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的異樣,出現在向某個學生詢問時。

左春鳴是個很謹慎的人,即便他在與眼前人打交道,傾聽對方恐懼顫抖的話語,也沒有放鬆對周圍環境的監察。

於是當他聽到身後“滋啦……滋啦”的細微摩擦聲,第一時間回首向後看去,眼神警惕。

打開的宿舍門外,什麼也沒有。

隻有白熾燈照射下空蕩蕩的走廊,以及站在門外等候的明荔枝。

“怎麼了?”

接受問話的男生被左春鳴的神情嚇了一跳,也連忙向外看去。

他想到了什麼,臉色煞白“是……是又有鬼出現了嗎?”

“我不知道。”

左春鳴回首:“你來告訴我。當你那晚第一次遇到鬼的時候,周圍都有什麼預兆,不論是聲音,環境變動。”

他嚴肅:“你告訴我越多,我就越能保護你,否則。”

話沒說完,但男生被左春鳴的眼神駭到,忙不送迭的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

不僅是他。

整棟宿舍樓的男生都看到過鬼。

他們之所以會對校園論壇的鬼故事如此熱衷,就是因為他們曾經親眼見證了它的存在。其他宿舍樓的人或許是為了尋找樂子或打發時間,但其中絕對不包括他們。

他們都曾聽到女生的哀嚎哭泣。

就在那幾名女生出事被帶走送往醫院之後。

這棟男生宿舍……就有什麼東西,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悄悄發生了變化。

隻要一閉上眼睛,他們就能聽到被子外麵的嗚嗚咽咽,像是死去之人不甘心的哭訴,對人間仍有留戀,哭泣自己的遭遇。

那聲音極近,極遠,仿佛就在自己耳邊,女人緊緊貼著自己的腦袋與自己相依偎,絮絮低語混雜不清的白噪音冰冷陰森,像怨毒的詛咒,就連說話時呼出的氣流都落在自己的皮膚上,帶起一陣冷意。

可當他終於大著膽子拽開被子向外看,自己旁邊又什麼都沒有,身邊的宿舍空蕩蕩,窗戶外也隻有山林。被子外,是安全的。

但是,隻要重新閉上眼睛,或是移開視線,那聲音又會重新回來,如影隨形緊緊纏繞,像逐漸收緊的藤蔓,令人窒息。

“我去尋找過那鬼魂,因為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存在,那都是愚昧的人被聲音光影嚇到之後的過度反應而已。”

男生哆嗦著,下意識抱住自己,仿佛這樣就能帶來安全。

“可是……可是我真的看到了,鬼……”

就從自己的宿舍門外,拖拽著破碎粘稠得不成人形的身體,從皮肉下麵脫離的骸骨敲擊在地麵上,一步發出一聲脆響,咯楞,咯楞……像從前敲著小鼓的賣貨郎,從宿舍走廊走過。

白熾燈不停閃爍將要熄滅,那鬼如有實質,甚至有影子投射在牆上,落在它的腳下。

大把大把的頭發拖拽在地麵,順著它的腳步慢慢向前,像一個黑色的拖布,隻不過經過之處,全都被染上了血色。

剛打開門想要看個清楚的男生立刻被嚇到,趕緊關上了門。

哢嗒。

關門時的落鎖聲發出輕微的響動,在死寂無聲的走廊裡如此清晰。

已經走過去的怪物停住了腳步,緩緩轉過身,向宿舍門的方向望來。

男生也在這一刻看清了那東西的樣貌。

已經很難再將那東西與人類聯係起來,哪怕是曾經。

骨肉剝離,本應該是手腳的地方已經失去肢體,卻連斷口都沒有,隻剩一片平滑卻腐爛的青黑斑駁皮膚,不斷冒著小泡又消失,像是在那塊皮膚上,埋藏著一眼沸騰的岩漿。

然而,就在那

東西的腦後……如果那被撕扯得扭曲變形,像是小孩吹泡泡吹出來的橢圓,還能被稱為大腦的話。

腦袋後麵,卻粘連著手腳。

雖然被拉扯得極長,極細,像一根根飄搖在空中的紅色金針菇,但還能依稀看出它曾經擁有的分叉和形狀,它們取代被怪物踩在腳下的黑色長發,成為了它新的頭發。

反而是那頭顱下麵的身軀,失去手腳和所有凹凸起伏的人體曲線,變成了一根直挺挺的棍子,像一棵長得過於筆直的樹木,上方.插.著人頭,而樹木下方的黑色長發,像是它新的根須。

榕樹的氣根,飄搖在地麵和空氣中,隨時準備好在原地紮根。

那詭異的怪物緩緩轉過頭,看過來的臉上一片空白,沒有鼻子嘴巴,更沒有下巴顴骨輪廓,更像一塊被隨手揉碎又擠壓形狀的麵團,每一處轉折和走筆都出人意料,似人非人,混沌的恐懼。

隻有兩個像是被隨手撕開的孔洞,裡麵鑲嵌了兩枚黑核,像是眼珠,無神的看向宿舍。

透過貓眼看到這一切的男生瞬間被嚇得冷汗津津,僵硬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拚命祈禱怪物趕緊離開。

但他的祈禱卻事與願違。

怪物歪了歪頭,似乎是確定了什麼,它拖著怪異的身體,一步,一步,遲緩的向宿舍大門行走。

它在宿舍門前停下腳步,彎下腰,用那雙勉強能成為眼睛的黑核,猛地看向大門貓眼,緊緊貼近不留一絲縫隙,占據了整塊凸起的玻璃。

男生沒想到它會從貓眼看過來,猝不及防之下被驚嚇恐懼,卻連動也不敢動,像被那向宿舍內探究的視線死死釘在原地,僵直的站在貓眼後麵,隻能硬著頭皮繼續保持自己剛剛向外看去的動作,隔著一層薄薄的玻璃,與那怪物對視。

他看到那雙沒有眼白的黑眼珠裡,蜘蛛網般密布著青紫色血管,縱橫交織,將黑眼珠切割得細碎沒有神采,像已經僵化的玻璃彈珠。

一眼望進那邊黑色深處,甚至會產生錯覺,仿佛自己是被蜘蛛網捕獲的獵物,牢牢粘死在蛛絲之中,被循著絲線前來的蜘蛛撕咬,吞噬。

無法掙脫。

隻隔著一層門板,男生覺得自己甚至聽到了外麵怪物的心跳聲和喘息聲。

呼哧,呼哧……像破了的風箱,粗糲的摩擦著空氣。

男生覺得奇怪。

怪物也需要呼吸的嗎?

很久,他才慢了數拍,後知後覺的恍然大悟:哦,那不是怪物的心跳和呼吸聲。

是我的。

他失去了對周圍環境的所有感知,像被蛛絲包裹的繭房,在逐漸下陷,沉淪,渾噩。

失去對自己身軀和神智的掌控,成為蜘蛛網的一部分。

在意識到這件事之後,男生用儘了自己所剩下的全部力氣,拚命將自己的意識從那張密密麻麻包裹住他的蛛網中向外拔。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又將把他帶向何種境地。

但在他的潛意識中,大腦在向他瘋狂示警,嘶吼著要他離開:快逃,會死!

“後麵再發生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男生臉色煞白,心有餘悸:“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今天早上了。我舍友今早返校,說一打開門我就從門後站著摔向他,像立在門後麵的屍體……他差點以為我死了,問我發生了什麼,但我什麼也記不住。”

“最後的印象,就是那雙眼睛。”

黑得像夜色的眼睛,牢牢印刻在他的腦海中,隻要稍微想起,當時獨自一人隔著薄薄門板與怪物對視的恐懼,都會重新湧上心頭,將心臟牢牢抓住,近乎窒息。

男生忍不住問左春鳴:“你知道那究竟是什麼嗎?真的是鬼?”

左春鳴看了明荔枝一眼。

四目相對,明荔枝嚴肅的向他微微點頭。

沒錯,那就是祈老板在抓的“鬼”,也是汙染計數器示警的源頭。

但是在男生身上,甚至他的宿舍內外,都沒有檢測到汙染粒子,計數器並沒有示警。

左春鳴皺眉,疑惑用眼神詢問明荔枝。

明荔枝苦苦思索片刻,恍然大悟。當著男生的麵不好直接討論汙染,他便將信息發給了左春鳴。

[有可能在他看見怪物的時候,怪物還沒有真正變成鬼,而是在墮化過程中。]

按照祈行夜之前的猜測,導致女生宿舍被汙染的源頭,是之前那個跳樓自殺的男生。或許那男生在死亡後仍有抵抗,沒有立刻墮化成汙染物,而是僵持了很長時間,在那期間苦苦掙紮於殺和不殺之間。

也因此使得大部分人明明看到了“鬼”,卻還存活,並沒有出事,頂多隻是沾染了汙染的灰塵。

而直到女生出事,那時候,才是汙染物真正墮化和殘害生命的開端。

左春鳴思索,忽然皺眉脫口而出:“不對。”

“啊?”男生迷茫抬頭。

左春鳴轉頭看向他,嚴肅問:“你遇到鬼,是在女生宿舍出事之前,還是之後?”

“之後。”

男生回答得乾脆:“我記得很清楚,就是因為隔壁女生宿舍出了事,所以我才會反鎖房門,聽到聲音也沒有直接推門出去看。不然以我平時的習慣,睡覺之前從來不檢查房門的。宿舍樓能出什麼事?”

沒想到,也正是因為這難得的小心,竟然真的救了他一命。

在左春鳴提起這件事之後,男生轉念再想想當晚的情形,頓時一陣後怕,驚起一身冷汗。

“幸好鎖了門,要不然,可能連具全屍都剩不下了……”

但這對左春鳴而言,卻絕非好消息。

他眉眼嚴肅,看向明荔枝,眼神中透露著明晃晃的疑問。

不對。

順序錯了。

他們本以為目前在宿舍樓附近遊蕩的汙染物隻有一個,被之前握有的情報所誤導,以為是汙染物在抓“替身”,一個替換一個,始終隻有一個存留。

但從現在男生口中得知的消息來看,當時已經開始異化的汙染物,曾經是女性。

而其他人所說的,聽起來更像是男性。

就是跳樓自殺的那位。

如果是在女生宿舍出事後……那就意味著,他們之前的猜測,被全部推翻。

汙染物,不是一個。

而是多個。

在汙染源擴散了汙染範圍之後,很可能連出事女生的一部分也被硬生生留在這裡,異化中變成了怪物,繼續狩獵人類。

“很有可能……就在這棟樓裡。”

明荔枝驚呼出聲:“它藏起來了!”

“那他們之前聽到的聲音。”

左春鳴瞥了一眼身邊滿頭霧水的男生,隱晦向明荔枝道:“就是它。”

是汙染物在異化過程中的痛苦嘶吼和掙紮。

這幾日來男生宿舍樓所能聽到的異響,不是鬨鬼或幻覺,而是實打實的,汙染物發出的聲音。

從人,到怪物,發出的痛苦悲鳴,試圖向旁人求助。

卻沒有人能聽懂她在說什麼。

像隻剩下獨自一頭鯨魚的海麵,種群之間不互通的語言產生了誤解,求助與恐嚇的信息混雜錯亂,最後在無力的絕望中,眼睜睜看著自己日複一日的異變,扭曲,喪失了所有曾經身為人類時的模樣。

鏡子裡映照出的,是一張自己也不再認識的陌生麵孔,可怕而猙獰。

再也不是人類。

這個

意識擊垮了汙染物,成為墮化最後一根稻草。

轟然垮塌,徹底墮化。

但如果是這樣……

左春鳴迅速起身,匆匆囑咐了男生一定要反鎖房門不要出來:“就算你要睡覺,也最好睜著眼睛睡,如果你還想活命就彆睡死。”

男生嚇得從椅子上摔下來:“什,什麼意思?”

他磕磕巴巴:“有鬼?鬼還來?”

左春鳴將自己的號碼快速寫給他,叮囑他如果出事就及時打自己的電話。

他沒時間再說太多,不等男生詢問就已經匆匆轉身,問了鬨鬼目擊的時間地點,就和明荔枝一起離開。

男生拿著電話號碼,可憐巴巴的想要求左春鳴留下,他害怕。

但左春鳴沒給他這個機會,眨眼之間人已經離開了宿舍。

唯獨好在男生還有舍友,他現在不是之前看見鬼時的一人獨居狀態了,這讓他稍稍感覺到了一點安慰。

“快關門快關門!”

舍友從床上伸出頭,已經被嚇得臉色煞白:“快!萬一就在這一會功夫,鬼就來了怎麼辦?”

剛剛男生和左春鳴談話時,舍友全程縮在被子裡,仍舊聽得冷汗津津,嚇得人快要昏厥過去了。

他到現在還記得自己本來興奮回學校,以為能看到自己同宿舍的兒子們,卻沒想到剛一打開門,男生就渾身冰冷僵直的向他倒下來,砸在他身上。

一百多斤肉砸下來,砸得他眼冒金星,但更令他驚駭的,卻是男生一點溫度也沒有,冷得像塊冰。

那時候,他是真的有一瞬間以為男生已經死了。

不管他在遊戲裡殺了多少人熱血沸騰,但在現實中,他從未親眼見過死亡。

更沒有那樣近距離的接觸屍體,冷得他發抖。他到現在還記得那種觸感和溫度。

“關了嗎?快拿椅子櫃子頂住。”

他擔憂催促:“萬一鬼闖進來怎麼辦?”

男生被舍友的急切感染,不自覺也跟著一起害怕起來,趕忙將門反鎖後又拿重物頂上,又檢查了窗戶後拉上窗簾,小小的宿舍徹底與外界隔絕,這才鬆了口氣。

“應該是安全了。”

男生笑道:“人總不能那麼倒黴接連遇鬼吧?”

然而話音剛落,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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