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1 / 1)

氣氛微妙了那麼幾瞬。

寧倦垂下眼角, 他眼眸狹長鋒銳,眼眸深黑,望著人時, 總有些沉淵般的冷意,極具攻擊性,但在陸清則麵前,示弱示得十分熟門熟路:“昨晚臨時讓鄭垚去查的,看來他辦事不力,弄錯了時間,老師生氣了嗎?”

邊說邊低著腦袋, 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陸清則的袖子。

堂堂皇帝陛下, 做足了低姿態。

臨時查的?

陸清則心想,以你的性格,剛得到錦衣衛的暗中支持, 就查過好幾遍了吧。

他也不惱寧倦暗中查他, 皇帝陛下沒這麼點心思反倒不正常, 微笑著摸摸少年毛茸茸的腦袋:“有什麼好生氣的, 你說得也對, 難得回來一次, 當然要去上炷香。”

寧倦朝著陸清則甜津津地笑起來:“嗯。”

隻是個老鋪子罷了,老師多年未歸, 記錯也沒什麼。

憑此就想揪出老師的小秘密, 好像有點冒進了。

下次可得小心些。

師生倆相視一笑,心思各異。

外頭的侍衛充當著馬夫, 知道裡麵兩位都金貴得很, 尤其是那位陸大人。

不求速度, 隻求穩當, 馬車不緊不慢地穿過長街。

陸清則換了個放鬆的姿勢靠著,隨意道:“南北方的精怪故事好似不大一樣,京城流傳的故事皆是狐狸報恩,臨安這頭是白蛇定情。”

寧倦對鬼神精怪之說向來沒什麼興趣,托腮注視著陸清則眼角的淚痣,漫不經心道:“老師還信這些麼,什麼仙女、精怪的,不過是酸腐秀才白日做夢,癡心妄想罷了。”

陸清則道:“不可妄斷鬼神,小時候我還聽說附近有人借屍還魂呢。”

寧倦眉梢輕抬,隻以為陸清則在同他隨意閒聊,輕描淡寫道:“裝神弄鬼罷了。”

陸清則笑了笑,也不再繼續說下去。

如他所想,寧倦是不相信這些東西的,萬一他當真察覺到自己的老師就是個借屍還魂的孤魂野鬼,也不知道會嚇成什麼樣,做出什麼事。

還是捂好的好。

馬車慢慢停在了一條頗為破敗的街巷前,侍衛回頭道:“陛下,到地方了,您和陸大人要下來走走嗎?”

寧倦伸手捂了捂陸清則的手,都入伏了,那雙手卻依舊冷冰冰的:“不必,繼續朝前。”

陸清則身體還沒好,他對此處的好奇,都是源於對陸清則的好奇,孰輕孰重,分得很輕。

陸清則無聲鬆了口氣。

和他想的一樣,寧倦會在意他的身體能不能承受。

雖然他也沒嬌弱到路都走不了,不過眼下還是彆逞這個強的好。

這條街巷有些陳舊,附近有小河穿行而過,石橋青磚,垂柳扶風,顏色明淨,婉約秀致。

寧倦往外瞅著,頗有興致地左看右看,試圖追尋陸清則長大的痕跡:“老師從前來過此處嗎?”

陸清則心道我哪兒知道:“嗯。”

寧倦頓了頓,對情緒的捕捉十分敏銳:“老師好像不太開心?”

陸清則垂下眼睫,語氣平淡:“也沒什麼,隻是想起了一些舊事。”

寧倦臉色一滯。

陸清則父母早亡,小時候想必吃了不少苦。

就連感情深厚的伯父,也在他進京趕考時亡逝。

皇家親緣淺薄,他涼薄得很,從未仔細考慮過這些。

雖說於他而言,陸清則沒有太多親友算一件好事,那樣老師就隻能依靠他了。

但故地於陸清則而言,應當也算是傷心之處。

寧倦抿了抿嘴,像隻被做錯事的小狗,耳朵一下耷拉下去:“老師,對不起。”

陸清則就是想避免談及舊事,看寧倦這副模樣,小小地愧疚了三秒,溫和地摸摸他的腦袋:“沒事,去陸家祖宅看看吧。”

從前原身就是與伯父一同住在祖宅裡,原身父母和大伯的牌位應當都供在裡頭。

他既然占了人家的殼子,代他繼續存活世間,也該去上炷香。

寧倦仔細看了看陸清則的臉色,見他的確沒有特彆不悅的樣子,才稍微放下心。

馬車很快到了陸家的祖宅,說是祖宅,但確實不怎麼大,甚至有些破敗。

但從門前掛著的略微褪色的燈籠看得出,裡頭有人住著。

陸清則透過簾子看了眼,蹙了蹙眉。

陸家祖宅的地契在他手上,就壓在京城的府裡,雖說他不在這兒住著,但歸屬權也是他的,怎麼還有人住在裡頭?

寧倦也看出不妥,抬指敲了下車壁:“去打聽一下。”

侍衛得了令,跳下馬車,去找附近的行人小販打聽。

不一會兒便回來了。

“稟陛下,周圍的鄉親說,這宅子是陸家的,眼下被陸大人的二伯陸福明占著。”

陸清則眉梢微揚:“他又沒有地契,占著我的宅子,官府也不管?”

侍衛都打聽到了:“大人當年高中狀元,消息傳回臨安府,陸福明便以狀元郎二伯的身份自居,言都是一家人,他還是長輩,占了這宅子,也沒人敢說什麼。”

陸清則先前隻知道原身有個大伯,沒想到又跳出來個二伯,且聽起來不像個好東西的樣子,靜默片刻後,取出麵具戴上:“果果,下去走走吧。”

如果不是什麼好東西,那他也該替原身解決點問題。

寧倦朝隨侍在旁的侍衛丟了個眼神,親自扶著陸清則下了馬車。

離開行宮時,寧倦不欲引起太多關注,馬車看起來普通,倆人穿得也低調——至少看起來很低調。

方才被侍衛問話的老伯就坐在附近賣著菱角,瞅了倆人幾眼:“兩位莫不是來找陸老二的?”

陸清則點點頭:“算是吧。”

“那得小心點,”老伯打量著他單薄的身形,感覺他病歪歪的,像是一碰就倒,便好心提醒,“這陸老二可是個無賴。”

寧倦眯了眯眼,示意身旁的人掏錢。

身邊的侍衛立刻麻利掏銀錢,把攤子上的東西全買了。

這才開了口:“無賴?怎麼說。”

東西都被買了,老伯的臉色瞬間更慈和了,嘿嘿笑道:“這位小公子官話說得地道,是京城來的吧?莫不是陸家那位狀元郎從京城派來的?”

皇帝陛下這是頭一遭被認成小廝吧?

陸清則心裡悶笑:“老伯好眼力。”

“當年陸家分家產,陸老二哄著陸老爹,說他照顧陸小公子,借機把家產全分走了,就留這麼個破宅子給陸老大,等家產到手,找了人牙子就想把陸小公子賣了,還好陸老大及時趕去,不然我們這兒哪兒出得了狀元郎?”

“陸老二還嘲笑陸老大撿了個拖油瓶,等他自個兒把家產揮霍完了,見陸家小公子中舉了又變了臉,湊上來要這要那,後來陸老大死了,陸小公子進京趕考,他又跳出來,把宅子占了,賴著不走,還借著狀元二伯的名頭,平日做這做那的……”

“這陸家狀元郎從小就沉默寡言的,像個書呆子,是個好欺負的悶葫蘆,被這麼占便宜了也不出聲,如今派你們來,難不成是終於想明白了?”

住一條街的,對彼此的事簡直如數家珍,老伯細細碎碎說著,邊說邊搖頭。

陸清則聽著聽著,就感到一絲不對。

怎麼還說起他了?

寧倦也扭頭看向陸清則,眼裡升起幾分明顯的疑惑。

沉默寡言的悶葫蘆?

老師以前是那樣的嗎?

日光太毒,老伯說完,笑嗬嗬地收起攤子,提前收工回家。

這回換陸清則無辜地和寧倦對視了。

寧倦很清楚陸清則的脾氣,他的老師向來溫和淡靜,從容不迫,瞧著病骨支離的,脊背卻永遠筆直。

和這個老伯口中的陸清則簡直判若兩人。

人的性格會發生改變,但最核心的地方是不會變的。

老師的小秘密還真是多啊。

“看來鄉親對老師誤解頗深。”半晌,寧倦笑了一聲,沒有深究也沒有多問,“老師要把宅子拿回來嗎?”

陸清則對這宅子沒什麼念想,但此處對原身來說想必很重要,即使有讓寧倦進一步察覺到不對的可能,也還是點了點頭。

見倆人有了決斷,侍衛便過去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

侍衛並不氣餒,繼續敲門。

依舊沒有回應。

就在侍衛準備拔刀破門而入的時候,一個中年婦女刷地開了門,麵容有些尖酸,語氣極衝:“誰啊!青天白日的敲個不停,要死啦!”

寧倦眼底露出幾分冷意。

陸清則不欲多生事,開門見山道:“這座宅子的地契不在你們手上,你們也未有租賃,占著宅子,於法不合,今日若不搬走,官府就來人了。”

那婦人的臉色頓時變了,“嘭”地砸上門,腳步聲急匆匆走遠。

沒多久,門又刷地開了。

這回出現的是個一臉醉相的中年男人,應當就是陸老二陸福明。

大概是聽了那婦人的話,以為陸清則是官府來的人,張口就罵道:“我侄兒是當朝皇帝的老師,你算老幾,不搬!信不信我修書一封去京城,罷了你家老爺的官!”

陸清則頓感啼笑皆非,這無賴平日裡就是這麼借著他的名頭招搖撞騙的?

寧倦厭惡地蹙了蹙眉,嗓音冷凝:“陸清則是皇帝的老師,與你何乾,搬不搬由不得你。”

“你又是什麼東西。”

陸福明瞅他一眼,青年和少年站在門前的陰影裡,身上的衣料看起來暗沉沉灰撲撲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名貴裝束,見他年紀不大,並不放在眼裡:“知府老爺都管不了我,有你說話的份兒?”

後麵的一眾侍衛聽得冷汗津津。

陛下可不是什麼好脾氣,若不是陸大人在這兒,這個無賴還能站著說話?

陸清則簡直被氣笑了。

不僅借他的名字招搖撞騙,還敢拿著他的名頭去壓臨安知府?

難怪上次在荷風樓的宴席時,臨安知府望向他的眼神總是有些欲言又止的。

“我怎麼都不知道,”陸清則再是好脾氣,語氣也微冷了下去,“陸清則的名頭還能這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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