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在“香水行”裡, 總算鬨明白了為什麼種建中今天鬨成了這般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

今天這位軍器監丞沒有再和“猛火油”打交道,而是與柴炭打了一天的交道。

他視察了軍器監裡鍛造鎧甲的作坊,觀察工匠們如何鍛造製作鎧甲需要的鋼鐵。

也虧他這個文官, 竟也擼起袖子和工匠們一起搬運木炭, 為鍛造鋼鐵的烘爐加溫。這次雖然沒有被潑上半身的“猛火油”,但是卻沾了一身的黑色炭粉。

從“香水行”裡出來, 種建中感歎道:“這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今日才知道,原來, 為軍中打造一副鎧甲,竟然要那麼多生熟鐵, 還要那麼多人工……難怪軍中隻有高級將領和騎兵才有資格穿上等鎧甲。”

明遠心想:那是當然的。

前工業時代,一身的鎧甲需要耗費的人工對於習慣了農業文明的民族而言, 實在太難以想象了。

“我以前在軍中的時候還想過, 如果能全軍儘著明光鎧,那與西夏人對敵時得贏成什麼樣?”

明光鎧是先代傳下的一種護具,據說能擋得了一石的硬弓射出的箭, 也能擋得了契丹人管用的斬|馬|刀和黨項人慣用的馬槊。

明遠:明光鎧?還全軍儘著?那必然是贏麻了。

種建中的話從他腦海中飛快一過, 便要拋諸腦後。誰知明遠心頭一動, 這令他隱隱約約想起了什麼……跟他到這個“試驗時空”來有關的事。

北宋一直被後世詬病為“積貧”“積弱”, 似乎北宋大軍麵對北麵的契丹人和西北的黨項人都隻能一退再退, 以“歲幣”換和平。

明遠來自後世, 自然明白戰爭是一門昂貴的“生意”。北宋要打的仗固然是“必要”的,但是卻格外費錢。

隻不過, 他來這個時空是來花錢的, 受規則所限, 他又不能直接把錢全都贈送給大宋官家, 說:“趙頊老兄,這是送給你花的軍費……”

種建中的話給了明遠一點模模糊糊的提示,但明遠想了一小會兒,卻始終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他乾脆放棄去想,信口開河道:“種師兄,你說的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先生近日在鳳翔的書院裡,研習的不就正是相關的理論?”

種建中聽明遠提起張載,馬上聚精會神地聽明遠繼續說。

“呂大臨師兄前日裡來信說,先生在書院前那塊井田播種時,特地進行了選種,在不同的井田中分隔區域,種植不同的麥種,以觀察這些種子、田地、耕作方法對於‘生產力’的影響,也就是‘天時、地利、人和’如何影響‘生產力’,如何提升‘生產力’。”

種建中也在師兄弟們往來的書信中見過“生產力”的概念,“哦”了一聲,凝神繼續聽。

“依小弟來看,鍛造鐵器,也是一樣,目標在於單位生產力的提高。也就是說,如果改變材料、方法,以同樣的人工,如何能煉出更多的鋼鐵,製出更多的鎧甲。這正是軍器監中的匠人急需要探索的大事。”

種建中聽著,便陷入沉思:

軍器監那些鐵匠每天都在乾些什麼?

“如果讓熟於此道的匠人們當成了普通勞力來用,讓他們一味循著舊法趕工,那麼於軍械製造上最重要的軍器監便失去了研究提升生產力的意義。”

明遠嘰嘰呱呱地往下說:“等到軍器監工匠將改進的工藝流程研究明白,就完全可以交給其它作坊。這些作坊隻需要按事先研究明白的章程,堆人力去做即可。軍器監可以隻檢查質量,或者隻負責一下最後組裝。”

“這種做法叫‘外包’。”

這卻是種建中聞所未聞的。

他愣了片刻,然後問:“外包?”

“嗯,外包。”

明遠連比帶劃,用一整套鎧甲舉例為種建中解說。

“比如,將鎧甲的各部分分出去,兜鍪由張家打製,胸甲由李家打製,護肩由王家打製……打製的規格按照軍器監的要求,打造的方法也可以按照軍器監的章程。成品最終全部交到軍器監,由軍器監檢查質量是否過關,如果合格,就將鎧甲組合起來。”

“如此一來,沒有哪一家商戶是能獨自打製整套鎧甲的,但是軍器監卻能得到一整套完整的鎧甲。”

“各家之間,還能形成競爭。優勝劣汰,不合格的供應商被踢出去,更好的供應商再被邀進來……”

明遠與種建中說話,完全不需要整“引經據典”那一套。他想說什麼都可以直接出口,而種建中早已經習慣了明遠說話的方式。

明遠口才既好,又深諳後世商業運作之道,要說服種建中,那簡直是小菜一碟。

終於,種建中完全聽明白了,他沉吟著說:“小遠,你說的頗為有道理,待愚兄好好想一想,再去與上峰談一談。”

明遠興奮地搓搓手——沒準以後他可以投資一家冶煉場或者鍛造作坊,專門承接軍器監的“外包”業務。

兩人將公事聊完,種建中話鋒一轉:“對了,小遠,你收到蔡家送來的喜帖了嗎?”

進士及第,天子賜宴瓊林苑——這一全套流程走完之後,高中進士的年輕士子們在正式得到“差遣”之前,將會有一段休假的時間,供他們錦衣還鄉,或者被榜下捉婿的那些在京中完婚。

蔡卞便是這樣,很快就要與王安石的次女成婚。

“蔡家……嗬嗬……”

明遠想起蔡京就冷笑出聲,讓種建中有點莫名其妙——他哪知道明遠剛剛因為一些蔡京還沒乾過的“壞事”在生蔡京的氣。

不過,當朝宰相嫁女,男方竟然還專程邀了他們這兩個與蔡王兩家都非親非故的年輕人,一個是官職低微的文官,另一個完全是白身。

看來,蔡家兩兄弟還是挺看重種明師兄弟二人的。

種建中撓撓頭:“小遠,你會去赴蔡元度的喜宴嗎?”

他看了看明遠的神色,馬上慨然說道:“你既不想去,就不去了。咱們橫渠弟子,也沒有到了京城就要巴結宰相的道理。”

誰知明遠正在假想著把蔡京“帶溝裡去”的計劃,轉而詭詭一笑:“去,但又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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