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勇一直處在半昏睡狀態,思緒卻沒有完全停止,眼前一片黑暗,耳中安靜到極致,為了排解寂寞與無聊,他學會了與另一個自己交談。開始的時候,另一個自己是名溫文爾雅的傾聽者,認真地聽著,表露出十足的興趣,緊緊跟隨拓勇的情緒,憤怒、哀傷、憎恨、驕傲……從來不會判斷錯誤,而且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打斷,他用笑聲和短促的詞彙表明自己的存在與立場。慢慢地,另一個自己的話開始多起來,每次開口的時機都是那麼巧妙,說出的話又都契合拓勇的心事,不知不覺間,拓勇由講述者變成了那個隻會說“對”、“沒錯”、“就是這樣”的傾聽者。另一個自己越來越跋扈,質問拓勇一旦醒來之後要做什麼,甚至直接為他製定計劃。拓勇全都接受,心裡隻有一個疑問:自己真有蘇醒的機會嗎?另一個自己立刻察覺到拓勇的心事,先是冷笑,隨後用孤傲的語氣說:“你以為自己隻是一名普通的拓氏王族子弟嗎?不,你很特彆,你擁有不死之魂,幾十年以來,你一直被困在平庸的身體裡,現在,你即將醒來。”“可是,我死了,我的魂魄在哪呢?”拓勇眼裡隻有黑暗,連另一個自己在哪都不知道。“魂魄當然還在你原來的身體裡,它雖然平庸,畢竟屬於你。這也是你的特彆之處,彆的妖族,即使是舍身王,死亡的瞬間也會身魂分離,可是你沒有,你的魂魄會與身體一塊醒來,但是它將脫胎換骨,好配得上你高貴的魂魄。”“高貴的魂魄。”出身王族的拓勇當然相信自己是高貴的。他隻關心一件事,“我的高貴來自於哪?是拓氏遠祖留給我的嗎?”“哈哈,拓氏隻比芸芸眾生高出一點,好比黃蜂與螞蟻的區彆,你的高貴與他們無關,忘記所謂的姓氏與血脈吧,你的高貴來自於魔族,你是魔選者!”拓勇一聽到“魔選者”三個字就領悟並接受了其中的全部含義,他堅信自己就是魔選者,覺得另一個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於是,他們合而為一,在寂靜地黑暗中耐心地等待,時不時發出狂笑。當他醒來時,將從醜陋的毛蟲羽化成蝶,變為魔族的一分子,然後他要回到舍身國,俯視所有的拓氏子弟,欣賞他們的顫栗。享受他們的奉承……美好如夢一般的願景,拓勇堅信不移。可是睜開眼睛的過程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樣,另一個自己曾經說過,蘇醒的過程非常平緩。就像睡了香甜的一覺在清晨陽光的照射下自然醒來,然後他會看到樹木和同類,一切都已經安排得妥妥當當,他什麼都不用做……拓勇是被一陣意想不到的劇烈疼痛給弄醒的。疼痛從頭頂傳到腳底,隨即遍布全身,尤其是體內的三田。仿佛烈火焚燒的亭台樓閣,在一片脆響聲中轟然倒塌。但他畢竟睜開了眼睛,感受到了身體的重量與束縛,對於習慣了徹底黑暗的他來說,眼前的夜色正合適,可他沒看到另一個自己許諾的樹林與同類,反而發現自己站在一艘晃來晃去的船上,前方不遠是淡藍色的慕行秋和一頭眼神凶狠的麒麟。有哪裡不對,一切都不對,擁有高貴靈魂的拓勇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與此同時還感受到巨大的失落,他可是製定了一連串的複仇計劃啊,拓氏王族、靈王和慕行秋等等一切曾經欺辱、蔑視他的妖族與人類,都將承受魔選者的怒火,計劃甚至還沒有邁出第一步……他盯著慕行秋,不知道該亮出什麼態度,在最初困惑之後,他重新感受到越來越深切的疼痛,低賤的身體還是有辦法折磨高貴的魂魄。“你……你對我做了什麼?”拓勇還以為這一切的原因都是慕行秋。慕行秋尚未開口回答,從空中掉下一具身影來,殷不沉終於能自己飛過來了,隻是平衡沒掌握好,直接跌在了甲板上,抬頭看著複活的拓勇,“你搞錯了,慕行秋隻是在你的泥丸宮裡借住了一段時間,讓你醒來的是半魔,你現在也算是半魔了吧?”“我……我……”拓勇希望自己能成為半魔,可事實並非如此,他的身體不僅疼痛萬分,而且更加虛弱了,三田毀壞,絳宮裡那枚不甚強大的妖丹也已粉碎得無影無蹤。現在的他還不如一隻最普通的妖。“怎麼會是這樣?!”拓勇憤怒地大叫,對另一個自己充滿了恨意,可另一個自己也消失了,與他合而為一,再沒有出現。殷不沉盯著拓勇看了一會,勉強起身,扭頭對慕行秋說:“他沒有變成半魔。”慕行秋也看出來了,拓勇是魔選者,但他沒有被送到望山,沒有接受魔種的親自改造,就提前醒了過來,當然不會成為半魔。“我要詳細了解……”慕行秋寄居拓勇身軀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弄清楚所謂的魔選者到底有何特彆之處,他已經一步步接近真相,拓勇或許能提供最後一點重要信息。他的話還沒說完,殷不沉叫了一聲,“小心,半魔又來了!”碩大的鯨魚一躍而起,整個身軀都橫在空中,然後砸向下方的船隻。這不是半魔,隻是受半魔控製的巨大海獸。慕行秋隻剩真幻之軀,施展念心幻術反而更加得心應手,雙手發出大片閃電,將鯨魚托在了空中。他其實還可以回到拓勇的泥丸宮裡,半妖無力阻擋,但這具身軀連同三田已經脆弱得不堪一用,再加上魂魄的抗拒,對慕行秋來說那裡已不是合適的寄居之所。殷不沉的身體也可以暫居,但是他的泥丸宮完全是妖族的,慕行秋待不了太長時間。就在他思考下一個寄居之所的時候,頭頂的鯨魚突然發生了變化,肚皮裂開,從裡麵湧出大量屍體,有魚蝦,也有妖族,混合著粘液的屍體如暴雨一般傾泄而下。慕行秋來不及將這些屍體都拋出去,乾脆增加法力,閃電更加密集,魚屍、妖屍紛紛灰飛煙滅。殷不沉呆呆地望著頭頂數丈的奇景,“哇,我就是為這個才回來的,真是太值了。”閃電緩緩上升,連鯨魚本身也迅速被烤焦、分裂……最後化為灰燼被風吹走。“哈哈。”殷不沉大笑,扭頭對抱著肩膀縮成一團的拓勇說:“你還想變成半魔嗎?半魔能打得過道尊嗎?”拓勇全身顫抖,雄心壯誌尚未煙消雲散,卻隻是增加他心裡的痛苦,比**上的疼痛還要劇烈。殷不沉不在乎拓勇的痛苦,心裡想的都是如何吹捧道尊,然後巧妙地將自己沒有逃走的事跡說出來,對他說這算是破天荒的英勇之舉了。可是一扭頭,他呆住了,剛剛還以閃電摧毀眾屍與巨鯨的慕行秋,這時居然縮成了一團淡藍色的煙球,看上去比拓勇還要痛苦。殷不沉撲通跪下,“道尊,您這是怎麼了?”慕行秋被魔種侵襲了,他低估了真幻之軀的疲憊程度,還跟剛才一樣以全力施法,雖然達到了第八層幻術,在防守方麵卻出現了漏洞,一招魔族法術趁虛而入,從船底射上來,正中三田。三枚修行丹沒有毀掉,卻與魔種糾纏在了一起,慕行秋不得不收縮真幻之軀,將三田集中在一起,讓三丹重合,互相協助共同驅逐魔種。“去找小蒿。”慕行秋說,聲音沙啞。“啊?是讓我去嗎?”殷不沉茫然地問,他回來是找靠山的,沒想到靠山倒得這麼快,“道尊可以暫時寄居在我身上,咱們一塊……”“快去!”慕行秋喝道,沒精力做太多解釋,他現在這個狀態根本沒辦法進入任何一座泥丸宮。殷不沉嚇了一跳,急忙升到空中,放眼望去,隻見烏雲低垂,不潔之氣已經濃到顯露出淡褐色,殷不沉對不潔之氣沒有懼意,可是雲氣之中有不少身影在飛馳,看上去都是半魔一方的兵力。慕行秋分出一點法力,借助周圍濃鬱的不潔之氣施展一招自然道法術——殷不沉不由自主飛出去,快逾閃電,是他自己絕對做不到的。殷不沉忍住驚呼,瞪起水晶眼,希望能快點找到豢獸師的飛船。跳蚤走過來,低下頭,輕輕將淡藍色的煙球頂到兩角中間,慕行秋完全失去了人形,它卻更親近了。就在這一瞬間,慕行秋與跳蚤建立了“靈犀”,這是煉獸之法最重要的一步,可是離入門還差著一大截,慕行秋仍不能通過麒麟施法,隻能依靠跳蚤自己對抗強敵。船艙裡傳來腳步聲,片刻之後,一名黑袍半魔走出來,抬頭望向殷不沉飛去的方向,“這樣也好,可以一勞永逸。”腳步聲繼續,第二名、第三名……一共五名黑袍半魔走出船艙,一字排開,目光掃來掃去。“一個想成為半魔卻不得的妖族,一個擁有極佳資質卻拒絕成為半魔的人類,我有預感,今晚這一戰將會非常有意思。”第一名半魔說。(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