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帶著嬴小政與呂不韋、李斯熟悉後,就將嬴小政丟給了他們,自己與雪姬同乘一車,照顧不習慣長途跋涉的雪姬。
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腦袋:“你就是他們的領導者了,政兒努力!在路上好好教導他們。”
嬴小政瞥眼:“舅父,你在對我委以重任的時候,能不拍著我的腦袋嗎?”
朱襄長籲短歎:“不行,現在不拍,再過一兩年就不好拍了。政兒,你為何長這麼快?你還是三頭身小肉團子的模樣的時候,仿佛就在昨天。現在舅父都不能讓你坐到肩膀上了。”
朱襄滿臉懷念,嬴小政並沒有懷念。他惱羞成怒地推朱襄:“快去陪舅母。”
朱襄被“大力士”嬴小政推走,繼續不斷歎氣:“唉,好。政兒長大了就嫌棄舅父了。彆推,我自己走。”
“快走!”嬴小政非常不客氣道。
朱襄看著嬴小政惱羞成怒的表情,失笑道:“政兒,你臉紅了。”
嬴小政咬牙切齒:“朕、沒、有!”
“好,政兒沒有。”見真把外甥逗急了,朱襄趕緊住嘴。
逗外甥要見好就收,不然以後就沒得逗了。
回到雪姬坐的馬車上,朱襄收斂起笑容,神情有些擔憂:“好些了嗎?還暈嗎?”
把自己圍在棉被裡,裹得像個團子的雪姬搖頭:“還好。怎麼過來了?你該去照顧政兒。”
朱襄道:“政兒已經和呂不韋、李斯很熟悉了,韓非也在。他們三人足夠照顧政兒。”
雪姬還是擔憂:“他們三人沒照顧過孩子,我怕他們有疏漏。”
朱襄苦笑:“政兒也不算普通孩子,放心。若不是你不同意,擔心過給政兒病氣,政兒早就來照顧你了。”
雪姬道:“照顧我乾什麼?君上讓政兒出門是為了見識秦國的風土人情,他應該多在外麵看看。”
“好,是是是,行行行。”朱襄舉起雙手投降,“我來照顧你,可以嗎?”
雪姬嘴硬:“不可以。我就有點暈而已,沒什麼問題。你在這裡說話,我反而心煩,不如獨自睡覺。”
朱襄道:“我給你唱催眠曲?”
雪姬搖頭:“你唱的不好聽。”
朱襄不滿了:“怎麼可能?我師承荀子,如今天下最著名的大儒。我的‘樂’絕對學得很好。”
雪姬捂住耳朵:“不聽,煩。所以讓你彆來,嘈雜。”
朱襄:“……”我被當作噪音了?
朱襄道:“那你躺下,我給你講故事。分散一下注意力,說不定你就好受些了。”
雪姬猶豫了一下,想起朱襄以前不忙時講的那些有趣的故事,點了點頭。
朱襄坐到雪姬身邊,讓雪姬躺在他的腿上,重新整理了一下包裹著雪姬的被子。
馬車很大,雪姬個頭嬌小,足以側躺在馬車上。有棉被作為緩衝,又有朱襄護著,雪姬躺下也不會被顛下座椅。
“今天講什麼故事?”
“什麼都可以。”
“總有想聽的故事吧?”
“嗯……沒有。”
“神仙的故事,還是海外小國的故事?或者是傳說中大賢的故事?”
“神仙的故事。”
“好,那今天我們就講《封神榜》。這個故事要從盤古開天辟地說起……”
朱襄清了清嗓子,講的是正統《封神演義》的設定,不是網絡小說“洪荒演義”。
洪荒中加入了後世許多思想,神仙也與現在的不同,比如現在的上帝是東皇太一,也是人類先祖之一,洪荒裡把他給妖族了,還從一把手變成了二把手。
這個時代對祭祀的態度非常嚴肅,他要是這麼講,嬴小政都會跳起來敲他的頭。
所以講《封神演義》的時候,他都儘力將這個時代被官方祭祀的神靈名字模糊化,比如紂王給女媧廟題詩,就不能說是女媧。
雖說是“正統”,其實也夾雜了許多影視動畫小說,隻是“設定正統”。有時候想不起來具體情節了,朱襄就閉著眼睛華夏上下五千年中亂找故事胡謅。
比如他想不起西周和商朝那些數量繁多的神靈,就隨意把曆史中的人名糊弄進去。
朱元璋、朱棣父子二人與西周大將李世民在黃河陣前比拚法寶,劉徹帶著衛青和霍去病三英溫酒斬呂布……胡扯著胡扯著,朱襄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編到哪去了。
“政兒打了龍王三太子,然後呢?”朱襄口若懸河,馬車都停了下來。雪姬越聽越精神,真的不暈了。
嬴小政從馬車門探出個小腦袋:“舅父在講什麼有趣的故事?舅父!你居然背著我講故事!”
朱襄道:“是你舅母不讓你坐這輛車沾染了病氣,不是我。”
“我不管,我要聽故事!”嬴小政跳進馬車,“我怎麼了?什麼龍王三太子?”
朱襄乾咳了一聲,道:“傳說嬴政乃是鎮守錢塘關將軍嬴子楚的兒子。”
嬴小政笑得嘴裡的牙齒洞洞展露無遺:“舅父,我阿父還能當將軍?”
朱襄道:“隻是故事而已,彆打斷我。”
嬴小政道:“好,舅父繼續說。”
呂不韋、李斯、韓非,以及沒有存在感的嬴小政的侍從蒙恬站在馬車外,豎著耳朵偷聽。
朱襄將哪吒的故事改頭換麵,按在了嬴小政身上。
最後說到龍王水淹錢塘關,嬴小政要割肉割骨還父母的時候,朱襄感到有點不吉利,便話鋒一轉,嬴小政的曾大父和大父從天而降,鎮壓了龍王,然後把嬴小政他阿父揍了一頓,為嬴小政好好的出了一口氣。
“原來嬴小政英明神武的舅父朱襄見勢不對,趕緊跑到天外之天,請來了正清修的方外大神仙嬴稷和嬴柱救嬴小政。”朱襄洋洋得意道。
雪姬先是捂嘴笑,後來忍不住了,差點笑得從朱襄腿上滾下來。
嬴小政也笑得肚子疼:“舅父,原本的故事絕對不是這樣,你肯定把彆人的故事按到我的身上。”
雪姬道:“怎麼又出現了天外之天?這你之前可沒說過。”
朱襄笑道:“反正是編故事,怎麼編都行。”
雪姬道:“那也不能編了後麵忘記了前麵。良人,你這《封神榜》可不好聽。”
朱襄無奈:“好好好,我仔細琢磨琢磨,給你們編一個我記得前麵的故事。”
長篇小說真的記不住全部劇情啊,朱襄想了想,隻好給他們講聊齋的小故事。
這次雪姬和嬴小政沒有再挑剔了,聽得入了神。
當馬車重新出發的時候,嬴小政說什麼也不肯離開,病氣就病氣,他就要聽故事。
雪姬被他纏得沒法,隻好同意。
馬車外的幾人無奈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上。
“真想繼續聽下去。”
“其實我覺得之前的故事更有趣。”
“也隻有長平君才敢如此編排太子了。”
“是啊,恐怕太子在這裡,也會跟著一起笑。”
蒙恬在外麵騎馬。呂不韋、李斯、韓非三人坐在同一輛馬車中,聊著聊著,就從聊故事的內容,變成了訴說對朱襄的羨慕。
特彆是呂不韋和李斯,那語氣真是酸透了。
還好他們隻是羨慕和酸澀,不敢嫉妒。韓非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道:“朱襄公大、大才,理應被人尊敬。不服,你們也編故事讓公子、笑一笑。”
李斯不服氣道:“你就能編故事?”
韓非挺直胸膛:“我現在不能!所以不羨慕!”
李斯:“……我隻是羨慕,羨慕而已。”
韓非挺直胸膛:“羨慕,不如學習!”
呂不韋見李斯和韓非要吵起來,趕緊打圓場:“韓非說得對,與其羨慕,不如趁著與長平君同行,向長平君多學習。”
韓非道:“沒錯!”
李斯:“……我又沒說不學習。”
韓非拍著李斯的肩膀道:“一起學。”
李斯無力:“好……”
他好想罵韓非,但不敢罵。現在鬨起來,被朱襄公聽到,會不會誤以為自己嫉妒他,品行不端?
韓非這人真是……不能和我們一起聊,非要做出一副遺世獨立的模樣嗎?
李斯暗暗生氣,晚上睡覺前都不與韓非說話。
當要入睡的時候,韓非撩開了李斯所住的帳篷,獻寶似的將一冊書遞給李斯:“來學習!”
李斯:“什麼?”
韓非將燈籠湊上去,翻開自己拿來的畫著簡易小人圖案的書籍,結結巴巴向李斯解釋。
聽到今日朱襄講故事,韓非想起荀子曾說過,朱襄給嬴小政啟蒙的時候,寫了許多有趣的故事引導嬴小政學習。朱襄到了南秦後,也寫了不少關於神仙的故事教化庶民。
韓非不抱希望地詢問朱襄身邊是否有已經寫好的故事書,沒想到朱襄還真把自己寫過的故事都塞進箱子裡帶走。
朱襄隨身帶著這些東西,一是行李不需要他搬運,二是他親筆寫東西太辛苦舍不得丟,三是他認為這些故事可能對教化庶民有用。現在韓非問起,他就隨意挑了一本送給韓非看。
韓非認真道:“朱襄公說,這叫寓教、寓教於樂。朱襄公親筆寫的書,一起看!”
“好。”李斯心情複雜極了。難道韓非沒有發覺自己在生氣嗎?還是他不在乎?
李斯決定,看完這本書後再厭惡韓非。
……
有了朱襄路上開的故事會,雪姬的暈車好了不少。
坐上船後,雪姬終於能起身行走了。
她不由歎息:“我在鹹陽享受了多年富貴,身體嬌氣了。以前我從邯鄲到鹹陽,便沒有這次難受。”
朱襄道:“是我們年紀不比以前了。看看政兒都多大了。”
雪姬點頭:“也是。政兒長大了,我和你都老了。”
朱襄失笑:“我們也不過而立,算什麼老?我們還很年輕,能活很多年,活到給政兒帶孩子綽綽有餘。”
雪姬無奈。良人一會兒說我們年齡不比以前,一會兒又說還年輕,什麼都被良人說了。
雪姬不理睬胡言亂語的朱襄,拿著魚竿陪嬴小政釣魚。
好不容易恢複精神,見到在鹹陽城見不到的美麗景色,雪姬可不想待在船艙裡。
見雪姬恢複了活力,朱襄鬆了口氣。
雪姬出發前一直擔心不習慣坐船,沒想到卻是坐馬車身體不適。
朱襄說“年紀不比以前”是真話。雪姬年輕時吃的苦太多了,雖說在鹹陽養得臉色紅潤不少,但人的身體到了三十歲就開始走下坡路,朱襄擔心雪姬吃不消。
早知道,他就讓雪姬留在鹹陽。
不過看雪姬現在開心的模樣,哪怕路上受點罪,她也更想與自己和政兒一同出門吧。
朱襄晃了晃腦袋,琢磨今日如何吃魚。
子楚說他隨老秦王南下的時候,吃魚都要吃吐了。他可不能吃魚吃吐。
朱襄看向漢水兩岸飛速後退的風光,突然想到,老秦王站在船頭,看著大秦瑰麗山河的時候,心情是不是如自己一樣暢快。
他呆立了半晌,回船艙取出琴。
雪姬和嬴小政在船尾垂釣,朱襄盤坐在船頭,輕輕撥弄琴弦。
“匪風發兮,匪車偈兮。顧瞻周道,中心怛兮。
匪風飄兮,匪車嘌兮。顧瞻周道,中心吊兮。
誰能亨魚?溉之釜鬵。誰將西歸?懷之好音。”
《檜風·匪風》,有人解讀為被迫東遷的檜國士大夫懷念周朝,但更多人用他表麵上的含義,僅僅表達思鄉的含義。
朱襄所唱的,也是字麵的含義。
他先借此詩回望西方之意,懷念安葬在老秦王;然後“願為烹魚”是借子楚說老秦王非要吃魚的往事,說想為老秦王做魚;最後希望有人能向已故的老秦王捎去一切安好的消息。
“朱襄公在唱什麼?”李斯小聲問道。
韓非道:“思念鹹陽?”
呂不韋道:“可能隻是感覺這一首詩很適合現在?或許長平君隻是取‘烹魚’之意。”
李斯和韓非都用無語的眼神看著呂不韋,頗有些不想與呂不韋說話的意味。
蒙恬道:“說不定真有可能。長平君不是說他行事背後沒有那麼多深刻含義嗎?”
李斯和韓非有些不確定了。
難道朱襄公真的是因為今日吃魚,所以想唱這首詩?
朱襄的歌聲傳到了船尾,雪姬一手握著魚竿,一手捧著腮,聽著朱襄低沉的歌聲。
嬴小政回頭朝船頭看了一眼。
舅父難得認真唱歌,歌聲中有懷念,有悵然,是想到了誰嗎?
朱襄仍舊在唱歌,滔滔江水為他打著拍子,讓他低沉的歌聲多了一分昂揚。
當年老秦王站在船頭的時候,應該就是帶著幾分昂揚的。
朱襄收起琴,心中鬱氣一掃而空,樂顛顛地準備烹魚。
……
從漢水到長江,這一路雪姬都沒有暈船,朱襄徹底將心中巨石放下。
因嬴小政被“刺殺”一事,朱襄此次南下的陣仗有些大。
漢水中遊屬於漢中郡,郡守都有帶兵的權力。秦王柱下發詔令,朱襄走到哪個郡,郡守就要派兵護送。
浩浩蕩蕩,仿佛秦王出巡。
漢水還未走完,蒙武的大船已經在江邊等候。
見到朱襄,蒙武先哭了一場。
他鎮守漢水和長江交彙要道,不能回鹹陽為先主送行。已經過去這麼久,蒙武本來悲傷心情已經緩解不少,見到朱襄從北方而來,他又忍不住想起先主,痛哭起來。
蒙武想起當初秦昭襄王南下時意氣風發的模樣,怎麼也想不到,此次離彆,居然是永彆。
朱襄重走秦昭襄王人生最後階段走過的路,本來心情也有些惆悵。聽蒙武痛哭,自己也忍不住跟著哭了一場。
嬴小政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哭。
他雖然在秦昭襄王死前悲傷了一會兒,但他與曾大父的感情並不是很深厚,還被曾大父試探過。
可見到舅父和蒙武抱頭痛哭,他不知為何也鼻頭一酸,腦海中浮現出曾大父離世前慈祥的模樣。
嬴小政皺了皺鼻子,背著雙手,扭頭不去看朱襄和蒙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