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商南明提醒,祈行夜這才驚恐的想起來——鬼女士就跟在他身邊啊!

在追溯到秘密實驗室的廢墟之後,祈行夜對散落在地脈中的汙染進行了搜集,逆向追蹤,本來想要依靠這些微量的結晶找到被轉移走的實驗室。

祈行夜意識到這些晶體所具備的超高價值,同時也清楚如果是這樣,幕後的持有者絕不會輕而易舉放棄甚至炸毀這些結晶,一定轉移到了更加隱蔽的地方。

後患依舊存在。

而他想要順藤摸瓜,連根拔起。

但微粒並沒有給他指出一條通往新地址的路。

卻為他展示了另一麵不曾出現的景象。

透過“屏幕”,他看到了尚未組建好的實驗室,其中白大褂往來行色匆匆,焦急像是出現了某些事故,空氣中彌漫著濃重霧氣。

一行人從濃霧中走過,有白大褂匆匆迎上去,神情恭敬,手持文件夾像是在彙報著什麼。

而在旁人手中,向一行人展示的,卻是祈行夜曾經見過的東西。

——和許文靜家中一模一樣的玻璃體。

距離太遠,隔著霧氣祈行夜看不清。

他本能想要靠近,卻帶起牆壁一陣波動。

即便隻是輕微的動作,卻立刻引起了實驗室內的警覺。

警鈴大作,紅光閃爍。

透過霧氣,一雙銳利眼眸直直看向祈行夜。

像一柄飛來的長刀。

輕而易舉切割開所有防護,直抵靈魂深處的冰冷。

被看透所有的恐懼。

祈行夜皺眉,向前踏近一步,想要看清那張臉。

卻被身邊的女鬼拽住手臂製止——“鬼氣在被削弱,請臭道士來了嗎?”

不由分說帶著他離開。

所幸因為兩人本來就是跟著地脈行走,撤離時也熟門熟路,很快順著地脈重新離開,沒有被警覺的實驗室傷害。

得益於女鬼,祈行夜也感受了一把什麼叫魂魄一日千裡之速。

從另一座城市回到京城,抵達殯儀館汙染現場,隻需要意念之間。

……但也有壞處。

就是因為回來得太快,人在前麵跑,腦子在後麵嗷嗷追也沒追上。

祈行夜成功的忘記了……女鬼……還在自己身邊。

“你是故意的嗎?”

女鬼低沉的聲音幽幽響起,帶起身側一陣冷風:“無視我?”

祈行夜莫名覺得背後發冷。

他努力揚起一個笑容,轉身笑眯眯抬手打招呼:“喲,姐姐!您還在這呢?怎麼沒先走,還花時間等我,真是受寵若驚。”

柳大壯嗬嗬:“我要是自己能走,用得著等你?”

她翻了個白眼,雙臂抱於胸前,塗著鮮紅蔻甲青蔥般的手指不耐煩的點著手臂:“你也不看看我是什麼身份!”

祈行夜默默望天想了想,試探著問:“要不,給姐姐叫輛車?”

柳大壯勃然大怒,黑氣在身周張牙舞爪的溢散。

甚至驚動了周圍專員:“臥槽什麼情況?汙染??但汙染計數器沒反應啊!”

柳大壯:“我是個地縛靈,地縛靈!能懂嗎!你沒常識的嗎,我一個鬼怎麼能自己到處跑?”

祈行夜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哦!”

女鬼所有的執念,都與小樓中發生的情愛與死亡息息相關,就連死後也一並糾纏,仇恨化作鎖鏈,將她牢牢困在小樓百年,不得離開。

她唯一離開的方式,就是通過地脈。

溢散在地脈的陰氣,就是保證她存在的“空氣”,地脈之外,皆是真空,是禁區。

祈行

夜帶著她跑到汙染現場,然後反手就把附近一整片的地脈掀飛了,連根拔起,不留一絲再次生發的可能性。

……就是將女鬼怎麼回家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祈行夜打了個響指,笑眯眯道:“姐姐消消氣,等我回頭就找認識的道士給你做場法事。”

女鬼:“滾——坑我就算了,你還想送我走???”

“祈行夜你個騙子!連鬼都騙,我竟然信你的話!”

祈行夜:“!”

他抖了抖,驚恐抱緊自己:“幸好沒人聽到你在說什麼,要不然這誤會可就大了。”

怎麼說得他像是拋妻棄子的渣男呢?

商南明平靜看著祈行夜和旁邊的空氣嘀嘀咕咕你來我往,接受良好。

甚至在晉南小心翼翼湊近過來,擔憂詢問祈行夜這是發瘋了還是被汙染的時候,還不忘替他解釋。

商南明:“工作壓力太大,人瘋了。”

沒看到都開始自言自語了嗎。

晉南同情點點頭,信了:“唉……這次案件,祈偵探確實出了不少力氣,還能從牆壁裡找到路回來,確實是要累壞了。”

“長官,要是有什麼需要祈偵探的工作,交給我吧,我來替他做,讓祈偵探好好休息幾天。”

晉南擔憂:“瞧瞧都把孩子逼成什麼樣了。”

商南明麵不改色:“嗯。”

等身邊人離開,商南明用合理借口將祈行夜帶上車之後,才重新開口問:“不介紹一下嗎?”

祈行夜指著自己身邊的空氣:“這位是……呃,柳,柳大壯。”

商南明:“…………”

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以為,你在和一位女士對話?”

商南明皺眉。

祈行夜:“……你沒感覺錯,我也沒介紹錯。”

硬撐三秒,他還是轉頭問女鬼:“姐姐!你就不打算正式的給個名字嗎?總不能我一直喊你柳大壯吧?”

這也不太說得出口啊!

女鬼翹著二郎腿,渾不在意的揮揮手:“這有什麼的,一個名字幾個字的,再說我死都死了,認識我的和我認識的也早就死在戰亂裡了,有幾個人會喊我?”

尋常鬼魂不敢稱呼她,百年紅衣厲鬼的威嚴強大令百鬼垂首臣服。

人類看不見她,避之唯恐不及。更彆說呼喚了。

女鬼百無聊賴的看著自己漂亮的紅指甲,又撐著頭往車窗外看風景。

“你要是不高興的話,就自己隨便給我起一個的吧,柳大樹,柳大柱,柳二狗,柳有房子……隨你的便。”

祈行夜聽得冷汗都下來了。

“幸好你不用上班上學,不然這名字可太顯老了,柳大叔……性彆都改了是嗎?柳有房子,您在炫耀自己在京城有祖產嗎?”

女鬼聳了聳肩,眼睛卻死死盯著車窗外移不開眼。

“你們這些小孩子,破事兒真多。”

她被困在小樓太久,所能看到的,也隻有四四方方那一小塊地方。

時隔百年,這還是她第一次正大光明的離開小樓,在地麵之上,用自己的眼睛,親自看一看百年後的世界。

每一朵雲,每一棵樹,路上見到的每一棟建築和車輛,都足夠讓她移不開眼,深深注視。

祈行夜原本還在說著什麼,但他很快就察覺了女鬼的狀態。

和稍早之前他在偵探社忽悠她時的灑脫颯爽不一樣,而是惆悵的,懷念……失去人間,又重新擁抱。

失而複得的茫然無措。

笑意沁染,祈行夜的眉眼微微柔和,體貼的不再打擾女鬼對百年後世界的注視,轉而與商南明低聲交談,說起了自己在

牆壁中看到的新實驗室,以及令他印象深刻的那一眼。

商南明沉吟,問:“看到對方的臉了嗎?”

祈行夜搖搖頭,遺憾道:“可惜了,隻看到一雙眼睛。”

明亮,冰冷,沒有感情的理性與狠厲。

令人見之難忘。

他記得很清楚,當時女鬼提醒他,鬼氣在減少。

女鬼雖然從祈行夜這裡得知了汙染的存在,但她畢竟是鬼,對她而言,鬼才是常識和正常的。

百年來固定的思維,一時半刻難以撼動。

女鬼感受到的鬼氣,其實應該是祈行夜當時在地脈終點處的汙染。

濃度在下降。

“這次案件,我們很多人都是因為沒有對牆壁地板設防,所以吃了大虧,甚至導致有專員被汙染和失蹤。但是當時在那個新的實驗室……”

祈行夜嚴肅道:“我不小心使得牆壁異動,實驗室就立刻發現了我的存在。他們一定早知道有關牆壁是媒介的事情,並且早有防備和應對機製。否則也不會有汙染濃度下降。”

“應該是在發現我之後,啟動了某些設備。”

當時的祈行夜身處在牆壁中,被汙染裹挾,如果不是他的特殊體質,那他早就被與汙染同化融合。

不過,對牆壁外的人來說,都沒有差彆。

汙染濃度下降,使得“牆壁”無法再存在,如潮水消融退去,祈行夜也不得不跟著汙染離開。

甚至如果不是女鬼對“鬼氣”的準確感知,使得其及時提醒,祈行夜很可能還要與實驗室應對汙染的武器一戰。

“沒想到竟然體會了一下汙染物的視角。”

祈行夜笑眯眯道:“沒想到做汙染物也不容易啊,還要東躲西藏。這麼一想,對汙染武器好殘忍。”

商南明:“所以?”

祈行夜:“務必加大力度!”

殯儀館和工業園區的後續調查和處理工作,都交給了晉南負責。

祈行夜和商南明則在回了趟偵探社,將女鬼送回去之後,又回了調查局總部。

剛剛發生過攻擊事件,就算總部實際上並沒有收到損傷,商南明這樣的特殊長官露麵,還是能帶來安全感,穩定軍心。

春天臨近,京城郊外的花草最先感知,積雪已經在太陽的照耀下逐漸開始融化。

廢棄農家樂裡依舊是千裡枯木的荒涼,麻雀落在荒廢的田埂上歪頭歪腦,試圖尋找前一年收割剩下的穀粒。

或者不小心落下的貓糧。

窩在門口看門大爺懷裡的胖橘貓一雙死魚眼,抬頭試圖看向站在自己頭頂耀武揚威的麻雀。

胖橘貓:“喵嗷——!”

彆啄!那是我的毛毛,裡麵沒有貓糧!有也不給你!

麻雀嘰嘰喳喳。

聽不懂呢,貓貓。

貓:“…………”

大爺笑嗬嗬的落下手掌,拍了拍麻雀的小腦袋。

隨即迅速“啊嗚!”一口,將麻雀塞進了自己嘴巴裡。

恰巧抬頭的祈行夜:“!!!”

他趕緊搖下車窗:“大爺!不能什麼都吃啊,那是活的——想吃要烤!”

還以為祈行夜是善良的想要救麻雀,剛想要說什麼的商南明:“…………”

大爺樂嗬嗬的將麻雀從自己嘴巴裡拽出來。

被打濕了羽毛的麻雀一臉呆滯。

大爺嘴巴動了動,吐出一小顆黑粒,從容扔進腳邊的籮筐。

然後一鬆手,放飛了麻雀。

他自己則重新恢複了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對外界依舊是毫無所覺的狀態。

抱著貓,悠閒曬太陽的農村老人。

祈行夜目瞪口呆。

商南明指著看門大爺腳邊的籮筐,淡淡道:“都是監視器監聽器。”

祈行夜:“……?”

商南明笑了下:“出現在調查局總部周圍的的麻雀,都要往上查三代,這可不是一句笑話。”

“不論你在尋常社會上看到海麵有多平靜,海麵下,永遠暗流湧動,沒有停息的時刻。”

他淡淡道:“國內外很多人和機構,都很好奇調查局的具體地點。”

“食堂的魚肚子裡都有可能藏著定位器,水裡摻雜標記元素。”

隻是這些,都被調查局擋在外。

二十年如一日。

祈行夜嘖嘖:“真是不容易。”

他這回算是知道,為什麼安可在向他介紹時,說看門大爺是調查局第一道防線了。

確實牛比。

就是不走尋常路。

問:人身裡住個貓靈魂是什麼感受?

答:放飛自我,逮鳥捉魚,無惡……無樂不作。

剛一進入地下,電梯打開,祈行夜就注意到,銀白穹頂大廳裡那麵通頂的雪白牆壁上,又多出了幾塊勳章。

而幾名不認識的調查官還站在牆下沒來得及離開,仰視著牆壁上新掛上去的勳章,抹眼淚哭到顫抖。

他們手臂上紮著白色袖標,寬簷帽脫下,抱在胸前,神情低落甚至茫然無措。

一旁守衛電梯的衛兵,也不忍心的彆過頭去,表情肅穆。

祈行夜走出電梯的腳步一頓。

他知道,這是又有調查官在任務中殉職。

所有在汙染案件中死亡的調查官,調查局都會將他們的勳章連同彆在胸前的徽標,鄭重的掛在功勳牆上,以表達對他們的思念和敬意,繼承他們沒有完成的事業。

人來人往的穹頂大廳中,所有人隻要一抬頭,就能看到這麵牆壁。

由勳章,點亮的星空銀河。

商南明側眸,沒有催促,隻靜靜等待著。

旁邊彙報的秘書疑惑:“商……”

商南明輕輕抬手,製止了秘書,沒有打擾祈行夜。

直到祈行夜自己回神,收回視線朝商南明笑了笑:“走吧,不是還要開會。”

商南明點點頭,與他並肩同行在淩空玻璃廊橋,走向會議室。

即便清楚會議室內早已經坐滿了人,就連林不之都在那裡等著他彙報案件,但他仍舊腳步不緊不慢,留足了祈行夜恢複情緒的時間。

不可察覺的溫柔。

“那些調查官,從他們選擇了這份職業開始,就已經做好了死亡的覺悟。”

商南明垂下眼眸,看著玻璃廊橋下方來往的人們,淡淡道:“死亡在調查局,連悼念的時間都很難擁有,每一日,每一刻,都有屬員死亡。”

“懷念他們的時間,是奢侈的。”

“但祈行夜,正因為我們的死亡,才會讓尋常人能夠保持他們的日常,不被破壞平靜的生活。”

“死亡,是保護者的宿命。”

商南明:“最昂貴的,就是普通。”

不曾被珍惜和在乎的每一個普通日常,都是黑暗以鮮血和生命交換來的。

祈行夜長久沉默,隨著他垂首動作而散落下來的發絲擋住了眉眼,讓商南明看不清他的表情。

商南明輕歎了口氣,輕聲道:“如果你在意,我可以詢問那位犧牲調查官的身份和負責案件。”

“不必。”

祈行夜低低道:“我並不是……隻是覺得,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微蹙眉頭,強調般重複了一聲:“這個世界,本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有什麼縫隙,汙染,也不應該有調查局。”

沒有這片黑暗水潭,更不應該有死亡。

隻應該以最尋常普通的麵目,一如人們所了解的那樣,平靜的生活。

祈行夜輕聲問:“1999年之前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嗎?”

汙染來臨之前的,尋常但幸福的世界。

商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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