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麵上那一小塊空間裡的烏雲越來越多,就在小青桃的注視下,它們連成一片,已經查不出數量,她仍然察覺不到法術的存在,心中卻生出極大的恐懼,這不是對死亡和失敗的絕望,而是麵對自己無法理解的強大力量所油然而生的驚駭與無力感。“這是什麼……你是誰?”小青桃問。“我是芳芳的父親。”秦先生用最簡單的語言解釋了自己的身份。小青桃大吃一驚,“芳芳……天呐,傳言是真的,魔魂在你身上!魔種在哪裡?”“被慕行秋帶到虛空裡去了。”秦先生盯著那一小塊空間,神情越來越嚴肅,嘴角突然抽搐了兩下,臉色接連變化七次,喜、怒、憂、思、悲、恐、驚陸續閃過,顯得十分詭異。小青桃步步後退,她從來不憚於戰鬥,可這一次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法術,就像是張牙舞爪的野獸麵對著鋼鐵之山無處下嘴。“皇京已是一片荒漠,魔魂無處藏身。”魔魂回到了秦先生體內,他已無路可走,“道統就要回歸了。”“道統就要回歸了。”小青桃低聲重複,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也不明白秦先生到底是敵是友。“我錯了,慕行秋和龍魔召引魔劫,但虛空不是他們兩個造出來的。嘿,魔劫,它分明是道劫。瞧,烏雲還在增多,這已經不是‘召引’力量了,力量本身正在蘇醒,它們能忍受小偷小摸,可慕行秋和龍魔這一次偷走的力量太多,終於將它惹怒了。”“慕行秋不會偷取彆人的力量。”小青桃肯定地說,“它是誰?道統嗎?”“偷隻是一種象征,所有修行者都在竊取天地之力,慕行秋的所作所為並無特異之處。隻這是這一回,‘天地’不願意了。我說的是道統,可這不是我所了解的道統,有些事情不對勁兒,問題或許出在九大至寶上。我早該想到的,道統三祖至死不忘魔族,他們沒將希望寄托在徒子徒孫身上,而是選擇了幾件法器。”桌麵上的正方形區域漆黑如墨,裡麵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遊動。“力量存在於天地之間的每一處地方。”秦先生伸出右手在空中抓了一把,“連空氣中也不例外。困難的不是尋找力量,而是控製力量。就像是一支軍隊,最重要的問題不是如何擴充軍隊,而是讓這支軍隊效忠於你、服從你的指揮。魔劫,準確地說法是道劫,就是一支已經訓練好的軍隊,前所未有的龐大軍隊,可能比當初的魔族還要強大。”秦先生站起身,根本不看小青桃。目光沒有一刻離開那片黑色區域,他伸出手,想要觸碰那些神秘的力量,手指相距兩三寸時卻停下了。“這支軍隊本應服從於特定的某個人,很可能是道統祖師,可是念心科無意中竊取到指揮權。嘿,三祖製定這項計劃的時候絕對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念心科死而不絕。在慕行秋身上複活了,於是當初滅絕念心科的力量也複活了,我好像明白了……”秦先生重新坐下。很長時間沒再吱聲。小青桃對魔魂的懼意漸去,越來越忌憚那些黑色的魔劫,上前兩步問:“結果會是什麼?”“結果?”秦先生的聲音空洞而縹緲,好像在一座巨大的山洞裡說話,“這是天下最強大的力量,也是最聽話的力量,一旦被釋放出來,足以毀滅一切,也可能隻殺死一隻蚊子。”“它能毀滅一切?”小青桃不關心蚊子的生死,“道統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但它肯定不是用來殺死一隻蚊子的,殺死慕行秋?殺死我?我們都配不上如此龐大的力量。在世界與蚊子之間,存在著一個相對合理的可能:道劫之力局限於一小塊區域,證明它還是一支忠誠的軍隊,可如此眾多的力量集合在一起,意味著隱藏在背後的統帥失控了。”小青桃眨眨眼,又開始聽不懂了,“誰是統帥?他要毀滅世界嗎?為什麼?”秦先生突然扭頭,目光第一次看向小青桃,“我選擇了慕行秋,他還沒有死,我就該一直信任他,你信任他嗎?”小青桃鄭重地點點頭。“那就讓咱們做些事情,或者可以幫到他,也是在幫咱們所有人。”小青桃覺得自己不該相信魔魂,可她還是不由自主地點頭,桌麵上一尺見方的黑雲像是即將發起進攻的猛獸,能夠吞天滅地,那是她理解不了的力量,此時此刻,任何指引都是寶貴的。秦先生再次站起身,來回踱步,步子很大,第五次轉身的時候,他停下了,“慕行秋的兒子。”“慕冬兒?他不在皇京。”“不,他在這裡,被魔種控製,然後又被龍魔勸說……他的魂魄很可能也跟著慕行秋他們一塊進入虛空了,身體卻留在外麵。身魂之間存在著奇妙的聯係,這或許是唯一的機會——去把他的身體找出來。”小青桃剛要轉身又停下了,看著秦先生的眼睛,“你是魔魂,你不會……不會……”“會不會毀滅世界?小姑娘,如果我有毀滅世界的力量,我一定會用,隻是或早或晚的區彆。隻要是能做到的事情,你總會嘗試著做一次,那是一種強大的誘惑,無人能夠抵抗。凡人壽命短暫,許多事情來不及嘗試就死了,可是作為一個整體,人類將會嘗試所有能力所及的事情,或早或晚。所以,不要相信我的意願,你隻要問我有沒有這個本事就行了。”被叫作“小姑娘”的時候,小青桃有點臉紅,她沒問秦先生的力量有多大,此時的魔魂顯然不擁有毀天滅地的本事,擁有這股力量的是道統,“我有多少時間?”“按我的判斷,道劫之力天黑之前就能積聚完畢,何時使用就取決於主人的一念之間了,所以,你得在一個時辰之內找到慕冬兒的肉身,這樣咱們才有時間做點什麼。”小青桃點頭,轉身離開酒館。“力量改變一個人。”秦先生喃喃道,好像沒有發現小青桃已經離開,“我們隻做自己能力範圍之內事情,而且我們總會做的,或早或晚。”飛在皇京的空中,小青桃才發現這項任務的困難,皇京占地廣大,擁有居民近百萬,想從中找到一具魂魄暫離的肉身,無異於大海撈針。遠處傳來一陣號角聲,那是裴子函率領的獸妖在發出警告:午時到了,他們隨時都會發起進攻。“真是麻煩。”小青桃歎了口氣,向觀星台快速飛去。整個皇京仍處於昏迷狀態,極少數清醒者更不敢出門了,雞鴨貓狗等禽畜變得越來越狂躁不安,離開陰影之地,在空曠的街道上四處奔跑。“找到慕行秋了嗎?”辛幼陶大聲問,全身緊繃,雙手各夾著數張紙符。“找到了,可他被困住了。”“哈,果然是慕行秋,他是這個世界上最能惹事的人,不是困住彆人,就是自己被困。那就剩下咱們兩個了,我將全城的流動符籙都調過來了,足夠給獸妖一點厲害瞧瞧。”辛幼陶顯得非常興奮,好像這是期待已久的戰鬥,他能輕而易舉地獲得勝利。小青桃笑了一下,她太了解辛幼陶了,他心裡越害怕,表現得就越興奮,以此喚起鬥誌,她突然生出一陣感動,經曆這麼多的風風雨雨,辛幼陶一直沒有完全去除心中的膽怯,但是也從來沒有臨陣脫逃,這需要多堅強的意誌啊。“我得找到慕冬兒,他就在皇京,魂魄跟慕行秋一塊被困住了,肉身還在外麵,找到他或許可以幫到慕行秋。”小青桃不打算將所有事情都說出來,那太複雜,還會嚇著辛幼陶,可就是這兩句話,也讓辛幼陶皺起眉頭,“魔種的法術為什麼總是這麼古怪?要是有燈燭科的道士在這裡就好了……等等。”裴子函率領的獸妖發起了進攻,一整座山飛了過來,雖然這是妖術所化,重量與破壞力卻一點也不會因此減少,還會更強一些。觀星台底層的一塊銅符讓開,露出一座長方形的門戶,約有半人高,大量紙符——有些早就儲存在這裡,有些是辛幼陶從城中各處悄悄調來的飛符——蜂擁而出,仿佛一條出洞的長蛇,經過前方眾多法器布下的神兵陣之後,速度變得更快,毫無畏懼地衝向入侵者。城外數裡的空中,符籙長蛇纏住了妖山,甫一接觸就發生爆炸,五顏六色的光芒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些來自符籙,哪些來自妖山。妖山還在飛行,速度卻放慢了,每次爆炸都能將它削下去一塊,後方的符籙絡繹不絕。“這是我的城池,裴子函,你彆想摧毀它!”辛幼陶一邊祭符一邊大叫,顯得更加興奮了,“而你一無所有,龐山、巨妖王、萬子聖母、魔種都是你的主人,你從來就不肯自己做出決定……”妖山越飛越近,也越來越小,在持續不斷的爆炸聲中,它終於在離城牆隻有百餘步的空中徹底消失了,在地麵上留下一條長長的灰燼痕跡。辛幼陶縱聲長嘯,操控剩餘的符籙長蛇衝向遠方雲層中的獸妖,他不隻是防守,還要發起反擊。小青桃向城內飛去,低聲自語:“不管是誰在暗中保護我們,請現身吧,慕行秋和魔種都已被困在虛空中,我需要幫助。”(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