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老板,你說過,儀器是蓋革計數器,一旦響起,就是核爆……”

銀白色手機殼重疊淩亂的血手印,血珠順著手腕滴答。

左春鳴拿著手機的手逐漸脫力,如有千斤重:“現在,它響了。”

他依靠著身後牆壁癱坐,血液從劃破的衣服湧出來,滿牆滿地都是淩亂血跡。

而在他懷中,明荔枝昏迷失去意識,頭枕在他身前被他抬手護住。

左春鳴喉結滾了滾,聲音嘶啞:“祈老板……救我,再救我一次。”

他抬頭,看向走廊儘頭轉角後探出來的頭顱,慘笑:“你承諾了要保護我,你說明荔枝是你的責任。”

“彆……”

頭顱轉動眼珠,遊尾興奮擺動,如狩獵者鎖定獵物的高亢,霎時間已電光殘影般疾衝過來。

手機脫手摔落。

……失言………

左春鳴彎下腰,最後來得及做的,僅僅是躬身將明荔枝牢牢護在身下:“祈行夜——!”

“砰!”

天地黑暗。

層層樹枝遮天蔽日,擋住所有可能從圍牆外透過來的光亮,就連一絲最微弱的光線也無,伸手不見五指。

祈行夜三人越過圍牆,輕巧落地,悄無聲息向前行走,隻餘下踏過樹枝時折斷的細微聲音。

他們沒有照明。

隻憑借著逐漸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用昏暗下被放大的感官和對障礙的本能感知,躲避開盤根錯節的古樹橫枝。

在黑暗中開燈是愚蠢的。

除了會讓自己變成閃亮的標靶,沒有其他作用。

祈行夜幾人走得很穩,但也很慢。

他們甚至不清楚自己要尋找的是什麼,也許是物品,也許是屍骸,更有可能隻是一粒微不可察如灰塵的結晶。

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汙染計數器的示警。

提示著的汙染係數高低起伏,變成了黑暗中的“熒光腳印”,為他們指明了道路。

但也有弊端。

“汙染物……可真是上天入地啊。”

祈行夜仰頭看向足有近百米高的古樹,不由感歎出聲:“所以,各位會爬樹嗎?”

左秋鳴比量了一下樹木的高度,誠實認輸:“調查局教了很多,但唯獨沒教爬樹。尤其是一百米的樹。”

這真的是人類能夠做到的嗎?

“祈偵探,我們不能從地麵上過去嗎?”

祈行夜看了看計數器:“有難度。”

“汙染物是從樹上麵走的,汙染粒子也殘留在樹上麵,從這往前很長一段路,都無法檢測出粒子。”

從這裡開始,路,斷了。

祈行夜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就是汙染物從這裡經過時已經隻剩下了人頭,於是像氣球漂浮,順著樹冠而過。

想要追上汙染物走過的路找到它去往的最終點,就要和它一樣,走一段空中道路。

祈行夜攤手:“請吧。”

左秋鳴在歎氣時,商南明已經從腰間解下了鷹爪勾鎖鏈,猛然發力甩向樹木枝乾,鎖鏈繞過枝乾後跟著慣性又甩了幾圈,順利卡住樹枝。

商南明側身,向祈行夜揚了揚下頷示意。

他也沒猶豫,默契了然的同時已經上前,自覺抱住商南明有力的腰身,兩人緊緊貼在一處親密無間,像同一人一般。

“三,二……”

兩人猛然同時發力,抬腿蹬向樹乾借力向上,拽住繩索快速攀岩,動作同步到連呼吸頻率都保持一致,轉瞬之間已經穩穩落在纏繞鉤鎖的粗壯枝乾上。

祈行夜這才稍微停頓緩口氣。

結果他一低頭,就看到左

秋鳴還站在地麵上,目瞪口呆的仰頭看著他。

祈行夜:“?乾什麼呢,還不上來?”

左秋鳴:我發誓我就眨了下眼睛,我的同事就衝過去抱住頂頭大BOSS飛了起來……

他咽了口唾沫,欲哭無淚:“等,等等我馬上。”

比同事和上司抱在一起更要命的是什麼?是兩個會爬樹的人自己上去了,留下唯一一個不會爬樹的在樹下。

你們倒是留一個帶帶我啊!不知道優勢互補進度更快嗎!

左秋鳴在心裡瘋狂咆哮,但終究還是沒勇氣真的說出來,隻能唉聲歎息的掏出裝備,略顯笨拙的爬樹。

等他終於氣喘籲籲的蹲在樹枝上,看著腳下的高度膽顫心驚的時候,祈行夜已經帶著商南明“飛”到了樹冠最頂層,汙染計數器示警係數最高的地方。

左秋鳴:……你們京城總部的調查官,都這麼猛的嗎?日常還學爬樹?

但忽然間,左秋鳴心臟一突,驚在了原地。

很多繁雜的畫麵和聲音都一股腦湧入他的大腦,吵鬨而焦急,讓他不自覺回頭看向身後已經遠離的學校圍牆,怔愣不知在想什麼。

也因為這一瞬間的停滯,大腦空白的左秋鳴躍身向上卻沒能抓住樹乾,錯失發力良機,一腳踩空仰身向下墜去,眼看著就要從高處摔向地麵。

卻有一雙手伸過來,一把抓住左秋鳴的手腕,牢牢攥住。

筋肉拉抻的刺痛讓左秋鳴恍然回神,他抬頭,茫然向上看去。

就與一雙帶笑的丹鳳眼對視。

“小秋你要慶幸自己不是猴子。”

祈行夜挑挑眉,忽然發力將他向上拽起來:“不然真是哪天摔死了都不奇怪,優勝劣汰的汰。”

他奇怪問:“出外勤還敢發呆?”

直到將左秋鳴拽到粗壯樹枝縱橫交織的安全地帶,祈行夜才放開手。

左秋鳴卻仍在頻頻回首看向身後,神情恍惚而擔憂。

祈行夜注意到了:“怎麼?”

左秋鳴緩緩搖頭,皺眉猶豫著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心疼,心臟很疼,像…………”

像有什麼他不願意看到的事情,最不想要發生的事情,發生了。

冥冥之中的某種指引,讓他本能試圖折返回到身後的學校,心臟抽疼到慌亂。

祈行夜順著左秋鳴的視線看去。

但他們已經前行的太遠,以致於將圍牆外的一切都拋在了身後,就連學校宿舍樓的燈光都難以看到。

隻剩一片黑漆漆的未知。

“給你哥打個電話就知道了,與其想那麼多,不如直接問。”

說著,祈行夜掏出手機。

但信號欄一片空白。

祈行夜:“啊……”

他皺了下眉,抬頭看向商南明。

調查官在出外勤時,使用的一定是科研院出品的技術,包括手機在內。

衛星通訊,應急優先線路鏈接,加強信號技術……理論上,他們所使用的手機,應該可以在地球地麵上任何一個角落都能使用。

但現在卻失去了信號。

“宿舍樓外圍布置的阻斷設備,一定程度上會影響附近的手機信號。”

商南明意識到了什麼,神情逐漸嚴肅:“但不應該一點信號也沒有。”

讓調查官與外界徹底切斷聯係,是隻存在於極端環境中的特殊環境。

如果反向推導,那也就是說……他們現在,就是極端環境。

“汙染物包圍。”

商南明緩緩看向祈行夜,眸光沉沉:“周圍一定有大量汙染物。”

隻有那樣,高濃度的汙染粒子才會形成一條霧霾一般的帶狀,將

他們所身處的這片山林圍了起來,像圈養牛羊。

也因此讓他們的通訊被切斷。

——第三力量的汙染,對第一力量的科技擁有強力的影響。

尤其是在汙染濃度極高的時候。

海底普通的水草可以報廢龐大昂貴的武器,不起眼如灰塵的汙染粒子也可以摧毀精良的科技。

像被雜音乾擾的無線電。

“怎麼……可能?”

祈行夜怔了下:“但計數器並沒有提示?按照你說的,如果有大量汙染物在周圍聚集,那汙染計數器應該示警才對。”

“不。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商南明垂下眉眼,眼神淩厲:“如果汙染物是均勻分布,在四周包圍形成包圍圈,那過於均勻的汙染粒子就會讓計數器產生誤判,汙染和汙染相互抵消沒有濃度梯度差,計數器就不會示警。這時,它反而會去尋找與包圍帶形成濃度差的汙染。”

祈行夜緩緩睜大眼眸。

按照商南明所言,那就說明在他們周圍的山林中,埋伏著數不儘的汙染物。

並且極有可能,一步一汙染。

並非參天古樹是汙染物曾經走過的地方,而是隻有這裡,是汙染物沒有走過但靠近過的地方。

反而是他們之前認為沒有汙染,計數器並沒有示警之處,才步步是汙染。

每一寸被枯枝敗葉掩蓋的鬆軟泥土下麵,全部都是汙染物,就像埋藏在其中過於密集的雷區一般。

祈行夜喃喃:“怎麼可能呢……如果是那樣,那就意味著,地麵之下全都是汙染物。”

“每一寸。”

汙染物與汙染物之間,同樣會有高低錯落之差,按照被汙染的邏輯鏈,被汙染源汙染的汙染物,比被汙染物汙染的汙染物係數要更高,是輩分迭代問題。

科研院在設計之初,就考慮到了這一情形,並設計到了汙染計數器的使用中。

就算汙染物真的圍繞成了一圈,也會被計數器輕易發現,因為汙染物彼此之間就存在落差,D+和D-同樣存在差距,即便微弱,但也足夠被計數器發現並示警。

可現在……

商南明的話意味著,不僅有一圈汙染物,而是一圈扣一圈,密密麻麻的汙染物。

隻有足夠多的汙染物,才能拉平彼此之間的差距,讓平均值極近於相同。

在想通這一切的瞬間,祈行夜隻覺心臟猛然向下墜去,手掌發冷。

他抬眸,向古樹四周望去。

每一根晃動的樹枝,每一縷風的走向,每一片輕顫的樹葉……都無法從他的觀察中逃脫,而是成為他指向危險的路標。

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眸鷹一樣鎖定獵物,在確定了答案之後再反推,事情變得簡單很多。

很快,祈行夜就發覺了異常。

他看到,破土而出,在灌木叢中伸向天空的慘白臂骨。

“屍體。”

祈行夜抿了抿唇,沉聲道:“我們站在亂墳崗上。”

商南明先是皺眉,旋即了然。

——既然第一個被人們所觀察到的汙染物,是宿舍樓旁跳樓自殺者的屍體,那更多的屍體,同樣也有被汙染墮化的可能。

不。

那些死去了不知多久,已經渾噩忘記自己姓名的屍骸,甚至連墮化的過程都不需要。

他們的神智強度比紙張強不了多少,恐怕在觸碰到汙染的瞬間,已經足夠讓他們甘願成為汙染物。

反正對他們而言,不論是作為亡者還是汙染物,都沒有區彆。

“我們踩在一座亂墳崗上,商南明,這裡有多少屍體?”

祈行夜壓低聲音,眉眼肅穆:“所有屍體,都是我們的

敵人。”

而他們,主動踏進了汙染物的包圍圈,沒有一絲猶豫。

左秋鳴還在焦急於與大哥的失聯,祈行夜就已經利落拔出長刀,警惕看向四周,屏息靜待。

“嘩啦,嘩啦……”

連樹葉被吹動的聲音,都變得如此危險。

沉重配槍滑入掌心,商南明側首問:“祈行夜,你有把握能找到汙染始發地嗎?”

他們本想循著汙染物留下的足跡尋找它們的老巢,但現在卻猛然發現,不是他們找到了汙染物,而是汙染物包圍了他們。

此路不通。

隻能另尋出路。

祈行夜看向身邊女鬼,眼神詢問。

女鬼猶豫了一下:“我搞不明白什麼是汙染,但我能分辨得出,鬼在畏懼什麼,哪裡的鬼最稀薄。”

就像老虎踩下腳印的路,兔子不會跟隨,隻會躲避。

祈行夜點點頭:“足夠了。”

他看向商南明:“把握不大,但值得嘗試。”

不過是短暫的擔憂,再看去時,祈行夜已經恢複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長刀被他擲空又接住,重新調整刀刃朝向角度。

“反正不管怎麼走,都比留在這裡坐以待斃要強。”

祈行夜笑眯眯:“進退兩難,那就以攻為守。商長官,你準備好了嗎?”

商南明彎了彎唇角:“那就來吧。”

“商南明,你掩護,我攻擊。”

祈行夜唇角咧開笑意,歪了歪頭:“提前慶祝我們合作成功。”

話音落下,祈行夜已經如離弦之箭般,從樹冠中猛衝出去。

他一手持刀一手揮舞著鷹爪鎖鏈,纏住對麵樹木的同時,人已經借力蕩了過去。

眨眼之間,便從半空中走出一條空路。

隻留下淩厲吹刮過的風,證明這裡剛剛有人來過。

左秋鳴被大風迷了眼,剛一回神,就錯愕發現祈行夜竟然已經不在身邊,而不遠處的樹冠上,一道修長人影落下又躍起,輕盈敏捷如鷹飛淩空。

不是祈行夜又是誰。

左秋鳴驚愕:“商長官,祈偵探他……”

不等他問出口,地麵上的形勢急轉直下。

原本安靜的土地忽然間翻湧,蠕動,像無數粗.壯的蚯蚓在濕軟的土壤中翻動,緩慢向前遊走。

而周圍的樹木都在同一時間嘩啦啦抖動起來,枝條與枝條拍打搖擺,嘈雜猶如巨人怒吼。

霎時間,整座山林都像是猛然活了過來。

不論是土壤,樹木,動物,或者是動物屍體和枯死落葉……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隨著祈行夜的動作而被驚醒,從漫長而危險的沉睡中蘇醒。

四周所及,皆是敵人。

土層被翻開,埋藏於其下的敵人終於顯露在商南明眼前。

先是慘白骸骨緩緩抖落一身泥土,遲緩站起身,抬起僵硬手腳從濕軟泥濘中爬出來,搖搖晃晃走向祈行夜所離開的方向。

然後是蠕動著四散的泥土下埋藏著的青白臉孔,亡者從墳墓中起身,重回人間。

越來越多的屍骸推開壓在身上的土層,從不知多久的沉睡中蘇醒,它們行走在山林樹木之間,唯一一個指引它們方向的了,就是祈行夜。

不論祈行夜走向哪裡,這些連意識都沒有的屍骸,都能第一時間感知並且調轉方向,死死的追蹤在他身後不放。

那些屍體中有的還維持著半腐爛的肉身,有的已經化為一把白骨,甚至還能看到有些屍體還套著舊日王朝的大褂,枯瘦如老鼠尾巴的辮子墜在已經沒有了皮肉臉孔的頭顱後麵,慘白指骨拚命伸向祈行夜的背後,發出混雜不清的嗬嗬聲。

有的屍體尚能維持

完整,但更多的,卻已經變成了一攤碎骨,分不清誰是誰。

可就算是這些骨頭,都一齊被汙染,仿佛擁有獨立意識一般,從地麵和灌木叢中攀爬者,蠕動著,也要追趕祈行夜。

人的骸骨,動物的屍體……所有在漫長歲月中被拋棄和遺忘在亂墳崗上的死者,都在這一刻蘇醒。

眼看著四下屍骸都“複活”追趕向祈行夜,商南明已經迅速抬起槍口,果斷開槍。

足有近百米的樹木暫時還能保證安全,成為了群鬼圍攻之中的島嶼,如何商南明留在樹冠上等待救援,一定可以成功保存性命。

但他卻沒這麼做。

而是在開槍擊殺汙染物的同時躍身而下,沒有絲毫猶豫。

商南明沿著祈行夜走過的空中路線向前,卻是在逐漸下降,從樹冠到樹枝,最後攀著樹乾作為盾牌,擋下被驚擾的汙染物對自己攻擊隨即反擊。

猛烈炮火很快就清空了附近一大片屍骸,汙染物倒在地麵上,再也動彈不得,“死亡”帶來的潰散讓它們很快連骸骨的模樣也無法維持,坍塌而化為灰燼,風一吹,便紛紛揚揚散落。

從汙染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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