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顯然對眼前的情況十分迷茫,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祈行夜也沒想到閣樓裡的人竟然還活著,猝不及防之下,手裡的槍都抖了抖,差點沒拿穩。
“你還是活著的?”
他皺眉問:“你叫什麼,什麼身份?”
青年一頭霧水:“你還見過死人說話嗎?”
但他還是做了自我介紹。
秋白素,京城大學古典文學博士在讀。
窮書生一個。窮到安身之地都沒有,這間不足十平方米的低矮逼仄閣樓,是他擁有的全部。
秋白素讓開身,讓祈行夜看向閣樓裡的模樣:“不知道你是來做什麼的,不過,請隨意。”
他笑了下:“我坦坦蕩蕩,問心無愧。沒做過壞事,怕什麼鬼敲門?”
祈行夜:啊………但鬼敲了你家窗戶。
如秋白素自己所說,這是足夠樸素清貧的家。
除了一大箱一大箱翻得卷邊的書,書桌上寫到一半攤開的筆記本,一床薄被,兩件洗到發白的衣物,什麼也沒有。
雖然已經是春天,但冷意還在,秋白素卻隻穿一件舊白襯衫,卷起的衣袖下,露出細瘦乾淨的手腕。病骨支離,不似這個年紀尋常會有的朝氣生機。
他打開門讓祈行夜進來,也讓外麵的冷風吹了進來。
閣樓小空間的熱氣迅速溢散,站在門口的秋白素,單薄脊背微微顫抖。
“介意我看看嗎?”
祈行夜指向書桌上的筆記。
秋白素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筆記上的字很好,清雋乾淨,墨水暗香,寫的都是古典文學的分析與比較。
“現在可沒什麼人會用鋼筆了。”
祈行夜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傳統習慣的人。”
秋白素笑了下:“因為便宜。一瓶墨水隻要一塊錢,能用很久。”
祈行夜翻看著筆記,狀若不介意的隨口問了很多古典文學的問題,還憶往昔,說起了京城大學的教學樓分布、門口的看門大爺和樹下的貓。
秋白素對祈行夜的真實意圖毫無察覺,對答如流。
“有人說,兩天前的晚上,在這附近看見了鬼。”
祈行夜笑著問:“你看到了嗎?”
秋白素吃驚的看著祈行夜,半晌,他猶豫著點了頭。
“但你沒有報警求助。你不害怕嗎?”
“也不是什麼大事,怎麼好勞煩彆人走一趟。況且我樓下的房東年紀大了,報警會嚇到她。我又沒什麼事,就還是算了。”
“那你能告訴我,那晚你都看到什麼了嗎?”
秋白素很配合,知無不言。
京城大學的課業嚴格繁重,作為古典文學,需要閱讀的書籍文獻就更多了。
他白日裡要出門打工,所以深夜也還在讀文獻。
書桌就在閣樓唯一的窗戶前。
他寫到一半,忽然覺得有人在看自己,抬頭時,就看到了窗外的黑影一閃而過。
“其他的,就沒什麼了。”
他笑道:“如果不是你來問,或許過幾日我就會當它是錯覺。原來真的是鬼嗎?”
祈行夜仔細看去,秋白素神情坦蕩。
他點點頭,沒再說什麼,隻遞過去自己的名片,讓秋白素有事聯係。
“好。警官慢走。”
走出一段路後,祈行夜還是忍不住側身看去。
秋白素就倚在閣樓窄門前,瘦削單薄,垂眼時神情懨懨,像一陣風就會被吹走。
“發現了什麼?”
離開之後,商南明才道:“你格外在意秋白素。”
祈行夜沒有否認:“秋白素的筆記,停在了那天晚上。”
秋白素是個很有條理的人,雖然家中物品陳舊空間逼仄,但都被他一一打理得乾淨。筆記本上,也同樣手標了頁碼和日期。
但所有一切有人生活過的痕跡,都停在了那個夜晚。
在那之後,不論是床鋪還是筆記本,都沒有再被使用的痕跡。房東奶奶也從那天起再沒見到他。
就在與汙染物相遇的那一刻,一切戛然而止。
秋白素說他這幾日都在閣樓看書,祈行夜試探之下,也覺得他說的應該是實話,對屬於“秋白素”的一切都一一對應。
可還是解釋不了,為什麼會有失去的兩天。
疑問在祈行夜心頭揮之不去。
“汙染係數零,窗外少量殘留粒子。”
商南明淡淡道:“和其他求助人的情況一致。”
祈行夜點點頭,叫來一名專員,讓他就守在秋白素的樓下,有什麼異常立刻報告。
還有十幾名求助人在等著他們過去,其中還有兩個情況不算好。
祈行夜兩人很快離開。
而閣樓的小窗後,一道身影始終矗立。
秋白素微微垂下眉眼,脊背挺得筆直如鬆竹。
他安靜看著樓下祈行夜的離開,又看著專員偽裝成小區安保蹲在樓下。
良久,他抬眸,神情懨懨的看著狹小窗戶,嗬了口氣落在玻璃上,頓時浮起一層白霧。
白皙細長如削蔥的手指落在白霧上,一筆一劃緩慢,寫下“祈行夜”幾個字。
秋白素笑了下。
“小秋,你在裡麵嗎?”
房東奶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咚咚敲門。
他側身,歪了歪頭向後看去。
眉眼平靜無波。
雪越下越大了。
這場在春日晴朗中落下的雪,一點停的意思也沒有,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什麼也看不見。
地麵上卻一點積雪也沒有。
“奇了怪了,怎麼沒有雪也沒有水?這雪是怎麼下的?”
“馬上就五月份了還下雪,這才更奇怪好吧。”
“人家不都說六月飛雪有冤情,該不會這又是誰含冤而死,老天爺才下的雪吧?”
祈行夜撐傘側眸,聽路過的行人嘀咕著閒聊。
比起市民們抱怨天氣,後方的總部已經忙得腳不沾地。
春日晴雪,事關重大,已經不是林不之能定奪的了。消息向上彙報,京城召開緊急會議,林不之也迅速趕往。
天空中數架無人偵察機盤旋,試圖拍下縫隙情況,卻一無所獲。
所有照片都像被強電磁場乾擾,隻有一片抽象的黑白色。
明言試過要給祈行夜打電話,卻被商南明預設的警報發現。
商南明冷笑,立刻讓技術部拉黑了所有科研院對祈行夜的通訊,冷聲說賊心不死。
祈行夜也不在意明言。他現在最在意的,就是眼前的汙染案件。
到現在,走訪了十幾位求助人,卻始終沒有測出汙染定級。
所有求助人都說,自己是在窗外、玻璃、鏡子裡看到的黑色人影。
一旦提起當時的記憶,他們就立刻像是回想起了極為恐怖的東西,開始大吼大叫,又哭又笑,然後劇烈抽搐著口吐白沫。
祈行夜也懷疑過這是否是汙染症狀,但醫療官前來檢查後搖頭,表示所有人都是單純的生理現象。
來自於他們自身身體機能的觸發,與外界無關。
從求助人這裡沒辦法再得到更多情報。好在法醫那裡傳來了好消息。
其中幾名求助人在打電話前後,就已經迅速死亡,調查官趕到時隻有屍體,法醫複檢也說是被嚇死的,與汙染無關。
但那些屍體都還放在法醫的工作間,沒有被帶走。
就在今天,上班的法醫剛走進工作間,就發現了異樣。
腐臭。
爛肉在狹小空間裡**潮濕的味道。以及,工作台上空了的蓋屍布。
屍體不翼而飛。
法醫大驚失色,趕緊叫人調監控,找屍體。
“不瞞你說祈偵探,我這輩子最怕的不是屍體惡心,而是屍體消失。”
法醫心有戚戚:“屍體在眼前還要,但要是丟了……你哪知道它是被人偷了,還是自己跑的。”
死屍複活,法醫永恒的噩夢。
但好在這次的狀況倒也不是那麼糟——雖然也很糟。
屍體是在法醫所值班室裡找到的。
值班的守衛輪崗結束,疲憊回來想要睡一覺,摸黑剛把自己摔進床上準備趕緊閉眼睛,就忽然聞到了一股難聞氣味,身下也潮濕發軟得詭異。
冷意順著守衛的脊背向上竄。
他大氣不敢出,趕緊開燈查看。
這一看,差點嚇得他魂飛魄散。
——床上,有人。
在被子下麵,端端正正躺著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
屍體還保持著蓋被睡覺的模樣,但血肉已經融化成粘稠的水液,隻剩一具骷髏,躺在枕頭上用無神黝黑的眼窩空洞注視著他。
而困極了的守衛剛剛根本沒發覺床上有東西,沾得一身都是屍水粘液,還與屍體隻隔著一層被子近距離接觸……
守衛吐得昏天暗地,惡心得幾乎崩潰。
法醫卻驚喜趕來,如獲至寶。
“檢查出汙染粒子了,祈偵探,恭喜。”
法醫笑眯眯道:“是B級。”
祈行夜:“B級到底哪裡值得恭喜了?”
“但是你好歹拿到定級了。”
“……這倒也是。”
正常的屍體不會在冷櫃中兩天,還腐爛到這種程度。
法醫檢測後發現,屍體已經被汙染成汙染物,“腐爛”也是屍體在汙染粒子的作用下在分解的結果。
“祈偵探,你玩過積木嗎?很多個小塊拚成一個整體。”
法醫:“這具屍體現在就是這樣。他像是被人從整體分割成了一個個小塊,然後再拚接而成。隨著他的死亡,粘合劑失效,那些小塊也就開始脫落解體,所以才會變成一床屍湯。”
“實際上,他在分子程度上解體了。”
並非殺人狂碎屍的肢解,而是被更高明的手術刀,將每一個細胞都強行分開又重組。
打碎過一次的東西,再修補也還是脆弱。
這具屍體也因此而快速“腐爛”。
“送來的屍體一共有三具——有一個是在送往醫院的途中搶救無效死亡,就掉頭送到了我這裡。”
法醫看著工作間裡的三具屍體,眼睛亮晶晶的像海盜看到了寶藏。
“目前隻有這一具出現了汙染問題。其他兩具,都隻是有汙染粒子,但還沒表現出汙染性狀。”
祈行夜沉吟:“你是說,汙染現在是粘合劑?”
“等一下。”
他忽然嚴肅:“把腐爛等級和汙染粒子濃度的對照數據給我。”
祈行夜忽然想到一件事。
還活著的求助人,不論出現什麼異樣,都無法檢測出汙染。眼睛告訴調查官那些已經是汙染物,但檢測設備卻說,那些是正常人。
而死亡後的屍體,卻能輕易檢測出汙染粒子。
至於腐爛後的屍湯骷髏,就更是毫不隱晦的說,這就是汙染物。甚至還能定級。
這是一連串逐漸呈現下滑趨勢的現象。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是汙染的隱匿效果?”
祈行夜皺眉問:“隨著宿主的死亡,汙染粒子撤離,效果迅速衰減,讓原本被隱藏的汙染暴露。”
“隱匿?”
法醫吃驚:“是我太久沒有去科研院進修了嗎,汙染已經發展得這麼有神智了?我從來沒聽說過汙染還有這種效果。”
“那你現在就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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