看起來是種建中種師中這一對親兄弟之間感情甚好, 因此兩人之間有過約定。

二人出生時,尊長賜名。師中的名字便隨了兄長的一個“中”字,這是無法改動的事實。但若是以後種建中萬一改名, 就隨弟弟的“師”字,取個名字叫“種師什麼”。

這事未必會發生, 畢竟種建中名字用得好好的沒有必要改。

但是種師中小朋友對於兄長的這個承諾卻異常看重,所以他每每與人說起, 都說“阿兄的名字隨我”,然後惹來眾人嘲笑。

席間也正是如此。

蘇軾被種師中的話逗得哈哈直樂,拈著頦下那點稀疏的胡子對種師中說:“確實, 你的名字比令兄好, 師……師有師從, 師學的意思, 寓意深遠, 後麵可以加任何一位先聖的代稱……”

而此刻明遠腦海中模模糊糊的那個概念變得越來越清晰——

“甚至不一定是哪位先聖, 令兄想要學佛, 便可改名叫‘師佛’,想要成道,便可改名叫‘師道’……”

通常情況下, 這宴席上人們都不會拿彼此的名姓開玩笑,尤其這日還是種建中的生辰。

但蘇軾天性詼諧,加上又與種建中很熟,彼此都不介意對方開自己的玩笑,所以蘇軾毫無心理負擔地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蘇軾完全沒有想到, 明遠竟然會當了真, 而且反問他:難道種建中要改名?

蘇軾想了想, 轉頭望望身邊的小師中, 問:“師中剛才的意思,也是‘假如’吧?”

種師中一臉無辜,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剛才說的確實是這樣:“假如”阿兄改名,就會跟著他種師中的名字改。

誰知明遠卻異常緊張地問:“在什麼情況下會改名?”

席間眾人都不解其意,種建中更是納悶,不明白明遠為什麼會這麼關心自己要不要改名。

蘇軾拈著胡子說:“通常是需要避諱的時候就改……”

明遠在心中默念:建中……他已經記不得之後有哪個皇帝的年號涉及這兩個字,但是這兩個字的寓意極好,被後來的皇帝挑中,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那麼,與他相處了一年多的這位,真的是……

他看看種師中,又將視線轉向種建中,整個人都傻了。

是啊,他多傻啊!

已知,曆史上種師道與種師中兩個是親兄弟,而明遠又問過種師中,得知種師中的兄長隻有一位,就是眼前這位——

這麼顯而易見的結果……“改名”,他怎麼就沒想到呢!

果然還是一代名將啊!

他早知道的,這樣的人,不可能籍籍無名地埋沒一生,還是要在戰場上大放異彩的啊!

一時間,明遠望著種建中,竟良久沒有移開眼光。而他甚至沒注意到,這是自這次與種建中重會以後,他第一次抬頭,正眼注視對方。

種建中麵對明遠的眼神,心中酸楚。

過去一旬,他在山陽鎮將自己折騰的夠嗆,軍器監裡的事倒是全都理順了,炭匠煉焦,鐵匠打鐵,一整套工序與流程都已成型,符合規格標準的鎧甲源源不斷地打造出來,產出是原先的四五倍,成本卻隻有以前的三分之一。

但是他心裡卻一直是空落落的,唯一的念想就是今日,今日能夠見到小遠。

天曉得他邁上這長慶樓的樓板之前,心裡有多緊張,不得不借助與折可適的隨意攀談,讓自己放鬆。

折可適與他談起重轉武職,重歸西軍的事,種建中心裡有些蠢蠢欲動,直到他看見了身邊的人紅了眼眶——

在那一刻他的心似乎都漏跳了一拍。

原來自己是真的被人在乎著的……

可後來看起來,好像隻是師中惡作劇,往明遠麵前塞了一碟芥辣而已。

失望對於種建中並不陌生,他很平靜地接受了這種失望。

誰知直到這一刻,他才換來了明遠的正眼相待。隔著長慶樓裡彌漫著的氤氳水汽,明遠那對水光瑩潤的雙眼睜得大大的,緊緊盯著自己。

可種建中此刻也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引起了明遠的注意——難道隻是因為自己少年時與弟弟師中說過的那句玩笑話嗎?

那句玩笑話,是他在師中五六歲年紀時應承下的。後來師中一再重複,人人都當成是童言無忌,說說而已。種建中心中卻將其當成了對弟弟的一個承諾——他不可能對這唯一的親弟弟失言。

所以此刻他也坦然與明遠對視。

隻是這一對視,種建中便深陷其中,再也無法擺脫。

待眾人將這當成是一個笑話說完以後,種建中與明遠各自回過頭去,一切如常般地繼續飲宴,享用美味,但是他們心裡都很清楚,對對方的認知自此又有不同。

一時間,席麵散去。賓主們紛紛告辭。

種師中小朋友剛才在引用“冰壺珍”的間隙,偷喝了兩杯稠酒,此刻酒意上頭,紅著一張小臉,就抱著踏雪的脖子不肯鬆手。

“踏雪——”

種師中伏在明遠的馬背上,喃喃地發問。

“你想我不?”

踏雪打個響鼻,頓了頓前蹄。

種建中則無奈地望著這個頑皮又大膽的弟弟。

“師兄請放心,將端孺交給我,我會好好照顧他。”

明遠也很無奈——這小家夥的酒意明顯是裝的,種師中就隻是想繼續蹭他家溫暖的臥室和舒服的床榻而已。

但如果揭穿……就不知道種師中又會鬨出什麼幺蛾子來?

種建中望著弟弟,正要開口,身邊折可適帶著幾分酒意問種建中:“彝叔,有你師弟在這裡,就把端孺交給他好了。”

折可適一扯種建中的衣袖:“咱們兄弟兩個好久都沒見了,今晚就該抵足而眠,暢談生平……”

種建中臉色一僵。

明遠那裡已經牽動踏雪的韁繩。隻聽他大聲對種師中道:“端孺,握緊了韁繩,這就帶你回去。”

語氣非常生硬,可見被氣得不輕。

裝模作樣伏在馬背上的種師中:好也!可以去明師兄家裡舒舒服服睡一晚了。

而被揚長而去的明遠主仆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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