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幽幽空靈的女聲像一陣冷風拂過陸良生耳邊,嘴唇嚅了嚅,少年未醒過來,身側躺著的蛤蟆卻是先睜開一隻眼睛。“好膽的女鬼,敢追老夫到這裡來!”遙遙一拜的倩影,聽到這聲抬起頭來,說了句:“先生贖罪,妾身隻不過……”便是停下,秀眉之下,眼睛眨了眨,看著站起身的短小身影。“蛤蟆也能說話?”意識到說錯話,自稱聶紅憐的女鬼指了指那邊熟睡的少年,“妾身謝的是他……”蛤蟆道人:“……”……這就叫老夫難堪了,呸呸……一個女鬼而已,怎的落了下風。想著,雙蹼負到身後,咳嗽兩下,神色嚴肅:“少年不過老夫弟子,你找他與我自然有乾係。”“妾身大仇得報,特來感謝。”女鬼紅憐秀眉如黛,訴說之下,聲音委婉動聽,說著,又朝少年拜了下去。那邊,困乏許久的陸良生,隱隱約約聽到說話,翻了一個身,傳來啪嘰聲響,“孽徒……”的低吟,戛然而止。少年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彆吵……天亮再叫我。”紅憐看了眼沒醒的少年,和他身下被壓的吐出舌頭的蛤蟆,掩嘴輕笑了一下,緩緩起身準備離開,可走了幾步,低聲歎了一口氣。世上又沒了親人……妾身該去何方……女鬼飄過那畫架時,忽然停了停,看到上麵長袖揮舞的畫像,左下方那‘紅憐’二字,朝熟睡的陸良生看了許久,嘴角勾勒一抹淺笑。長袖翻轉灑開,轉身鑽入畫中。原本朦朦朧朧的畫像,淡淡水墨筆跡,凝實了幾分,活靈活現,風吹過來,搖曳的火苗熄滅。嫋嫋青煙飄起,天色發亮,陸良生從地上起來,伸了一個懶腰。“奇怪,昨晚感覺好像有人在叫我……”扭了扭脖子,抓起地上還在昏睡的蛤蟆道人,塞進包裹裡,圍著熄滅的篝火而睡的八人陸續醒過來,安靜的空地,變得吵嚷喧嘩。其中有人看到那邊的畫軸,叫來其他人:“這是良生畫的啊,上麵的人好像在哪兒見過。”“彆說,畫的好看,跟真人一樣。”陸盼、陸慶走過去,臉色陡然變白,想起昨晚的事,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大侄子,可看到擺在那裡的畫像,仿佛見鬼般。顧盼的美眸就像是在死死盯著他兩人,嚇得將話硬生生吞回肚子裡,改口道:“那個……天也亮了,咱們還是趕路吧。”陸良生倒了水袋裡的水洗了把臉,過來將畫軸收起,係好後,負在背後。“我正想說大家趕緊趕路呢。”至於早飯吃不吃也無所謂,修行的這段時間,體質上比常人要強一些,自然也耐餓,而陸盼八條大漢,到時候在路上啃點乾糧,喝點涼水也能對付過去。返程這麼長一個白天,足夠一行人回到陸家村,途中經過來時露宿的山林,遠遠還能見到那半山腰上坍塌的茅屋,到的現在回想起那隻大蜈蚣,還心有餘悸。一路不帶停歇的趕著豬仔、羔羊,驅著驢車匆匆離開這片山林。陸家村外田地間,忙著秋收的農人、村婦將半年來的辛苦,堆放起來,看著飽滿的黍粟,臉上卻是有著擔憂。“也不知道陸盼他們把事解決沒有。”“……唉,要是沒解決,它們就要分給北村的人,想想心裡慪的慌。”另畝田裡的村漢也過來,拄著鋤頭,踢走一塊石頭:“不分又怎麼樣,官府還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這些日子村裡談論的事情多是關於與北村官司的事,沒事就聚在一起閒聊,憤憤不平中,田埂上的三人隱約聽到車軲轆吱嘎吱嘎轉動的聲響。回頭望去,泥道儘頭,三輛轅車堆著滿滿當當的東西正過來,名叫陸慶的高個兒在前麵跑的飛快,朝兩側的田間的人揮手大喊。“彆做了,回村領東西——”一聲呐喊將安靜的山村炸的熱鬨起來,三十多戶人蜂擁到村口,就連家中行動不便的老人,也拄著拐杖趕來湊熱鬨。最有威望的陸太公站到村裡的石磨上麵,小心翼翼揮著陸良生送他的梨花木仗,讓各家各戶派個人出來,依次過去領布匹、米糧。也將縣衙做的決斷告訴了眾人,一開始大夥還是不情願,鬨了一場,待良生上來,將事情始末講清楚,才平息了怒火。“這五百兩買東西,用去了一些,剩下的,待過年前,才去縣城采買一些衣裳、糧食肉食,明年,再給各家各戶弄幾頭豬、羊來養,不是更好嗎?何必計較一點糧食的得失……”大抵這樣的言語裡,大夥才不情不願的把秋收的糧食分一部分出來,湊在一起,等到北村的人過來時,一並交給對方。當然,陸家村采買許多好東西的事,是保密的,財不外露的道理,大家都懂,至於那銀錢怎麼來的,其實根本不重要,山裡人的觀念就是,隻要能弄到錢,那就是了不起的。分了東西的這幾天,陸家村就跟過年一樣,大媳婦小媳婦兒坐在自家門口,裁剪布匹給家人做衣裳,偶爾某些家中還飄出稻米、熟肉的香味,饞的路過的村人直流口水。當然,有些家裡舍不得吃,做成風吹乾肉,掛在灶頭的木梁上,實在饞的緊了,就割點下來。就連一向不受村裡人待見的陸二賴,也都被分了點肉食,還有一兩銀子,原本李金花是不肯的,可架不住陸良生的勸說。“他不招人喜歡,但終是一個村的,又不是仇人,若是不給他一點東西,到時候跑到外麵說起來,惹了眼紅的人,打起歪腦筋,那就不好了。”李金花叉起腰朝院外呸了一口。“算他陸二賴命好。”回到院裡,看到陸良生正將文房四寶一件件的取出來,眼都直了。“這得花多少錢?儘買這些吃不飽肚子的東西,真是跟你爹一個德行,敗家!”簷下編織籮筐的陸老石抬起頭來,看去老妻,嘿笑了一聲:“你提到我做什麼,我又不敗家。”“還不敗?!良生回來時,那三頭驢,平白送人了!”“那是良生讓我送的。”婦人目光一橫,瞪向那邊的房門口,陸良生轉過臉來,也跟著父親笑起來。“娘,咱家不是還有一頭老驢嘛。”‘啊哼啊哼!!’涼棚下,那頭卷毛老驢裂開唇口,噴著粗氣嘶鳴聲,像是提醒李金花。“老娘早晚要被你們爺倆給氣死!”婦人拿著掃帚頓了一下,用力在地上掃開,趴在地上的一團蛤蟆,被掃的飛起來,嚇得那邊陸小纖哇哇大叫,花母雞扭過脖子,張開翅膀咕咕的就衝來。“老夫……沒招誰沒惹誰啊……”一蟾一雞再次鬥在一起,接上之前的未完之戰。……陸良生的房間裡,文房四寶整齊擺放在書桌,手中的畫軸在牆壁緩緩下放,露出女子的畫像。書本堆砌,毛筆壓著墨硯,美人畫卷掛在牆上,終於有了一種書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