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泛白,漸有陽光照下。濕漉漉的林野,雨珠順著葉尖兒悄無聲息滴落,浸濕過來一人肩頭金黃布帛,手托金缽的老僧,披著袈裟走上濕漉漉的石階,越過幾顆遮掩的大樹,前方一處廟觀矗立。金色描邊的大匾寫有‘紅憐’二字,廟門進去的大鼎,斷了的香燭密集,看得出平日香火旺盛,裡麵隻有一張神台,泥塑的神像是做出長袖飛舞的女子,麵容身段栩栩如生,好似活人一般站在上麵。一場雨的緣故,香客稀少,偶爾有幾個從裡麵出來,說笑著從門口處來,看到外頭來了一個老和尚,感覺頗為怪異。“阿彌陀佛!”手托金缽的老僧朝那三個商販打扮的香客稽首:“三位施主,可知鄉野廟觀不可隨意拜祭,多是一些魑魅魍魎蠱惑愚人蓋廟,吸取香火,拜它們非人之福。”“有病。”突兀來的一句,讓三人頗為不爽,此處廟,他們來了也不是一回兩回,而且頗為靈驗。“老和尚,你是出家人,怎麼能這麼說話,合著拜外麵的廟就是愚人了啊?”“施主誤會,貧僧所言乃是那廟中神像,非仙佛聖人,不過愚弄旁人,蓋的廟觀,拜它若是靈驗,還願之時,必會索取報酬。”“那我花錢在其他廟裡拜了,什麼也沒得到,要是在這裡拜了能靈驗,索取報酬也無妨,就當買賣了。”另外兩人點點頭,催促說話的同伴離開。“走吧走吧,跟這禿驢說話膈應。”腳步聲走遠,老僧目送三人離開,歎口氣轉過身來,望去麵前的紅憐廟觀,蒼白須髯無聲撫動,周圍沒有旁人過往,手中猛地一拋,金缽懸了起來。“淫祠——”抖開袈裟,枯瘦大掌探了過去,懸空的金缽一轉,泛起金光射去前方廟觀,剛一觸即,同樣一道金光將金缽攔下,飛回老僧手中。感受到的,不僅僅是香火願力,還有百姓還願留下的善言。“看來你這小小陰鬼,還有點道行。”須髯、袈裟平息垂下,老僧托著金缽轉身走去廟外的石階,聲音威嚴在響。“念你做了不少善事,貧僧不趕儘殺絕,莫要留戀人間,回山中修行吧!”和尚的氣機遠去,廟門口,紅憐顯出身形,捂著胸口感受神魂都在不穩,剛剛對方一擊,明顯隻是隨意出手。“這個和尚是誰……好生可怕。”飄去一顆老鬆旁,扶著樹軀眺望已走下山腰石道的和尚身影,多少還有些心悸。‘不好,他去的方向是陸家村,以這老和尚的脾性,那邊的豬剛鬣、棲幽怕是遇上他,要是發現蛤蟆師父……’想到村中不止一個妖物,聶紅憐抿緊紅唇,一轉身子,裙擺飛揚,整個人輕飄飄離開地麵,朝陸家村飛了過去。飄去空中俯瞰的道路、田野間,陽光破開陰雲驅走了雨後的濕冷,不少村人出門曬著太陽,或扛著鋤頭去田間將耽擱的農活補上。坐落村裡一角的籬笆小院,雨滴順著瓦片,從房簷一滴一滴的落下。陸良生坐在簷下,支起了畫架,筆尖飛快的遊走,目光之中,另一隻怪模怪樣的山海異獸漸漸在青墨勾勒下顯出輪廓。腿邊安放的矮凳上,是之前畫好的玄龜畫,吃過午飯後,從《山海無垠》將玄龜凝聚掌心放去畫中,果然,那畫幅便是動了起來,眨眼、嘶鳴,可要怎麼用,陸良生倒還是沒有找到方法。以往探究學問的書生倔勁兒給激起來了,支起畫架,重新再畫一幅異獸,看看是否還會進到《山海無垠》裡麵。小院裡,無聊打著哈欠的道人從樓上下來,舉起手伸了一個懶腰,坐到書生旁邊,也不客氣,端起茶水灌了一口,瞥了眼畫上張牙舞爪的異獸,搖搖頭。“要本道說啊,這修道還是踏踏實實的好,既然從前的沒了,從頭再來就是,乾脆我教你,也不讓你拜本道為師,就叫聲師兄就可以了。”陸良生筆尖在畫上一勾,餘光瞄了瞄他,“想當我妹夫?拿你師父的東西,當彩禮?”放下手,筆尖在硯裡沾了沾,繼續落去畫裡點綴。道人尷尬笑了一下,抹了抹唇上的八字胡,湊近一點。“咱們那麼熟了,彆這樣嘛,你也知道,本道什麼也沒有,兜裡不是符紙就是朱砂,頂多再有幾條小蛇、田雞……”孫迎仙的話也沒有作假,他本就孤兒,父母是誰都不知道,是他師父將他撿回撫養,他師父死後,更是隻留了一|本|道術書。每次出門也大多都是陸良生掏錢,鮮有他主動的,最近這段日子,在外麵遊曆,道人留在棲霞山也讓陸良生沒了多少顧慮,時日一長,以道人那不要臉脾性,跟自家妹子相處出感情也是情理之中。“這件事,你還是跟我母親說吧。”陸良生還想再說一句,剛開口,一聲:“公子。”傳來,停下筆看去院牆外麵,紅憐半空飄下,一落地急急忙忙朝簷下走來。見她一臉著急,書生放下毛筆起身,一旁的孫迎仙也跟著迎上去。“怎麼了?”簷外的紅憐也不見禮了,臉色焦急,拉著書生手臂,看去外麵:“剛才廟裡來了一個老和尚,佛法很厲害,與我交手一合,就朝這邊過來,怕會對蛤蟆師父,還有豬剛鬣、棲幽不利,就趕來報訊。”老和尚?陸良生腦子裡有了印象,拉著紅憐坐到凳上:“彆急,我問你,那和尚手裡可是托一個金缽?”“嗯,就是他。”紅憐點頭。道人蹲在一旁看了看兩人,插口道:“那老和尚很厲害?”“很厲害。”這回輪到陸良生點頭了,那邊,孫迎仙一聽這回答,一拍胸脯,站起來跑回樓上,咚咚的又下來,身後還跟著睡眼朦朧的豬剛鬣。“本道給你把這事擋了,包我身上,隻要幫我跟丈母娘說,少收點聘禮。”說完拉著豬剛鬣興奮的跑出小院,陸良生本想勸阻,可也沒機會說出話,以道人的修為,加上豬剛鬣,恐怕也不是那和尚對手的。也不猶豫,偏頭看去紅憐:“你去山上,把棲幽叫回來,我去將那和尚引出村子,若是跟道人打起來,怕傷到村裡人。”紅憐也想到這點,輕嗯了一聲,飄去屋簷朝西麵的棲霞山飛去,陸良生看了眼放著的玄龜圖,還是放棄了,轉身回到屋裡,拿了布遮蓋的月朧劍,還有那一團猴毛塞進袖袋裡,急匆匆走出院門。另一邊,走到曬壩的道人遠遠看見陸家村的八條大漢站在村口,圍著什麼人叫叫嚷嚷的。“你這人到底找我家良生何事?”“這位大師,不是我們不放你進來,咱們村也是有規矩的,隻要你說出個所以然來,有理,那就隨便出入,說不清,那對不住,就得打過咱們八個!”陸盼抖開衣裳,露出堅硬似鐵的胸肌,朝對麵一個須髯蒼白的老和尚一鼓一跳。老僧微闔眼簾,看著麵前粗壯大漢,低聲誦了一聲佛號,空著的一隻手,忽然按去陸盼胸口,後者還未反應過來,整個人就從陸喜等七人視線裡,直接向後平滑出兩三丈,讓開了一個缺口。“我佛慈悲!”老僧道了聲罪過,一跨步,瞬間越過了七人,往前走去的同時,回過神來的七人,加上摸著胸口屁事沒有的陸盼,互相對視一眼,拔腿狂奔衝去老和尚前方,陡然發出暴喝。“哈——”嘶拉~~一件件衣裳開裂,四分無裂的飛去周圍,八人裸著上身,雙臂肌肉虯結鼓脹,往下一壓,胸肌映著照來的陽光,泛起一層黑黝黝的光澤。“當我們陸家村八人是吃素的,老和尚,你出手在先,可就彆怪我們了!”八人一擁而上!然後……轟的一聲,齊齊朝四周飛去,摔落地上,道人趕來時,將滾到腳邊的陸盼攙扶起來,八字胡一抖,盯著對麵揮開袈裟的老僧喝道:“禿驢,有本事與本道打,欺負他們算什麼?!”村裡不少村人趁著雨後的閒暇,聚在一起聊家常,看到這一幕,頓時一個個跑回家裡,拿著鋤頭、柴刀、鐵叉衝了出來,將那和尚圍在了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