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王聽說這世上很可能還有一位注神高手之後,決定培養一名貼身幫手,第一個想到的候選者是一名半妖少年。少年名叫拓選,經過一係列的測試,在數萬名王族子弟當中脫穎而出。他的妖丹已經很強大,用來對付注神高手卻遠遠不夠,舍身王又不願分享神靈丹,想在短時間培養出一名有力的幫手,可謂難上加難,舍身國的道統隱士出了一個主意:“真幻如果來自左流英,擅長的法術必定在道統範圍之內,有些法術是他不敢做也不會做的,妖族可以。”於是,無數的金魄、銀魄、稀罕的鋼鐵和珍貴的妖器——光是出雲角就有十根,大妖之丹多達百枚——被扔進熔爐,由法術和火焰共同煉造出一套獨一無二的盔甲,它不是穿在身上的,而是直接與骨骼融合,成為拓選的一部分。即使是已經奪得天下一半土地的舍身國,王庫中的材料也隻夠湊出一套骨甲。道統隱士借鑒魔族的做法,將拓選製成了一件活法器,隻是成本更高、手段更複雜,然後他被注入道士不敢也不會施展的法術。“拓選!”舍身王大叫一聲,身上長出大量觸手,將藍光緊緊抓住,對方既然送上門來,正中他的下懷。舍身王的左眼瞳仁裡走出一隻半妖少年,身材正常,看上去就像是準備飛出來的小蟲,拓選正對著慕行秋,目光冷冰。慕行秋也看著半妖,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出某些熟悉的東西。“左流英居然會消解法術,很了不起,可是他料到這一招了嗎?”舍身王認準了真幻屬於左流英。半妖少年拓開始施法,這是獨特的法術,在道統裡會的人也不多。而且戒律嚴格,不準逾矩半步,在散修和妖術師當中也有相似的零散法門,極少一部分人類與妖族暗中突破那條界限,都被視為不可饒恕的邪惡之徒。逆術對它無效。一股微弱的陰風掠過,慕行秋心中一驚,“拘魂之術。”拓選即使成為活法器,實力也無法超越半魔,更不用說注神境界的強者,道統隱士——不是一名。而是若乾名——為他注入經過改造的燈燭科法術,加入不少邪惡法門,從而突破燈燭科為魂魄之術劃出的界限,拓選可以吸引生人之魂了。拓選的拘魂之術遠遠不如燈燭科精妙高深,更得不到魂魄的力量,他隻會吸出魂魄,從而殺死目標。“說實話,我猶豫過。”舍身王碩大的臉上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隱士們告訴我。拘魂之術與眾不同,它會傷害施法者自己的魂魄,所以必須劃出嚴格的界限。我問他們,如果我不在乎這種傷害呢?隱士們這才放心地為我造出這樣一件法寶。不管左流英教給你什麼法術,都阻止不了他。”拓選麵無表情,他不是死人,腦子還裡還有自己的記憶與情緒。可他仍然願意為舍身王做出犧牲,這是他從一出生就受到的教育,早已成為他的夢想與追求。魂魄在顫抖。帶來一陣輕微的眩暈,這是他第一次施展完整的拘魂之術,之前隻做過簡單的嘗試——如此珍貴的活法器,舍身王不想過早浪費,隱士們提醒過他,拓選頂多能施法三次,就會與目標同歸於儘。魂魄受傷的感覺原來如此輕微,拓選的意誌更加堅定,目光死死盯住慕行秋,一開始他還有些懷疑,真幻體內會有魂魄嗎?見過慕行秋的那名隱士倒是做出過肯定的回答,拓選卻一直有點懷疑,現在他安心了,真幻不僅有魂魄,而且是非常強悍的魂魄。拓選之前吸過死後七日的魂魄,那對他的魂魄影響最小,覺得非常輕鬆,就像是用力吸來一股清煙,可惜他留不住這些魂魄,更沒辦法催動魂魄中的力量。與死魂相比,真幻的魂魄極為牢固,好像長在了地上。拓選相信自己能夠吸動這隻魂魄,最明顯的證據就是他自己的魂魄在眩暈。慕行秋也感到一陣眩暈,他對魂魄之術的了解比一般道士都要多,因此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魂魄的確不那麼穩當了,一旦與真幻之軀分離,誰也救不了他,最好的狀態也不過是像芳芳的魂魄一樣永遠留在法器裡麵。慕行秋的眩暈感比拓選還要嚴重些,因為真幻並非他的原身,還因為他經受過再滅之法,魂魄在那之後一直就有動搖。舍身王的兩隻眼睛越睜越大,瞳仁裡幾乎要噴出火來,雖然不會魂魄之術,他卻比拓選看得更深,“你不該這麼早出來的,左流英失策了。真是奇怪,他的真幻竟然不能像他一樣冷酷無情,你為什麼要救一群注定消亡的人類?世界變化了,總會有一些犧牲者,就像從前的異獸,它們統治世界的年頭比魔族和道統更久,最後還是滅亡了,隻留下幾隻蠢笨不堪的幸存者。人類和妖族一樣,都是弱者,最強大的力量就是繁殖,沒有必要同情他們、保護他們,隻要角落裡還剩下一群,他們早晚還會興盛起來。這就跟田裡的莊稼一樣,該施肥的時候施肥,該收割的時候收割……”舍身王突然察覺到腳塵上有些痛癢,低頭看去,驚訝地看到一群人類,數量還不少,差不多有二三百名,正用手中繡花針似的兵器劈砍自己的鞋子。妖身穿的是一雙軟鞋,非常輕薄,擋不住刀槍,可舍身王的皮肉跟岩石一樣堅硬,許多兵器都被撞折了。沈休明認得這具被慕行秋纏住的龐大身軀,“就是他燒毀皇京,殺死了五十多萬百姓,就是他!”沈休明大叫著,長槍折斷,仍然不懈地戳刺。熏皇後和她的衛兵在向妖身射箭,她的力量很小,射出的箭甚至不能穿透單薄的軟鞋,可她不肯放棄,彎弓搭箭,每射出一箭都用儘全力。熏皇後的旗幟正在吸引越來越多的人類士兵圍聚過來,人人都知道自己力量微弱,卻仍然奮不顧身地衝上來進攻。舍身王的雙腿被藍光捆住,無法做出還擊,也不想在一群愚蠢的人類身上浪費精力,冷笑一聲,衝著整個戰場喊道:“眾妖,睜開你們的眼睛,邁動你的腿腳,過來保護你們的王,這是你們僅有的價值!”聲音雷動,震得地麵微微發顫,正在與人類交戰的妖兵驚恐地望向半妖之王,沒有跑過來,反而步步後退,少數妖兵倒是做出了姿態,可是一看到同伴們的反應,立刻收回腳步,為了掩飾自己的抗命不遵,妖兵戰鬥得更加努力,卻不肯下死手,就怕沒有目標之後不得不去保護舍身王。沒有妖族願意靠近那具頂天立地的妖身,雖然他是王,雖然他很強大,但他也是洪水、是火焰、是死亡,總之離得越遠越好。肉身大祭已經中斷,妖族也想保住性命,不管這性命在舍身王看來多渺小,擁有者還是珍惜萬分。“背叛!無恥的背叛!”舍身王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怒火,他並不需要這些妖兵的保護,可是命令沒有得到執行,這讓他十分丟臉。妖身又一次膨脹,無數隻觸手將藍光握得更緊,他必須先解決最大的威脅,才能騰出手來罰懲妖族背叛者。舍身王變得越發猙獰可怖,大批人類士兵仍在進行無望的進攻,妖兵卻越退越遠,甚至開始逃出戰場,他們憎恨人類,但是不想再回到肉身大祭中去。伴隨著怒吼,從舍身王的嘴裡吹出狂風,慕行秋搖擺不定,卻因此稍稍減輕了一點眩暈,他不能就這麼被吸走魂魄,妖身裡麵的辛幼陶和小青桃,地麵上的沈休明、熏皇後和無數人類士兵,都需要他的保護。恰在此時,一隻黑色的大鳥飛來,衝過舍身王吹出的狂風,到了他的左眼前方,用僅剩的一隻爪子狠狠地抓向拓選。黑凰也不能施法,爪子卻仍然銳利。正在全力吸魂的拓選抵擋不住這一抓,臉上出現數道深深的傷痕,痛苦地大叫,踉蹌退到眼睛深處。舍身王張嘴向黑凰咬去,心中更加憤怒,因為偷襲他的居然是一隻妖。慕行秋魂魄歸位,終於能夠正常施法,但他必須一招斃敵,才能保住妖身裡裡外外的所有人,隻憑第八層幻術是不夠的,他隻有一個選擇。他選擇相信辛幼陶。他大致猜出了辛幼陶的計劃,卻還不知道細節,可他相信辛幼陶絕不會白白送死。一道煙霧狀的自然道法術刺進岩石般的妖身,法術太弱,對舍身王造不成實質傷害。慕行秋用這道法術裹住了小青桃,並傳給她三個字:“我來了。”煙霧法術繼續前進,又裹住了辛幼陶,傳送同樣的三個字。舍身王正憤怒地與黑凰周旋,對妖身內發生的事情有感覺,卻沒有特彆在意。辛幼陶和小青桃都認出了這個聲音,又驚又喜,隻是還不能扭頭確認。在煙霧的包裹中,辛幼陶的手指微微一動,可以祭出手中的法符了,但他的計劃發生了變化,他想,自己或許不用死了。慕行秋逐漸收回周圍的逆術,在最後一刻對辛幼陶說:“可以了。”符籙與幻術同時發出,舍身王也在同一時刻掙斷了藍光,身上冒出濃重的黑煙,一隻腳抬起,踩向地麵上的渺小人類。(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