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51年,嬴小政十一歲,秦王柱病重。
公元前250年,嬴小政十三歲,秦王子楚登基。
秦王柱停靈之後,也葬在秦東陵,即芷陽陵。
朱襄雖非宗室,但因秦王柱的遺詔,執晚輩禮送秦王柱棺木入陵。
他前世去秦東陵旅遊時,聽聞秦東陵葬著秦始皇先祖四代。
他的兩位先王,他的友人夏同,都葬在這裡。
子楚送秦王柱入陵時,在馬車上搖搖一指,說那塊地眼緣不錯,將來他在那附近起陵。
“若葬在那裡,你和政兒站在宮城城樓上就能拜祭我。”
剛過而立之年,正年富力強的子楚坦然地談論起身後事。
朱襄沒好氣道:“我絕對不拜祭你,讓你一個人在地下寂寞。”
子楚摸了摸下巴上為守靈很久沒掛的胡須,道:“那我就留遺詔,在我的陵墓旁給你留一塊地,讓你的陵墓為我陪葬。”
朱襄道:“你要首開王陵陪葬大臣先例也不是不行,先打過荀子。”
正打瞌睡的嬴小政猛地抬起頭:“什麼?君父要挑戰荀子?”
子楚熟練地抬手下落,給了什麼不學,非學朱襄嘴欠的兒子一個腦袋崩。
還學了舅父頭鐵的嬴小政打了個哈欠,繼續靠在朱襄肩膀上睡覺。
子楚看著嬴小政做小兒態,有點想端起為父的架子說嬴小政還不夠成熟。
但他思來想去,嬴小政五六歲的時候就在幫朱襄打理家中賬本,十歲便隨朱襄在外為官,這還能怎麼成熟?
他訓斥嬴小政的話一說出口,朱襄怕不是立刻會端著個嘲諷臉對他“嗬嗬”。
為了不氣到自己,子楚隻好忍下自己教導兒子的欲|望。
反正他以前也沒怎麼教導過,現在不教導也沒事。
子楚和嬴小政下馬車後,就變回了秦王和太子。
朱襄不用裝,那悲傷的模樣就能讓人忽略秦王柱對他的厚愛。
秦王柱的兒子們看到朱襄的模樣,心裡又是酸澀又是鬱悶。
他們在秦王柱麵前的地位遠不如朱襄。
不過若自己當了秦王,對朱襄也肯定遠比對兒子們好。
可惜朱襄入秦時就與子楚綁定,他們無緣與朱襄攀上關係。
現在子楚已經當了秦王,他們徹底沒有希望了。
秦國自變法之後,秦公子無功勞不得封爵,秦王隻要親政便是大權在握,王位十分穩固。
他們已經在王位鬥爭中徹底失敗,接下來就想著怎麼在戰場上刷一刷功勞,得一點封爵封邑,好安度餘生了。
不過仔細一想,他們好像也沒怎麼和子楚爭過。這讓他們心裡更鬱悶了。
好歹子傒還有點存在感。雖然子傒現在已經被貶為庶民,流放國外,生死不知。
群臣們為秦王柱的諡號吵鬨了許久。最後荀子拍板,給秦王柱定下“仁文”的至高美諡。
彆說其他六國得知秦王柱這個諡號表情僵硬的模樣,就是秦國自己人都覺得有些唏噓。
“仁”是儒家追尋的最高道德。
現在秦國管禮製的人基本都是大儒荀子的學生,就算不是儒家弟子,也深知儒家的經義。
他們居然給隻執政四年的秦王柱以如此美諡,實在是難以置信。
而後的“文”字雖也是美諡,都在“仁”下暗淡無光了。
子楚看到這個諡號的時候都揉了揉眼睛,然後對一旁磨墨的嬴小政道,秦王居然能稱仁,嚇死個人。
嬴小政裝沒聽見。
荀子等人給秦王柱定下“仁”的美名是有很重要的原因。
秦昭襄王雖然建立鹹陽學宮,召集天下賢才入秦。但秦昭襄王就裝了個樣子,骨子裡還是他那霸道的一套。
秦王柱不一樣。
秦王柱剛繼位時就知道自己時日不多,統一天下的夙願肯定是交給兒子孫子,所以他一開始就給自己定下了“休養生息”“韜光養晦”的策略。
他按捺住自己的野心,將鹹陽學宮選官製度完善,並在各郡試行學宮,培養屬於秦國的人才。
魯儒們入秦後,與以法家治國的秦國製度多有衝突。秦王柱也沒有以勢壓人,而是讓他們與法家以及其他學派爭論,然後派他們去幫朱襄,或者入宮修書。
秦王柱在位期間少有兵戈,隻派了廉頗去攻打韓國,還一路打一路屯田。
雖然秦王柱快辭世時,差點與楚國起衝突,但在外人看來,他最終清醒過來,沒有讓秦楚發生大戰。
所以在曆代秦王中,他是最少動兵戈的一位。
在儒家門人眼中,秦王柱扭轉了暴秦的形象,給天下人以秦國正在向仁政行走的希望。
所以“千金買馬骨”,他們認為給秦王柱一個“仁”的諡號很合適。
再者,秦王柱執政雖然隻有四年,但這四年間,不僅朱襄推廣農業種植技術厚積薄發,秦國年年穀倉爆滿,雪姬帶人發明出新的棉布紡織機後,秦國庶民用上了棉布棉花,冬日少有凍死之人。
一個古代國家若少有餓死凍死之人,便可稱得上盛世了。
秦王柱執政這四年,堪稱盛世。
秦仁文王,實至名歸。
朱襄看到子楚炫耀的君父秦王柱的諡號,呆愣了許久。
秦王柱的諡號本來應該是“秦孝文王”。
自漢朝打出“以孝治國”的旗號之後,曆朝曆代都遵循“以孝治國”,所以“孝”字是至高的美諡之一。
但現在不是。
現在儒家文化並非一家獨大,“孝”並非頂尖的美諡。對秦孝文王而言,“孝”字諡號是因為他在位期間沒做成什麼事,便以他當太子時對秦昭襄王的順從而定的美諡。
“文”也差不多。這並非描述秦孝文王的執政理念,隻是評價秦孝文王的私人品行,“學勤好問曰文”。
不過朱襄在想了一下自己前世的那些“仁皇帝”後,感慨就冷卻了。
“對國君而言,諡號不過他人之語,不需太重視。”朱襄道,“對兩位先王而言,他們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功過任人評說,不會在意。”
嬴小政懶懶抬眼,終於對興奮許久的君父說出了心裡話:“子議父,臣議君,甚無謂。”
朱襄臉上浮現笑容:“政兒所言極是。”
子楚看看微笑的摯友,又看看一臉霸氣的兒子,心頭一惱,握拳就要給嬴小政腦袋一下,被朱襄擋下。
朱襄沒好氣道:“腦袋不能亂敲,敲傻了怎麼辦?一天隻能敲一次。你若惱羞成怒,可以打手心。”
嬴小政立刻把子楚放一旁的佩劍遞過去:“君父,快揍舅父!”
什麼舅父啊!他還以為舅父在護著自己!
被揭穿惱羞成怒的子楚把長劍狠狠往桌子上一拍,不如朱襄的意。
他若現在拿著劍追著朱襄抽,豈不是坐實了自己惱羞成怒。
他故作鎮定道:“確實,甚無謂。”
朱襄:“撲哧。”
子楚:“……”
嬴小政再次遞劍:“君父,給!”
蔡澤抱著一堆文書走進來,就看見子楚和朱襄在切磋,嬴小政在罰跪。
蔡澤深呼吸,讓自己的聲音儘可能地變得心平氣和:“政兒……太子,怎麼回事?”
嬴小政直直跪在軟墊上,麵無表情道:“舅父說君父惱羞成怒,我給惱羞成怒的君父遞劍,君父先說我不孝罰我跪,然後惱羞成怒地追打舅父。”
蔡澤:“……”
雖然嬴小政說的話很繞口,他還是聽懂了。
蔡澤將手中文書放下,然後挽起衣袖走進戰圈,雙手搶下子楚手中的劍,擊落朱襄手中的劍。
“等處理完政務,君上和長平君再切磋武藝不遲。”蔡澤平靜道。
子楚和朱襄拍了拍衣服,跟沒事人似的去處理政務。
處理政務的時候,子楚沒忘記給嬴小政麵前安張小桌子,讓嬴小政跪著幫忙。
朱襄在一旁附和,讓嬴小政好好跪著,背挺直了,彆偷懶。
嬴小政把文書翻得嘩啦嘩啦響,心裡不斷琢磨等他當了秦王後,要給君父定什麼難聽的諡號。
子議父?甚好!
“這次君父葬禮,韓王還想來哭喪。”子楚翻開蔡澤放在最上麵的文書,立刻頭疼道,“他是不是給秦王哭喪上癮了?”
朱襄道:“廉公還駐紮在韓國邊境屯田,韓王自然恐懼。”
而且廉公現在駐紮的韓國邊境,原來是韓國的城池,現在歸秦國了。
子楚道:“廉公想回來拜祭君父,你看如何?”
朱襄道:“這得看你想如何。你是要收兵,還是先把韓國滅了?我建議彆全滅,給韓國留一半地,以麻痹六國。”
蔡澤補充道:“若秦國滅韓,六國恐會聯合起來。現在六國還未削弱,聯合起來也算麻煩。何況楚國的內亂剛起,若有外部壓力,恐怕楚王會逃過這一劫。”
子楚的眼神黯淡了一瞬。朱襄看出來他想直接滅韓國了?他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子楚雖然被朱襄猜出了心思,但他早就習慣了,所以沒有其他君王被臣子猜中心思的惶恐和惱怒。
他很自然而然道:“那就暫時放過韓國吧。不過廉公領兵出戰,卻不能得太大功勞,恐怕會引人非議。我聽聞東周公想要當周王?讓廉公回秦國時順路把東周國滅了,也算一樁功勞。”
朱襄眼皮子一跳:“順路?你真能說。”
子楚道:“以廉公本事,滅個小小的東周國可就是順道?”
朱襄道:“這倒的確如此。”
蔡澤道:“讓韓王來嗎?”
子楚戲謔道:“若奪了他一半地,他還願意來,寡人自然歡迎。”
蔡澤拿出下一封文書:“魏王也想來拜祭先王。”
子楚樂不可支:“魏王?是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