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越過了城牆。同樣的力量,小青桃和秦先生看到的是一小團烏雲,在虛空裡卻是無邊無涯的白霧,它們有條不紊地前進,城牆像波浪一樣起伏,像麻繩一樣纏繞在一起,慢慢地完全消失在白霧當中。魔劫就像是一名意誌堅定、訓練有素的老饕,即便是堆成山的食物在他眼裡也隻是小菜一碟,他端正坐姿,挽起袖子,不用任何餐具,隻用雙手拿取。一樣接一樣、一盤接一盤,食物從手裡進到嘴裡,經過簡單的咀嚼之後又進入到腸胃之中,就這樣消失了。老饕神情不動,速度不快也不慢,無論吞下去多少食物,肚子都不會脹起,食物累積而成的高山麵對這樣的怪物也會顫栗不已。異史君就在顫栗,他有一枚接近於道統風格的內丹,但是一點道士之心也沒有,當情緒波動的時候,他寧可明白無誤地表露出來、發泄出去,也不願將它們斬斷或是隱藏起來。“沒有用!”異史君狠狠揪自己的胡子,那是一捧經過法術浸潤的胡子,不太長,根根柔順光滑,可堪表率,這時卻顯得亂蓬蓬的,“道統發威了,除非魔王複活,誰也不是道統的對手。哈哈,真是諷刺,咱們一直在阻止魔種與魔魂融合,結果卻有求於此。哈哈,慕行秋,你手裡的魔種跟死魚一樣衰弱,什麼也做不了……嗚嗚,我要死在這裡了,我不想死,不想跟你們這幫家夥死在一塊……”異史君哭鬨的時候,慕行秋正試著催動手中的藤條,這回指導他的是左流英,“魔魂說正法七元相生相克,再滅之法會削減魔種的力量,那麼分割之法很可能就是增強力量的法門。”慕行秋試了一下。隻用了一點法力,藤條突然扭轉,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還真是好用,可魔種不聽話啊,它們的力量越強,對咱們的威脅越大。”龍魔總是不著急,即使眼瞅著天就要塌下來,她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魔尊正法當中必有控製魔種的法術,秦先生曾想傳授此法,慕行秋當時拒絕。這時卻要自行領悟,異史君若是知道此事,會更覺得諷刺,哭得更厲害。慕行秋將再滅、分割以外的其它五法也都施展了一遍,卻沒有找到合適的法門,隻是讓藤條多了一些變化,甚至長出一枚果子,法術一停,那果子就掉在地上化成灰燼。控製魔種需更複雜的技巧。而不是單獨的某種法門。“讓我試試。”慕冬兒已經能站起來了,看上去還很虛弱,“我給它們灌輸過‘平靜之念’,或許可以控製魔種。”幾道目光同時俯視小人兒。異史君停止哭泣,又笑了起來,“哈哈,今天是怎麼了。到處都是荒謬:咱們在爭魔魂,結果掉進了虛空,魔魂卻留在了外麵;沈昊想斬妖除魔。結果道統卻要蹦出來了;小不點兒好不容易擺脫魔念,現在又要主動送上門去。哈哈,你想控製魔種?魔種控製你還差不多……”還是沒人搭理他,左流英對魔尊正法的了解遠遠不如秦先生,但是慕冬兒的法術大都在道統的範圍內,左流英可稱是權威了,“並非沒有可能,當然,你沒辦法永遠控製魔種,可是隻要一會的話……你跟我來。”慕冬兒跟著左流英走到十幾步以外,左流英在說,慕冬兒在點頭,聲音一點也沒傳過來。“他這是什麼意思,怕咱們偷學他的學術嗎?魔魂都比他大方。”異史君驚訝地說。“控製魔種是一種非常危險的法術,左流英不願外傳。”沈昊冷冷地說。“他不是正在教給慕冬兒嗎?”“所以左流英要對他施展遺忘法術。”沈昊盯著左流英,眼神中仍有幾分不信任,“一段時間以後,慕冬兒就會遺忘這項法術。”“可左流英還會記得。”異史君不屑地哼了一聲,“我明白,強大的法術都是這樣,自己學會是安全的,彆人學會就是危險的。”左流英傳授完畢,轉身對沈昊說:“慕冬兒的法身太弱,我需要你以鼎輔之術幫助他。”慕冬兒的法身是龍魔造出來的,時間倉促,她手中又沒有合適的法器,因此體質一般,可她沒辦法再強化這具身軀了。“鼎輔之術是戒律科秘法,隻能對星落以上的道士施展。”沈昊提醒道,身為戒律科道士,他對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再清楚不過。左流英走過來,“戒律是道統的,當道統不存在的時候,你還要堅守戒律嗎?”“那都是你的猜測。”左流英說過道統正處於險境,沈昊越想越不對勁兒,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異史君過來打圓場,“道統的狀況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咱們可都是大難臨頭,再過兩個時辰,可能更短,咱們就跟整個皇京一塊化成白霧啦。”“如果這是道統的決定……”沈昊仍然相信道統的一切決定都是有理由的。慕行秋一步邁到沈昊麵前,“你可以相信道統,相信你自己的判斷,可慕冬兒是我的兒子,即使這隻是魂魄暫居的法身,他也必須住得舒舒服服。我不以任何名義請求你幫忙,我要求你馬上施展鼎輔之術,要不然……咱們現在就打一架。”慕行秋兩眼冒火,他曾在止步邦裡救過沈昊的父兄,可他知道所謂的恩情對注神道士毫無意義。沈昊的怒火更盛,慕行秋的話一下子就將注神道士的外殼擊潰,沈昊突然間又變回了野林鎮的二栓。異史君看得有趣,嗬嗬地笑,全忘了越逼越近的白霧,更忘了自己剛才是怎麼哭的。沈昊的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他清醒地認識到,道統至寶能夠強化體質與內丹,唯獨不能改變心境,他的道士之心仍然停留在餐霞境界,完整卻不穩定,時時麵臨著被整個掀翻的危險。“好,我幫忙。”沈昊必須用退讓行動來保住自己的道士之心,“如果虛空真是道統製造的,你們不可能打破。”“先試試再說,沒有誰無所不能,道統也是一樣。”慕行秋可不是為了檢查沈昊的道士之心,他真的感到憤怒與急迫。慕冬兒抬頭看著父親,虛弱的目光微微閃爍。沈昊慢慢伸出右臂,察形之鏡基本複原了,發出柔和的微光,像是一團純淨到沒有顏色的火焰,光芒離開銅鏡,緩緩飛向慕冬兒,進入他的體內。慕冬兒猛地一挺身,臉上有了一絲血色,“我能施法了……”第二團、第三團光芒接連產生,慕冬兒一個跟頭兒翻上天,嘴裡發出一聲呼哨,繞著小酒館快速飛了一圈,大聲說:“可以了,左流英,我現在就能控製魔種。慕行秋……呃,父親,把藤條給我。”恢複力氣的慕冬兒像是變了一個人。龍魔微笑不語,這才是她記憶中的慕冬兒,十幾年過去,慕冬兒的個子沒有長,性格也沒怎麼變。左流英搖下頭,沈昊繼續施展鼎輔之術,慕冬兒卻沒有耐心在原處等候,“我去看看那些白霧。”話剛出口,人已經飛遠了。“你小時候也這麼毛躁嗎?”龍魔笑著問。“我……還好吧。”慕行秋記得小時候的每一件事,可是要給當時的性格下個判斷,還是有點難。“那他就是更像楊清音了。”龍魔望著那個四處亂飛的小小身影,目光中滿是憐愛,“楊清音肯定恨死我了,以後我得躲著她點。”察形之鏡發出的十幾團光芒追在身後,像是慕冬兒長出的一條長長尾巴,沈昊忍不住冷笑一聲:“你小時候沒這麼毛躁,是因為你沒有這麼大本事。”慕行秋笑了兩聲,沒法反駁。沈昊停止了嘲笑,手中銅鏡發出的光芒更加純淨,像是一顆顆巨大的鑽石。慕冬兒雖然隻有二十來歲,但是從娘胎裡就開始修行道法,出生沒幾年就接受魔種的淬煉,後來又直接學到不少魔族法術,這讓他在同齡修行者當中鶴立雞群,發出的各種法術都很壯觀,撞在白霧上發出空洞的回響。“魔劫的確很強。”慕冬兒飛回來了,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是在浪費精力,“什麼時候我才能用藤條?”“快了。”左流英轉向慕行秋和龍魔,“魔劫是阻礙也是力量之源,慕冬兒在白霧之中開出通道之後,你們要立刻召引魔劫打破虛空,速度要快,機會很可能就這一次。”“你要堅持。”左流英對沈昊說。慕冬兒的法身就像是底部有洞的木桶,沈昊的鼎輔之術一刻也不能停,他雖然不太情願,可是已經做了就不會半途停止。“我來應對魔劫可能發起的反擊。”左流英給自己安排了一項艱巨的任務。“好,我幫你。”異史君的熱情也高漲起來。左流英卻沒有點頭,盯著異史君,好像剛剛發現他站在這裡。“乾嘛?”異史君立刻警惕起來,他認得這種目光的含義,“彆亂打主意,我不是那麼好欺負的,想騙我更是休想,告訴你們,我是寧為玉碎不求瓦全,要麼完完整整地出去,要麼整個死在這裡。”“我的要求不高,隻需幾隻魂魄,但是它們的作用非常重要,咱們能否衝出虛空,都取決於它們。”左流英說。(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