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皎皎和崔蒲回到崔府,兩個人的神色都帶著幾分沉鬱。換了衣裳去崔夫人處請安,崔夫人也發現了他們的異樣,便問道:“今天你們出去,可是又遇到什麼事了?”崔蒲眼見瞞不過,便老實交代了。把前因後果說完,他又補充道:“雖說此事乃鄂國公府上三少夫人所為,但她卻是為了幫我們出氣。而且當時我們也都在場,並未阻攔她,這便已經表明了我們的態度了。想必現在,外頭的人都已經知道我們同武家叫板的事情了。”“哦,是嗎?”崔夫人看向慕皎皎。“六郎媳婦,你也是這麼想的嗎?”“兒媳並不這麼以為。”慕皎皎搖頭。“那你說,你心裡是什麼樣的想法?”“兒媳以為,就如上次的事情一樣,在平康坊的芙蓉,盧九郎君和王十七郎君同武郎君他們為了君君姑娘大打出手,這是少年人一時熱血上頭做出的傻事。年少輕狂,誰還不曾惹出一些風流債來?既然上一次的事情,武家方家乃至盧家王家的人都沒有出麵,那就說明大家都一致認同這是孩子間的一點小打小鬨,算不得什麼,過去了也就過去了。那麼這一次,便是方郎君想搶我們的東西,被我們正當防衛了一把。這不一樣是孩子間的小打小鬨嗎?同武家崔家有什麼關係?”慕皎皎一字一句的道。崔夫人聽完便笑了。“六郎,你聽到了嗎?”“兒聽到了。”崔蒲連忙點頭,“阿娘說得對,這隻是孩子間的小打小鬨,同幾大家族扯不上關係。是兒想多了。”“你知道就好。”崔夫人滿意點頭,“既然如此,那你們都下去吧!接下來幾天你們不要亂出去走動了,出門的時候也小心些。咱們雖然不做虧心事,但總有些無頭鬼喜歡往彆人家裡撞,這是不爭的事實。”崔蒲和慕皎皎會意,連忙乖巧的應是,便行禮退下了。兩人回到住處,崔蒲的臉色依然陰沉沉的。慕皎皎便問:“你還在擔心這個?”崔蒲頷首。“這些天我原本一直在考慮要用什麼法子給他們一個教訓。武二是武惠妃的嫡親侄子,要動他比動唐昌公主還要難得多。所以現在唯一能讓我發泄發泄的就隻有方宜修了。可是我思來想去,除了偷偷把他按住揍一頓,就沒有更好的法子來對付他。畢竟我和他之間並無多少利益牽扯,用對付其他人的法子根本就不湊效。他阿爹又是太醫令,你的法子也不行。隻是,這樣直接動手太簡單粗暴了,一不小心還會招致彆的後果,我便棄之不用,正打算考慮其他法子。卻沒想到,程家阿姐居然就這樣衝出去把人給打了!早知如此。我該搶先一步出去,自己動手的!”“其實程家阿姐出手,比我們出手更好。”慕皎皎道。鄂國公府尉遲家以及程十九娘的娘家盧國公府都是當年跟隨高祖打天下、定國後封侯拜相的新興貴族,人稱淩煙閣二十四功臣。尤其是鄂國公尉遲敬德。他在二十四功臣裡頭排名第五,這便為尉遲家在所有新興貴族裡頭的超前地位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武家現在雖然因為武惠妃的關係在長安城裡耀武揚威,但整體地位上來說,他們武氏一族在整個新唐王朝都沒什麼存在感,在幾大姓氏之中根本就排不上號。而作為從開國起就被太宗竭力扶持的新興貴族,尉遲家和程家卻已經站穩了腳跟。最近新唐王朝還在不斷朝外開疆拓土,這個必然同武將脫不開關係。這一點,聖人心裡明白得很,所以除非必要,他斷不會同他們之間有任何衝突。武惠妃更不傻,她不會讓一點小孩子之間的爭鬥演變為幾大家族之間的對抗。不然,一旦有任何不測,家國罪人這個大帽子就要扣在武家頭上了!這樣的話,讓她以後如何再為自己的兒子爭權奪勢?而且程十九娘素來就是個爭強好勝的性子,看誰不慣就動手這是她常乾的事——雖然現在乾得少了。但是現在她看方宜修不順眼,直接把人按住了打。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武家如是因為這點小事就想和尉遲家程家鬥,完全就是在自尋死路,就連社會輿論都不會站在他們這邊。但今天如果是崔蒲出手的話,那意義就完全不同了。那就成了崔蒲挾私報複。這話很不好聽,也極容易被對方抓住把柄。“我知道。隻是我們自己的事情,卻讓彆人幫忙出頭,我心裡總覺得不自在。”崔蒲低聲道。“所以你這些日子一直很不痛快。就是因為你覺得你一直是靠著我才爬上來的,背後又有人扶持著,你根本就沒有付出什麼就得到了這樣的回報。你覺得這些並非你應得的,也並不是你想要的。所以你才會越發的悶悶不樂?”崔蒲聞言一怔。“你又胡說些什麼?我何曾這麼想過?”“你覺得在我跟前說謊有用嗎?你什麼性子,我比姨娘還知道得清楚!”慕皎皎直直看著他的眼倒。崔蒲被她直白的眼神看得心裡一陣發虛,頓時耷拉下腦袋。“好吧我承認,是有這麼一點。可是,也真的隻有一點點。你們是一心一意幫扶我的,這一點我心知肚明。也從沒有否認過你們的好意。”“你的心思我也理解,你心裡的期盼我也知道。可是現在,我們沒有途徑,也就隻能讓你先慢慢在這條路上走著了。”慕皎皎嗓音放低了一些。“我知道。”崔蒲心口莫名有些心疼。連忙點頭道,“我其實隻是突然想到了,所以抑鬱了幾日。但現在該走什麼樣的路,怎麼走,我心裡有數。”“我當然知道你有數。”慕皎皎頷首,“我也沒有彆的意思,隻是讓你把話說開,彆一直悶在心裡,這樣對身體不好。我不說說過的麼,肺主悲,脾主思,你這些天一直這樣悶悶不樂的,極傷肺和脾。一旦肺和脾不好了,你身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崔蒲現在怕死她一套一套的往外扔醫理了。這又長又臭的,聽得他頭都大了。關鍵慕皎皎這些話還都很有道理,叫他都無從反駁起!慕皎皎本來也隻是尋個契機讓他把憋在心底的話放出來。現在既然已經達成目的,她也不再多說,便又將話題轉到了今天的事情上。“這個武二郎若是有點腦子的話,他肯定不會再往這裡頭插上一腳。而沒了他撐腰,方宜修也就不成氣候了。他這一頓打,挨了也是白挨。現在他就盼著他阿爹方太醫的醫術高明點,趕緊給他解除體膚之痛吧!”“隻打了他一頓,實在太便宜他們了!我真恨自己沒用,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好兄弟被欺負,卻對那個罪魁禍首無能為力!”崔蒲咬牙道。“現在或許無能為力,但終有一日,你一定能幫他們把這個仇報回來的。”慕皎皎柔聲道。崔蒲看看她。“因為你相信我?”慕皎皎點頭。“你還真是瞧得起我。”崔蒲輕笑。“不過,有你這份信心,我現在還真覺得動力多了不少!說不定,我好好賣藥。還真能賣出一大筆錢來,到時候武惠妃失寵了,姓武的沒落了,我便能讓他為了錢跪在我腳下學狗叫呢!”“其實這也不啻為一個不錯的選擇。”慕皎皎一本正經的點頭。崔蒲一滯,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我真是服了你了!你這腦子怎麼長的,裡頭儘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不過,和她說了這麼幾句,他心裡的確舒坦了不少,這是事實。他們卻不知道,就在他們已經把這件事給放到一邊的時候,那邊的方家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彭神醫,這邊請。”方太醫畢恭畢敬的給彭彰領路,將人給引到了方宜修的住處。彭彰板著張臉,從進門開始便是如此,讓人看不清他心底的真實想法。其實他現在心裡很不高興。不高興的緣由自然便是眼前這個人——方太醫。這老頭子一直對他不屑一顧,覺得他年紀輕。不過和那位崔六少夫人一樣,手裡握著幾個偏方,投機取巧治好了貴人的病,便飛上枝頭成了鳳凰。所以那日常太醫來找他切磋醫術,這個人便在背後推波助瀾,妄圖把他給拉下馬來。但他懶得和他們計較,所以並未太往心裡去。但這個人還不罷休,私底下又說了他不少壞話。而到了現在,他兒子病了,他自己手足無措,竟然就想到找自己來幫忙?他不是一直覺得自己的醫術並不精湛的嗎?本來他根本就不想過來的。但是方太醫求到武惠妃跟前,武惠妃發了話,壽王回來轉告給他,他才不得不從了。不過,他心裡早打定了主意——如果治好了這家夥兒子的病,他一定要狠狠敲詐他一筆,讓這個家夥好好肉疼一把!這便是他瞧不起人的代價!隨著方太醫進了屋子,他立馬感覺到一陣刺骨的涼意迎麵而來。彭彰打了個哆嗦,才發現都已經入了深秋了,這個屋子裡居然還擺著三四個冰斧!而裡頭侍奉的丫鬟赫然都換上了冬日的棉襖。他眉頭一皺,方太醫已經命人掀開了方宜修床幃的簾子。“彭神醫請幫忙看看,小兒這到底是什麼症狀,為何就是遲遲退不下燒去?某也試過您上次給壽王殿下用的烈酒擦拭身體的法子,依然不湊效。”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會想到請彭彰來了。說不定這個人手裡還捏著彆的秘方呢?彭彰一聽這話,眉頭便皺得更緊了。他在床沿坐下,給方宜修把了把脈,便放開手。“令郎這個病其實不難治。隻要用對了藥,他馬上就能好。”方太醫立馬雙眼大亮:“那就請彭神醫賜藥吧!”“這個藥,我沒有。”聽聞此言,方太醫一怔。“沒有?”“我真沒有。”彭彰搖頭道,“不過我想,你去朱雀大街上的慕氏百草廳裡問問,他們的東家娘子或許能給你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