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的腳步聲,伴隨林立的火光,一道道的士卒的身影持著長兵緩緩推去前方的府邸,甲葉抖動的聲響裡,高高的院牆之後,四個書生背著書架,跌跌撞撞飛奔過長廊,大聲呼喊著,推開前方一間房門。“越國公!!”門扇推開,昏黃的光芒在屋裡搖曳,照著穿著整齊的老人捧著一卷書本,端坐書案。聽到四人的話語,抬了抬眼簾,見是他們,笑了一下,伸手指去附近桌椅,不似平日般威嚴。“過來坐下吧。”四人撐著膝蓋緩過氣,其中一人指了指外麵:“國公,我們就不坐了,再坐,估摸往後就沒機會再坐了,外麵……外麵……”王風推了他一把,搶過話頭。“國公,外麵來了許多士兵,估計是來抓你的。”那邊,楊素隻是笑笑,沒有回答,合上書冊起身過去,拍了拍王風的肩頭,目光掃過四人臉孔,抿了抿唇。“你們投到老夫門下有段時日了,可惜沒有機會讓你們出人頭地,當真有些對不住,恐怕還會受到牽連。”“對不住。”楊素重複了說一聲,走去一個書架,從下麵隔間小門裡,翻出一個沉甸甸的包裹,能聽到裡麵嘩啦啦的碰撞聲。“前程老夫許諾不了了,這點財帛拿去,往後你四人怎的也能衣食無憂,也不枉跟了老夫一場。”四人互相看看,緩緩伸出手接過那包裹,眼裡不知何時多了淚漬,在火光裡閃爍,王風深吸了口氣,聲音有些哽咽。“國公,我兄弟四人從陳朝南鄉一路坎坷到了長安,曆經艱辛酸楚,到頭來一事無成,從未想過能得國公厚愛……今日,我不走了!”另外三人紅著眼睛,齊齊點頭:“不走了!”“走吧。”老人望著他們,搖搖頭,推著四人來到門外:“你四人陪著我作甚,留下來不過多四顆腦袋罷了。”想到血淋淋的畫麵,四書生下意識的摸去脖子,幾乎同時打了一個冷顫,馬流、張倜、趙儻拉過兄長,猶豫了一下,眼眶裡含著淚抬起手,重重一拱。“國公,保重!”“我們走了!”四人四步兩回頭的看去還在簷下的老人,轉過身來再次躬身一拜,將那包裹塞進書架,快步走往彆院側門,抽開門栓,剛一拉開門,泛著金屬冷芒的槍頭外麵刺過來,抵在了四人麵門。“府邸中人,誰都走不了!”有聲音暴喝,片刻,十道……百道士兵的身影跨過門檻衝進院子,不久整個府邸漸漸混亂了起來。中庭書房內的老人,聽到的動靜重新走出房門,亮著燈籠簷下,黑壓壓的兵卒壓著四個身影過來了。馬流顫顫兢兢的舉著雙手放在頭頂,硬擠出一絲笑。“國公,我們沒走成……”“楊素,接詔!”圍在中庭四周的士兵將長廊、屋簷擠的滿滿當當,正中聽望前院的長廊簷下,宇文成都排眾走出,手中一卷聖旨打開。“天子製詔,曰,有楊素者,與先帝相識微末,立大隋之功不可沒,然貴為國公,不思體恤家國,斂財專權,欺罔天子,獨斷專行,私交軍中大將,有謀逆之嫌,身為修道中人,不正氣持國,以人屍煉傀,天怒人怨……”“住口!”楊素威嚴高喝一聲,聲音震的四周房屋瓦片哐哐直響,引得周圍警惕的兵卒下意識的後退一步。簷下的老人抿著嘴,花白的胡須在風裡微微撫動,闔了闔眼,然後睜開:“爾等聽差辦事,老夫不為難你們,要拿老夫,還是讓楊廣過來吧。”“哼。”宇文成都到底有些經驗,剛才的震撼很快平複,手中鎏金鏜呯的在地上拄響,上前一步,大喝:“越國公,你沒機會了!”聲音落下,前麵一排持槍的士卒向後一退,後麵一道道的端著銅盆的同袍迅速上前,將盆中蕩漾的暗紅血水撲了過去。十道水簾傾灑半空,然而,飛去的刹那,楊素隻是一拂寬袖,撲來的黑狗血瞬間倒飛回去,濺在一眾士兵臉上,弄的狼狽不堪。“老夫道法修為,豈是爾等曉得厲害。”那邊,宇文成都愣了愣,看著滿地的狗血,微微側頭朝麾下一個兵卒低聲:“本將在這邊拖延,你速去尋陛下叫來國師!”士卒點點頭,悄然退開,空下來的位置很快被其餘兵卒補上,宇文成都一踢杆尾,將長兵持著手中,憑著血勇,暴喝:“奉陛下旨意,擒拿楊素!”“殺!”腳下一蹬,直撲書房簷下,四周兵卒齊齊呐喊起來,持著長兵蜂擁而上。……夜色裡,有騎士在街上狂奔,尋到距離百官府舍大街不遠的一處酒樓,直接跳下馬背,朝樓上跑去,敲開其中一間房門,與探出臉的宦官低聲交談幾句,後者點點頭走去席位,將國公府上的消息輕聲說了出來。“陛下,黑狗血不起作用,那楊素叫囂讓陛下親自去……”……憑欄相望窗裡書生……哪日君榜上提名……莫忘紅塵閣中風塵女……流淌的燭光、輕柔的女子歌唱,伴隨揮灑的長袖落下,坐在席位的楊廣聽完宦官的話,眯起眼睛,陡然起身,負手徑直走去門扇,急的宦官,還有侍衛趕忙跟上。“陛下,陛下,你這是哪兒去?”“會會那楊素!”曾幾何時,初登皇位,原本和藹的越國公變了一個人,猶如漢之曹孟德,壓的他喘不過氣來,差點自暴自棄,如今他乃堂堂大隋天子,覆手滅去一國,豈能再畏畏縮縮。‘不敢直麵這老狗,豈不是顯得朕懦弱!’前呼後擁下,皇帝徑直走過一條街,踢著袍擺龍行虎步進了國公府,不等侍衛上來,一把將前麵擋路的兵卒推到一側,穿過密密麻麻的士兵,來到中庭時,遠遠,一道魁梧的身形倒飛過來,撞去簷下一根簷柱。那是轟的巨響,柱子斷裂,整個房簷塌斜下來,周圍侍衛一個個叫出聲,用身體搭成人牆頂去上方,將皇帝護住。瓦片嘩啦啦墜到地麵,摔的粉碎,一團煙塵裡,楊廣看也不看腳邊的狼藉,舉步繼續前行,看著對麵書房前的老人。“越國公,朕來了!”“來的好!”老人將隔空抓住的一個想偷襲的士卒丟去地上,拍拍手上灰塵,邁開腳走出屋簷,緩緩開口。“老夫跟著先帝打下這大隋江山,出生入死,先滅北齊,後亡陳朝,你能登上皇位,也有老夫一份功勞,兩朝從龍,焉能不配殊榮?而你不過初登大寶,目中無老夫功績,就算先帝還在,他也不會這般與老夫說話!!”“休要提我父皇,若他在,看到你這副持功驕橫,怕是第一個斬了你!”風吹過庭院,走動的老人咧開嘴角笑了起來,點點頭:“好,那就來斬了老夫!”“陛下小心!”宇文成都推開倒塌的房簷,看到對麵的老人身影忽然化作一片模糊,手中兵器唰的擲了出去,那邊響起當的一聲,長兵彈去天空的瞬間,欺身衝近皇帝身前,朝著對麵衝來的楊素,合身撞了上去,周圍士兵也發瘋了似得衝過來。一個士兵呯的撞去老人彈開的瞬間,更多的身影層層疊疊的持槍刺去,被隔空擋下,又一一向四周倒飛回去。頂在正麵的宇文成都雙目都充血,腳下地磚都被踩的粉碎,他身後護著的皇帝,鏘的一聲拔出腰間寶劍,“啊——”的發出一聲怒吼,越過宇文成都的身側,朝著被士兵擁堵的老人猛地刺了過去。噗——某一刻,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變慢了,劍尖刺破布帛,鋒利的劍身撕開了血肉,擠出無數的血珠,傾灑開來。溫熱的鮮血濺在楊廣臉上,看著手握的劍柄,慢慢延伸去沒入老人胸口的劍身,目光不可置信的上移,望去楊素臉上,一滴一滴鮮血漫過嘴角落去白花花的胡須。不知為何,沒有一絲心喜的感覺。“越國公……你……”“陛下。”鮮血一股股的湧出傷口,楊素張開嘴唇,露出染紅的牙齒,艱難的點了下頭,臉上有著笑容。“陛下……大隋往後就交給你了。”老人的目光看著皇帝,身形搖搖晃晃起來,向後退出兩步,視線漸漸上仰望去了夜空,遠遠的,還有一盞明燈在飄蕩,猶如一顆星辰般璀璨,掛在天上。曾幾何時,他還風華正茂,與兄長也在這樣的夜色下長途跋涉率軍前往齊國,一晃眼,周圍敵國都覆滅了,曾經的敵人也都不在了,敬重的兄長也離開了,他從壯年也已經變成一頭華發……自己的擔子終於可以卸下來了,這個國家的路,要交給後輩了。望著夜空那盞飄蕩的明燈,仿佛指引著他飛了過去,看到了兄長仿如初見,一身衣袍,溫文爾雅的朝他笑起來。“在下楊堅!”“楊素!”“哈哈,想不到你我同姓,不如以兄弟想稱,同伐北齊!”……最後的視野裡,老人的身形重重倒去血泊,看著飄蕩的明燈,微微露出笑容。“願與兄長同往。”“國公!”被看押的四個書生坐在地上哭喊出聲,掙紮想要過去的同時,也有聲音哭喊,花白的老婦人擠開士兵,撲到地上一動不動的老人身上,嚎啕大哭,被士卒擒起來拖去後院。楊廣吸了口氣,眼眶不知怎的,變得濕潤,正要叫人將屍體收斂,身後忽然刮起一道大風,士兵紛紛退開,就見一個書生走來,每走一段,簷下的紅燈籠化作白色,原本元宵喜慶的剪紙也泛起蒼白。“國師!”皇帝連忙丟了手裡的劍迎上去,臉上綻起笑容:“國師來遲一步,你沒看到朕,是如何誅……”“陛下,讓士兵都出去吧。”陸良生看著那方血泊,眼中閃過一絲哀戚之色,麵無表情的越過興奮訴說的皇帝,走近地上的老人。周圍士卒退走,就連地上四個書生也被帶走,楊廣察覺到國師的神色,低聲喚了聲:“國師?”啪——陸良生轉過身來,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楊廣臉上發出清脆的響亮。“國師?!你——”還沒等皇帝反應過來,又是一巴掌扇來,在另一邊臉上啪的打響,楊廣整個人都懵了,不知所措的立那,看著麵無表情的書生將老人的屍首抱了起來,走去中庭正廳。“陛下。”陸良生站在屋簷下停了停,徑直進大廳,將懷裡的老人放去桌上,將老人空洞的雙目闔上,他聲音傳去外麵。“這兩巴掌,是替先帝,還有越國公打的。”外麵,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