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薑亮想好，譚娜開口建議道：“薑書記，我們是不是先去車間看看情況再說？”譚娜這話一出口，薑亮微微一愣，隨即拍拍腦袋，有些不好意思：“應該的，應該的。”既然是自己這邊要賣東西，到底要賣出個什麼樣的價格，自然是要讓顧客親眼看到了再說，客戶還沒有看到呢，自己這邊就要急哄哄的出價，這可真是……太不妥當了啊。林錚的臉也微微有些發燙，這麼重要的事情自己怎麼就沒想到？……………………洪都廠還是表現出了極大的誠意，儘管長江750車間已經在事實上陷入了停產狀態，不過為了歡迎林錚和譚娜，洪都廠還是通知長江750車間的工人們全都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林錚和譚娜、薑亮一行人趕到車間的時候，工人們都站在自己的崗位旁邊，認真的像是等待檢閱的進隊，隻是那身上洗得發白的工作服和一臉期待的目光讓人看著有些心酸。車間很大，大的甚至讓人覺得格外空曠，工人們身上的工作服很乾淨，就是洗的發白、帶著補丁的工作服讓人覺得格外刺眼。不用多說，隻是這一件工作服就已經說明了長江750生產車間窘迫的現狀，薑亮的臉微微一紅：“譚總，林總，讓兩位見笑了。”“沒事。”林錚搖搖頭，並沒有多說什麼。倒是譚娜跟著解釋了一句，“薑書記，這種情況我們見多了。國內絕大多數陷入了困難的國企的情況都不比貴廠好到哪裡去，您也不用太介懷。”知道這是林錚和譚娜給自己留了麵子呢，薑亮感激的點點頭，不再說什麼：情況都在這裡擺著了，自己能說什麼？偌大的車間裡沒有一台機器運轉，靜悄悄的有些嚇人，和大工業生產時代特有的有節奏、有韻律的機器轟鳴聲的生產車間比起來。長江750的生產車間簡直一片死寂，越看，林錚的眉頭就皺的越發的厲害：情況很慘啊。比自己之前想象到的最嚴重的情況還要慘了不少。“師傅，您這台機器是做什麼用的？”林錚信口向自己身旁的一位足足有50多歲的老師傅問道。儘管林錚的年齡比自己的兒子還要小不少，但林錚身上的氣質帶給了老師傅不小的壓力，聽林錚問起來。老師傅連忙看向薑亮。見薑亮微微點了點頭，這才小心翼翼的對林錚道：“這是鏜缸機，專門用來鏜磨發動機氣缸的。”“這是個很專業的活兒啊，”林錚點點頭，有些好奇的向老師傅問道：“看你這雙手，老師傅您在車間裡乾了很多年了吧？”“那可不是？”一說起自己的工作來，老師傅一臉的自豪，剛剛的那一抹拘謹也不見了。驕傲的對林錚道：“我是70年進廠的，跟著我師傅學了5年的鏜缸。現在是咱們車間裡最好的鏜缸師傅。”“70年進廠？那您不是在車間裡呆了25年了？”林錚驚訝的問道：“說您是鏜缸的活字典也差不多了吧？”心裡更為驚訝的卻是這位老師傅的年齡，原來覺得這老師傅得有50多歲，現在看來也就45歲左右得年紀？不是說這些軍工老廠的條件都不錯麼，怎麼這位老師傅看起來這麼顯老？“不敢當不敢當，”老師傅謙虛的連忙擺擺手，可自己的工作被這位老板給予了這麼高的評價，老師傅一張臉都激動的漲的通紅，有多長時間沒聽到這麼高的評價了？何況還是從這麼大的一個老板的嘴裡說出來的，一時間，老師傅隻覺得自己有如三伏天裡喝了一大碗冰鎮酸梅湯，每一個毛孔裡都在往外透著喜氣兒，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板，道：“哪裡敢說什麼活字典喲，就是工作經驗比彆人多了點、乾活的時間比彆人長了點，可不敢說什麼活字典，不過鏜缸當中遇到的難題老頭子倒是一般都能解決。”“這就是您安身立命的本錢嘛，”林錚笑笑，從兜裡摸出煙來，不過看著老師傅遲疑的表情，林錚微微一怔，隨即拍拍腦袋歉意的笑笑，直接將一包煙塞到劉師傅手裡，“差點兒忘了，生產車間裡應該不允許抽煙，這煙您下了班再抽……對了，還沒請教您貴姓？”“軟中啊，這可是好煙！”老師的眼睛登時一亮，搓著手訕訕的道：“這……這怎麼好意思？”“說破天不也就是一盒煙麼，”林錚不由分說的將煙塞老師傅手裡。“吧……我就收下了，”林錚沒什麼架子，老師傅對林錚的印象原本就不錯，再有這一盒煙打底，老爺子看林錚簡直越看越順眼，將煙揣兜裡嗬嗬笑道：“什麼貴不貴的，我叫王貴，您可是大老板，叫我老王就成。”“是王師傅，”林錚點點頭，指了指王師傅麵前的這台鏜磨機，問道：“我看這機器保養的不錯啊，就是機器的年份好像有點老，性能還行不？”聽林錚的話裡麵有懷疑自己這台機器的意思，王師傅登時就有些不樂意了，指著這台鏜磨機道：“老板，您彆覺得這機器的年歲大了點就不能用，沒錯，這機器的年歲是大了點，可用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看到了沒，1921年德國產的貨，到現在還用的好好地！”1921年德國的貨，到現在……那不是有74年了？林錚覺得自己眼前一陣陣眼暈！在心裡不得不佩服德國人的機器的皮實程度的同時，也為這些機器平日裡保養的仔細程度瞠目結舌，扭頭看向薑亮，詫異的道：“薑書記，難不成這些年來咱們長江750車間就沒有更新過生產設備？”薑亮苦笑一聲：“林總你也知道，咱們國家過去很困難，也就這幾年情況才稍微好了點，你彆看這些設備年歲大了點，可在這些老師傅們的手裡用起來還是一樣……”“薑書記，你這話我不讚同，”不等薑亮把話說完，林錚就打斷他的話道：“沒錯，以前的生產設備如果做好了保養，在這些經驗豐富的老師傅手中的確可以繼續發揮作用，但效率呢？這些設備的生產效率怎麼樣？如果換成先進的數控加工設備，效率又當如何？”薑亮臉上的笑容越發的苦澀了，“林總您說的這些我們都知道，如果有先進的數控加工設備，不但效率能夠大大提升，成本也能下降不少，但我們是國企啊，更新設備需要花費大量的資金……”下麵的話薑亮不好說，可林錚怎麼可能會不明白？作為國企，尤其是這種重點國防企業，更新設備的事情不是企業自己能說了算的，這其中牽扯到無數的利益，薑亮用這錢改善工人的福利、蓋房子這都沒人會說什麼，可若是用來改善生產設備，哪怕這絕對是一個企業的負責人應該做的，也會被人挑出無數的毛病來。想到這一點，林錚忽然有些同情和佩服他們這些人，歎了口氣道：“你們，其實也聽不容易的。”薑亮沒有說話，隻是重重的歎了口氣，眼睛卻有些紅了。“薑書記，有個問題我一直很好奇。”“嗯，你說。”“我很奇怪，以長江750這麼好的底子，你們為什麼沒有開發其他車型？”林錚問道，這個問題憋在他心裡太久了，“幾十年來你們靠著一款車型打天下，沒有開發新型動力，也沒有對車子進行任何的改進，這太奇怪了吧？世界上有哪個廠家是靠著一款產品打天下的？”薑亮卻沒有回答林錚的話，他眼睛亮晶晶的盯著林錚反問道：“林總的意思，你們接手長江750車間之後，會對這款車進行改進？”“如果我們合作愉快，當然會改進的，”林錚痛快的承認了下來，並不否認這一點：“任何一款產品想要賺錢，都隻能走大眾消費的路子，不能隻將目光盯在政府采購和軍隊采購這一點上，就眼下來說，長江750的優勢的確不錯，不論舒適性還是燃油經濟性、動力性都大大落後於絕大數車型，現在這款車充其量隻能靠二戰式的風格吸引極少數一部分軍迷，想要在市場上獲得穩定的銷量，不改進是沒可能的。”“你確定你們能夠成功？”對於林錚的自信，薑亮有些不敢相信。“不確定，但改革不一定成功，可不改革卻一定會死！”林錚斬釘截鐵的道：“您覺得現在的長江750還有吃老本的資格嗎？”薑亮聽的一震，旋即，苦笑著點點頭：“你說的沒錯，從80年代的時候長江750就在吃老本，可眼下，長江750連吃老本的資格都沒有了……吃了十多年老本，不管多厚的老本都被吃光了。”“可是……林老板，咱們這車就這樣了，能怎麼改？”身後一個猶猶豫豫的聲音響了起來，“咱們也想讓車子大賣啊，車子賣得好了才能賺錢，咱們才有工資、有獎金，可全世界的摩托車都一個樣，不是咱們說該就能改的啊，況且萬一市場不認賬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