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嗚咽跑過房簷,擠進門隙,立在灶頭的油燈輕輕搖曳。“跟你們講啊,今天下午那捕頭,前段時間硬是追著本道跑了一個山頭,要不是我師父一再叮囑,不許對普通人動手,那天我一掌,就能把他打的找不著北……”灶房昏黃,映著五人的影子圍在小桌吃飯,不時孫迎仙一句信口開河的話,引得三人哄笑,不大的屋子裡充滿了暖意。李金花給丈夫夾了一筷菜,看到兒子端著碗沉默的夾著飯粒。“良生,你在想什麼?再不吃,飯就涼了。”陸良生抬起頭來,嗯了一聲,往嘴裡扒了兩口,朝母親笑道:“沒想什麼。”說完,放下碗筷。“娘、爹,我吃好了。”隨即,起身走去灶頭,拿了空碗在柴鍋裡舀了一勺熱湯,窗外寒風嗚咽,陸良生轉身時,寬袖向那邊一揮,微開的窗戶‘啪’的一聲合緊。走去灶房門,門扇發出吱嘎的聲響,自行打開,少年迎著寒風走出,身後的門扇又關上,留下端著碗筷忘記吃飯的老兩口,以及目瞪口呆的陸小纖。隻有孫迎仙撇了撇嘴。“哼……我要有女鬼,本道也能裝……”話語陡然停下,趁著對麵一家三口還沒回過神來,筷子飛快的伸去盤子,往碗裡夾,端起碗,隻露出兩隻眼睛,唰唰的朝嘴裡扒。他與陸老石、李金花看到的是不同畫麵,除了關窗是陸良生揮使法力,開門關門,全是女鬼在幫襯,自然也不覺得大驚小怪。陸小纖回過神來,拿筷子打了一下道人,跟著搶起來,李金花看著關上的門扇,放下碗,並沒在意道人和女兒搶東西的舉動。“良生,這心裡裝上事了。”陸老石點點頭:“從外麵回來就這樣,會不會和那個王主簿……”婦人隻是歎了口氣。外麵,陸良生端著湯走過屋簷,陰風拂過,將門扇推開,走進屋裡少年,揮了揮袍袖,油燈燃起豆大的火焰。暖黃的光芒照亮房間,床榻上的被褥間,蛤蟆道人在被單下哆哆嗦嗦,感受到光亮,睜開蟾眼,陸良生坐到了床沿,端著的碗裡,熱氣騰騰。“師父,喝點熱湯,暖和身子,裡麵放了薑蔥,味道還不錯。”蛤蟆道人將臉轉開,哼了聲:“不喝。”聶紅憐揮著長袖,遮掩嬌容,飄到少年旁邊,雙眼彎成了月牙:“蛤蟆師父這是鬨脾氣了,以前常聽說,這年齡越大,有時候越像個小孩子……”“老夫才沒鬨!”蛤蟆裹著被子轉了一個方向。少年露出一絲笑,又坐到另一頭。“師父,你到底怎麼了?”被子鼓動幾下,蛤蟆道人平伸兩支小短腿坐起來,雙蹼環抱:“你那個學業上的師父,怎的看不起修行的人?要是為師法力還在,說不得拉他講講理,老夫歲數都能當他爺爺了!”紅憐飄坐到床邊,輕笑。“和孫道長一樣的說辭。”“彆提那臭道士!”蛤蟆道人怒火中燒的跳起來:“說起來就有氣,要不是他抓為師棉襖,我豈會栽進那池子裡!!”陸良生笑著點頭:“對,回頭我罵他。”隨後,舀了一勺溫湯遞過去:“氣也氣了,還是先把湯喝了,才有力氣和孫迎仙叫罵。”“你當為師是潑婦?!”蛤蟆道人大抵也是說過後,氣順了不少,喝了一口湯水,一股暖意在肚子裡回轉,看著麵前的弟子,忽然也覺得自己不比那老書生待遇差。咂咂嘴:“味道有點淡,下次叫你娘多放點鹽,吃食方麵,老夫是行家……”張開嘴,喝第二口時,屋外的院子人聲傳來,緊跟著李金花、陸老石的話語也響起來。“阿爺,你怎的來了,也不叫個人扶。”話語聲傳入房中,床榻一旁,聶紅憐將碗取過來,“公子,你去外麵看看吧。”“嗯。”陸良生點點頭,寬慰蛤蟆道人兩句,起身打開房門,陸太公拄著他那根梨木杖,被李金花、陸老石攙扶著,慢吞吞的走到簷下。“躺了三個月……身子骨還好……還好……”老人坐在那邊,目光渾濁而慈和,看著陸良生過來,缺牙的嘴笑出聲,堆起皺紋。“我……過來,就是想當麵感謝良生……要是沒他,我怕已經埋進土裡了。”“喲,阿爺就彆說什麼感謝不感謝的。”陸老石不是太會說話的人,一句過後就忘了後麵該怎麼說。陸良生接過話:“我爹說的對,一家人沒必要說感謝。”他過去,蹲在陸太公麵前,指尖觸到老人手腕,探查脈象。醫書其實他是沒看過的,但如何用法力去觀察人的身體狀況,《青懷補夢》裡倒是有一篇講到過。“太公,身體還有些虛弱,這段時間還是不要經常出門,以免染了風寒,就麻煩了。”老人年事已高,但到底沒經曆過太大的陣仗,基本一輩子都在山裡過活,此刻聽到陸良生平緩的話語,讓他心裡覺得安寧。他抓住少年的手,過得一陣,才說道:“良生……難為你了……太公也怕死,還想多看村裡的孩子們,日子一天天過得紅火,我也聽說了,村裡現在家家戶戶都過的不錯,太公也沒什麼可謝你的。”拄著拐杖搖搖晃晃的從凳子上站起來,就要朝下一拜。“隻有……”“太公!”陸良生連忙伸手將老人攙住,“太公,這是良生該做的……該做的……”該做的……喃喃回味這三個字,之前與恩師田間的心結,終於有了明悟。“修行助人也好,做官福澤天下人也好……勿以小善而不為。”將老人按回凳上坐好,陸良生臉上忽然有了笑容。屋內。湯碗已經空了下來,蛤蟆道人摸著鼓脹的肚皮,靠在被窩裡愜意的眯起眼睛與女鬼講起是如何收下陸良生為徒,說到夜遇蜈蚣精那晚,話語停了一下。“……那樣的關頭,他竟還上來。”女鬼趴在被褥上,曲起小腿輕搖,撐著下巴,俏臉上寫滿了好奇:“為什麼?公子不怕嗎?”“怕?他……就是一個爛好人。”蛤蟆道人看去搖曳的油燈,笑了一下。“你猜他最後說什麼?”“說什麼?”“他說:你是師父啊……”蛤蟆道人坐起來,有些過往,不便說出來,想了一陣,隻是笑了笑:“老夫這輩子也就這麼一個弟子。”豆大的燈火搖晃,照亮屋內屋外,遠去大山輪廓下的山村,萬家燈火的城池裡,某個安靜的院落,人影剪在微隙的紙窗。偶爾傳來的犬吠聲裡,左正陽看著書桌上鋪開的紙稿,像是一幅臨時畫出的簡陋關係圖。不久,沾有墨汁的筆尖,將‘陸家村’三個字圈了起來。火光映在臉上,濃眉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