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硯對方瑾枝說過新院子要更大一些,可是方瑾枝根本沒有想到新院子會這麼大!“天呐!這裡好大!一直都閒置著沒人住嗎?”方瑾枝驚訝地望著眼前的新院子。一旁的入茶柔聲說:“表姑娘有所不知。府中少爺們小時候都住在後院,等到八歲才會搬到前院。這一處院子正是三少爺幼時住的。”方瑾枝更驚訝了,她指著眼前的新院子,問道:“你是說這裡是三哥哥小時候住的地方?”“是的,隻不過三少爺幼時常入宮小住,並不是一直住在這裡。所以這座院子自從建成閒置的時候更多,裡麵的一乾家具幾乎都是全新的。”入茶細細解釋。“哦……”方瑾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之前她還疑惑三哥哥從哪兒給她弄一個自帶小廚房的院子,竟是沒想到是他以前住的地方。新院子不僅大, 而且是真的離三房很遠, 已經屬於大房那一片。方瑾枝還發現新院子在整個陸家的布局裡十分靠前,距離前院也不過幾道牆而已。尤其是距離垂鞘院很近!這個新院子雖然比垂鞘院小了許多,可是布置大抵相同。方瑾枝想了想, 放棄了正屋, 隨便找了個借口讓下人把東西搬到了閣樓。小閣樓一共有三層, 她決定住在三層, 平時儘量不許丫鬟們上來。隔著樓層,她教起兩個妹妹說話、走路就方便多了。兩個妹妹的情況拖不得。方瑾枝真的擔心再這麼拖下去, 她們兩個就一輩子都不會說話、走路了。看著家仆搬東西,方瑾枝提心吊膽。她很怕那些家仆隨意把箱子一摔, 磕壞了兩個妹妹。又怕他們擅自將箱子打開。直到她親自盯著家仆把那個大箱子放到了地上, 她才鬆了口氣。不過搬家總是要有很多奴仆進進出出。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著他們, 一點都不敢馬虎。所幸當初她搬來的時候隨身並沒有帶太多東西, 而新院子那邊一乾家具俱是不缺,所以搬家這事倒也沒折騰太久。更何況有入茶有條不紊的張羅著,並不用她多費心。大件都布置好了,有些小東西讓自己的丫鬟慢慢拾弄就成。“姑娘,眼瞅著就要過飯點了。您想吃什麼,奴婢去小廚房給您做。”阿星抽空從院子裡走進來。一想到小廚房,方瑾枝是真的高興。她伸了個懶腰,說:“最近牙疼,做一些軟一點的東西。”一旁整理箱籠的阿月笑道:“姑娘是要換牙了。”方瑾枝揉了揉自己的臉,怪不得她這幾天牙疼。她一邊往樓上走,一邊說:“好困,我要上去睡一會兒。午膳做好了先溫著,彆喊醒我。等我醒了再下來要。”阿星忙應著。方瑾枝打著哈欠上樓,可是等到她爬上了三樓,臉上還哪有半點倦意?她匆匆進了自己的寢屋,先是將門閂上,又仔細查看了窗戶是否關好,這才進了拔步床裡。這一處原本有一張九成新的黃梨木架子床,可是畢竟是陸無硯睡過的,所以她便讓奴仆將她的拔步床費勁搬了過來。“這下可以放心教她們了……”方瑾枝握著手裡的鑰匙,唇畔梨渦初現。方瑾枝將放在床邊的大箱子打開,露出兩個小姑娘略緊張的小臉蛋。“平平、安安不怕,是姐姐。搬家的時候沒有嚇到吧?有沒有磕著碰著?”方瑾枝站在大箱子旁邊,揉了揉兩個妹妹的頭。兩個小姑娘這才甜甜笑起來,她們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聽姐姐說,咱們搬新家了,新院子可寬敞啦。這裡是三樓,平時那些下人不能輕易上來。”聽方瑾枝這麼說,兩個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裡染上萬分歡喜。“還有一件事情姐姐要跟你們說。姐姐要教你們說話、走路,咱們平平和安安不能一輩子住在箱子裡呀!”雖然前路忐忑,可是方瑾枝已經下定了決心,她是一定要搬出陸家的。到時候尋一處寧靜的小鎮,讓兩個妹妹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不住在箱子裡?兩個小姑娘都有些迷茫地望著方瑾枝。方瑾枝扶著兩個妹妹坐起來,她說:“姐姐知道平平和安安是天下最聰明的孩子,你們能聽懂姐姐的話。而你們之所以不會說話完全是因為從來沒有開口的機會。不怕,平平、安安不怕。咱們說話,說什麼都行。”然而兩個小姑娘的嘴巴緊緊抿著,更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方瑾枝耐心地說:“嘴巴張開了才能說話呀。來,像姐姐這樣把嘴巴張開。”兩個小姑娘有些生澀地張開嘴,可是仍舊一個音都發不出來。方瑾枝張大嘴,發出“啊”和“呀”的音,又一次次指導著兩個妹妹。可是兩個小姑娘唇形都是對的,卻仍舊發不出聲來。方瑾枝並不氣餒,一次又一次反反複複地教。教到口乾舌燥,她就小跑到桌子旁大口喝茶水,然後折回來繼續教。直到小半個時辰以後,兩個小姑娘才能勉強發出“啊”的音。而且聲音很小,要方瑾枝貼近她們才能聽見。可是總歸是有了進步,方瑾枝很滿意!“真棒!”方瑾枝伸出大拇指毫不吝嗇地誇獎。兩個小姑娘也都開心地笑起來。她們不明白說話有什麼用,可是得了姐姐的誇獎,看見姐姐笑起來,她們兩個就好歡喜。“好啦,今天就到這兒啦。姐姐明天再教你們。”方瑾枝揉了揉她們兩個的頭,她沒有將箱蓋蓋上,隻是仔仔細細地將拔步床的幔帳擋好,然後讓下人將午膳直接端了上來。她來不及自己吃,就捧著午膳給兩個妹妹。看著兩個妹妹大口大口吃著香蛋羹,比她自己吃還要香呢!從今以後,兩個妹妹再也不用吃奴仆悄悄帶回來的殘羹冷炙。她們兩個想吃什麼,她就吩咐小廚房做什麼。真好!方瑾枝不由在心裡又一次感謝陸無硯。聽說他快要過生日了,方瑾枝仔細琢磨著要送他什麼東西才能表達謝意。遞到麵前的一隻空碗打破了方瑾枝的思緒。“吃飽啦?”方瑾枝從兩個妹妹手中將空碗接過來。兩個小姑娘都咧著嘴角點頭。方瑾枝將空碗收好,她有些舍不得地將沉重的箱子關上。每一次蓋上沉重的箱蓋時,方瑾枝心裡都是一樣的沉重。但是她很快又樂觀地笑起來。沒關係呀,現在一切都在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不急,總有一天她可以好好安頓兩個妹妹,讓她們過上正常人的生活!“表姑娘,府裡的幾位姑娘過來了。”入茶在外麵稟告。幾位表姐妹是來祝賀方瑾枝喬遷之喜的。她們都帶著小禮物——精致的銅鏡、新鮮的花卉、瓷器花瓶、古玩擺飾……尤其是五姑娘,竟是送了一缸小魚兒。色澤鮮紅的鯉魚在青白相間的大瓷缸裡遊來遊去,為整間屋子帶來不少生機。連入茶都說了句:“五姑娘,可是個妙人兒。”五姑娘妙不妙,方瑾枝此時可不在意。她心裡頭明白,正是因為她得了陸無硯的另眼相看,這些平日裡愛答不理的表姐妹們才會主動示好。方瑾枝暫時還沒有心力去管陸家的這些表姐妹們,她有更重要的兩件大事。第一,如何不動聲色地將阿星和阿月打發了,並且可以通過入茶的手,將米寶兒和鹽寶兒調教好。第二,如何答謝陸無硯?方瑾枝大大的眼睛轉來轉去,最後落在桌子上的小紅魚兒上,喃喃說:“我也給三哥哥送一缸小魚兒吧!”米寶兒和鹽寶兒因為走路姿勢不好看,入茶罰她們貼著牆站一個時辰。聽了方瑾枝的話,米寶兒急忙說:“把這一缸送去?”入茶停下手裡的活,抬頭看了她一眼。米寶兒急忙咬了一下子自己的舌尖,目不斜視地站好。“怎麼能拿五表姐送來的東西給三哥哥?我要把自己親手釣的魚送給三哥哥!”方瑾枝拍了拍手,彎起一對月牙眼。陸家的確有幾處池塘,上麵養著蓮,下麵遊著魚。可是這天寒地凍的,池麵早結了冰。也隻有靠近大房那邊的一處池塘沒有結冰,隻因那裡的水是費心思引來的溫泉活水。方瑾枝穿著厚厚的短襖,又裹了一件銀色的鬥篷,兜帽嚴嚴實實地扣在她頭上。她讓阿星和阿月跟著,跑到這裡來釣魚。“哎呀!怎麼一條都釣不上來呢!”方瑾枝跺了跺腳,心裡有些急。嬌嫩的臉頰也凍得通紅。她是趁著午後陽光正好的時候出來的,可都在這兒耗了一下午了,竟是一條魚都沒釣上來。“姑娘,天色馬上就要黑了,該回去了。”阿星在一旁又一次催促。方瑾枝氣呼呼的扔了手裡的魚竿,“哼,我明天還來!”猛然見到幼時的方瑾枝,陸無硯還有些不適應。上輩子的時候怎麼沒注意到她小時候竟是如此可愛。也是,上輩子的陸無硯性子不是一般的孤傲,他誰也不會注意到。方瑾枝還是那個方瑾枝,可陸無硯重回一世,因前世的情愫延展,如今再看她,隻覺得她十分可愛。“哥哥?”方瑾枝又喊了他一聲。糯糯的童音入眼,陸無硯有些恍然。他的目光又落在方瑾枝臉頰上一瞬,方說:“沿著這條路往前走,過一道月門再向左就到了我的住處。”“好。”方瑾枝抬手,將擋了視線的兜帽摘下來。抬手間,手腕上的金鈴鐺又發出兩聲悅耳的脆響。引得陸無硯又多看了一眼。她繞到陸無硯身後,奮力推著輪椅。方瑾枝人小,推得吃力。好不容易才把陸無硯推到了他說的地方。她卻不知陸無硯暗中使了力。方瑾枝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院子。院子寬敞自不必說了,整個溫國公府就沒有小院子。令方瑾枝驚訝的是外麵的小路上都覆著一層積雪,而眼前這院子裡,彆說是鋪著青磚的路麵,就連邊角的土地上也是乾乾淨淨,不留一絲雪痕。對,就是乾淨。這個院子乾淨得有些不像話了。方瑾枝正詫異間,眼前忽然晃過一片白色。隻見陸無硯緩緩起身,他往前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朝方瑾枝伸出手,“來。”“你、你不瘸!”方瑾枝睜大了眼睛,驚訝地仰望著他。“我有說過我瘸?”陸無硯唇畔笑意更甚。方瑾枝看了看陸無硯筆直修長的腿,又看了看身前的輪椅,忽然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她心裡有些彆捏,可仍舊將自己凍得發紅的手遞給了陸無硯。陸無硯的手是溫的,骨節分明的手指一根根收攏,將她整個小手包在掌心,使得她也變得溫暖起來。前世牽她的手時,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婀娜少女。重生一次,他藏在心尖尖裡唯一喜歡了一輩子的人竟變成了如今小孩子的模樣。造化弄人。“你叫什麼?”陸無硯一邊牽著她往前走,一邊如念台詞一般說出上輩子曾說過的話。“方瑾枝。”方瑾枝習慣性地小聲說了一遍,見陸無硯沒吱聲,怕他沒聽清,又大聲重複了一遍,“我叫方瑾枝。”“嗯,知道了。瑾枝。”陸無硯垂眸望著她的側臉,她濃密漆黑的睫毛透過他的眼,如羽毛一般一根一根劃過他的心尖。他把她的名字念得很重,同時在心裡又默念了一遍。陸無硯望向遠處的雪山,好像兩世的光景逐漸重疊,融為一個新的開始。方瑾枝越是往前走,越是覺得此處院落的非比尋常。除了乾淨之外,還有安靜。這麼寬敞的院落裡,竟是一個下人也沒見著。她蹙著眉心望著前廳正門牌匾上的題字。“不認識那兩個字?”陸無硯的聲音忽從頭頂上傳來。方瑾枝有些窘迫。她知道國公府裡的姐妹們讀書甚早,就連比她小的七表妹都認識很多字了。她小聲說:“那兩個字筆畫太多了……”陸無硯瞧著她目光躲閃的樣子,也不拆穿,隻是順著她說:“嗯,筆畫是不少。那兩個字念‘垂鞘’。”話音剛落,陸無硯就感覺到掌心裡的小手顫了一下。方瑾枝也不肯繼續走了,有些畏懼地望著那剛認識的兩個字。“你、你是三表哥,這裡是垂鞘院!”方瑾枝向後退了一步。她實在懊惱得很,府裡有很多表哥,怎麼偏偏撞上這一位,府裡的院落也很多,怎麼偏偏闖進了垂鞘院。四表姐曾跟她千叮嚀萬囑咐,府上這位三表哥身份特殊,不可招惹。而他住的垂鞘院更是萬萬去不得的!陸無硯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此時驚慌的她與前世的小人兒逐漸重合。隻是前世的時候,陸無硯見她因那些傳言而懼怕,直接讓人送她回去了。方瑾枝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前廳的門從裡麵被推開了,走出來一個窈窕的少女。瞧著她的穿戴,方瑾枝知道這是府裡一等的丫鬟,可是她的容貌竟是比幾位如花似玉的表姐還要漂亮!那少女看見方瑾枝也是很驚訝。她眼中的驚訝一晃而過,規規矩矩地朝著陸無硯行禮,道了聲:“爺。”“她叫入烹,後麵的那個叫入茶。”陸無硯這是對方瑾枝說。後麵的那個?方瑾枝疑惑地轉身,發現身後跟著一個更加漂亮的少女。她同樣穿著一等丫鬟的襖裙,懷中抱著一個翡翠雕竹紋手爐。見方瑾枝望過來,入茶彎了彎膝,笑著喊了一聲:“見過表姑娘。”方瑾枝懵懂明白,剛剛應該是這個入茶推著三表哥的,隻是半路回去取東西了,並不是下人把他仍在那兒不管。更何況,三表哥身份特殊,府上的人隻有被他趕走的,斷然沒有敢苛待他的。想起之前說過的話,方瑾枝白皙的臉頰上瞬間飄上一抹緋紅。陸無硯垂了一下眸,投下兩片皎影。他鬆開握著方瑾枝的手,說:“進來吧,垂鞘院裡沒吃人的妖怪。”言罷,他已跨入門中。方瑾枝猶豫了一瞬,還是跟了上去,她抬起腳剛要跨門檻又將腳縮了回來。因為她驚訝地發現正廳的地麵上鋪著雪白的兔絨毯。陸無硯抬腳間,方瑾枝發現他的鞋底都是白的,像是沒穿過的新鞋子似的。她心中頓時生出一種荒唐的想法——三哥哥坐在輪椅上是怕雪泥弄臟了鞋子?方瑾枝將身上的鬥篷和裡麵牙色襖裙微微拉高,看著自己小巧的水色繡花鞋。她行了一路雪漬小徑,鞋子早就臟了。“表姑娘,奴婢抱您。”入烹笑著走過來,朝方瑾枝伸出胳膊。方瑾枝任由入烹抱著她去了偏廳,她這才發現這垂鞘院裡不止是正廳,而是院子裡所有室內都鋪著不同的絨毯。樣樣都金貴得很。她又想起四表姐對她說過的那些話,這裡處處鋪著乾淨的絨毯,應該是真的不歡迎外人吧?入烹一邊給方瑾枝脫下鞋子,一邊跟她解釋:“我們少爺畏寒,冬日裡才如此。”方瑾枝點了點頭,屋子裡爐火燒得很旺,果然比彆處暖和。方瑾枝吸了吸鼻子,聞到了一股清香。“真香!”“是白鬆香。”入烹笑笑。方瑾枝搖了搖頭,說:“不是,我說的是茶香。”入烹將方瑾枝的鞋子脫下來,笑著說:“三少爺喜茶,是入茶又在點茶。”方瑾枝點了點頭,從椅子上跳下來,隻穿著白襪繞過屏風,走到正廳。陸無硯坐在一把黃梨木交椅裡,雙手隨意搭在月牙扶手上,腿上放著一個鎏金雕鷹紋的銅手爐,已不是入茶之前抱著的那個了。窗口供桌上的博山爐裡點了白鬆香,繚繞的雲霧從孔洞中飄出來。而陸無硯的目光就凝在縹緲的雲霧上。方瑾枝轉頭望向另一側的入茶。入茶正舉著細嘴水壺,用沸水衝茶盞中已經碾碎的餅茶。而後一雙柔荑玉手忙拿起茶筅快速擊打,讓茶盞中浮現大量白色茶沫。“繡茶。”方瑾枝走到入茶的身邊,看著案幾上還沒有收起來的餅茶。“表姑娘知道繡茶?”入茶有些驚訝,這繡茶是用精致材料做成五色龍鳳圖形裝飾的餅茶。這可是宮裡的玩意兒。陸無硯側首,睥了入茶一眼。入茶心中一驚,知道自己失言了。她急忙恭敬地將兩盞茶放在陸無硯麵前的桌子上,而後動作麻利地將案幾上的東西收拾了,悄悄退出去。陸無硯厭惡跪地求饒的不雅。但凡是做錯事,無須多言,立刻在他眼前消失才是上策。當然,得是小錯。方瑾枝將兩個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她走到陸無硯身邊,說:“以前家裡有很多茶莊,娘親會挑選最好的茶,點給我們吃。所以才認得。”“嘗嘗入茶的手藝喜不喜歡。”陸無硯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桌子上的茶。方瑾枝踮著腳尖費力坐上另一把黃梨木交椅。她麵前的茶碗是一個圓口的祭藍茶碗,而陸無硯麵前的那一隻卻是純黑釉的建盞。她捧起麵前的茶盞抿了一口。茶是好茶,點泡的火候也剛剛好。可見入茶手藝的確不錯。可是畢竟不是娘親點出來的茶。方瑾枝低著頭,不肯再喝了。“這茶太苦,一會兒吃甜點。”陸無硯不動聲色地推開了方瑾枝麵前的茶。方瑾枝握起小拳頭敲了敲頭,皺著眉望著陸無硯,苦惱地說:“三哥哥,吳媽媽說我高興不高興都寫在臉上,我以前不信,覺得我能把壞心情藏起來。可是都被你瞧出來了,可見吳媽媽說的是真的!”陸無硯望著她皺巴巴的小臉,總不能說知道她喪母的難過。他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臉蛋,笑道:“不是。你藏得很好,是你三哥哥太聰明了。”方瑾枝眨了眨眼,訥訥地說:“哪有這樣拐著彎兒誇自己的?”陸無硯垂眸,但笑不語。他望著麵前的茶,黑色的茶碗裡是白色的茶沫,黑白分明。可這世間並非隻有黑白二色,這個道理是前世那個偏執的他所不懂的。方瑾枝掀開黑色的床幔,打量起陌生的房間。房間內的布置極其簡單。一麵牆前是一對雙開門的高櫃,也是黑色的。高櫃對麵是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戶,窗前擺著一張白玉的長案,再並一張同料所做的矮凳。筆墨紙硯向來是一套,可那張名貴的白玉長案上卻隻孤零零擺著一個青石古硯。地上鋪著一層很厚的兔絨毯,雪白雪白的,像剛下過大雪而尚未融化的屋頂。望著地上的兔絨毯,方瑾枝一下子就知道這裡是垂鞘院的某處。昨夜的事情在她腦中流水般滑過,方瑾枝頓時大驚失色。難道她在這裡住了一夜?她忙跳下床,也沒有找到鞋子,隻赤著一雙腳跑出去,一開門發現這裡是一處閣樓。她站在樓梯口的時候隱約聽見上一層有什麼古怪的聲音。於是,方瑾枝踩著鋪了絨毯的樓梯往上走。上一層居然是閣樓頂。方瑾枝瞬間睜大了眼睛,有些震驚地望著眼前的一幕——成千上萬隻白色的鳥在空中飛舞,將湛藍的天空遮掩,如雲似雪。而陸無硯背對著她,正站在憑欄前。厚重的裘衣披在他頎長的身軀上,不時有白色的鳥落在他的身邊。方瑾枝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隻覺得三哥哥的背影真好看!“三哥哥……”方瑾枝小聲地喊他,有些害怕吵著這些鳥,也怕吵了這畫似的風景。“睡醒了?”陸無硯轉過身來。方瑾枝點了點頭,一雙大眼睛盯在陸無硯的手上,因為有一隻白色的鳥落在上麵。陸無硯揚手,那隻白鴿便飛走了。方瑾枝小心翼翼穿過這些白色的鴿子走向陸無硯,有些畏懼被這些鳥啄到。終於走到了陸無硯身邊,方瑾枝鬆了口氣。她有些疑惑地問:“三哥哥,這裡好多鳥。它們是什麼?鴿子嗎?”“嗯。”陸無硯看出來方瑾枝有些害怕,就把她抱起來,放在憑欄上,又雙手圈住她的小身子,護住她。朝陽在方瑾枝的身上灑下一層瑩瑩光點,讓她如瓷的臉頰更加晶瑩剔透。她淺粉色的唇瓣水盈盈的,嬌豔欲滴。陸無硯忽然不由自主伸出食指在她的唇瓣上碾過。他動作很輕,隻是輕輕一抹,可方瑾枝淺粉色的唇還是變成了水紅色。好似裡麵藏著的染料就這麼暈開了。而唇上很快又盈了一層水潤。“三哥哥?”方瑾枝疑惑地望著頭望他。陸無硯這才明白她還是孩子,這唇上的水潤並不是口水,而是小孩子的嬌嫩……誰讓他以前沒觀察過小孩子。前世留意方瑾枝的時候,她都長成大姑娘了。“咳……”陸無硯輕咳一聲,“沒事,你剛剛唇上沾了根兔絨……”閣樓頂層的兩個人卻不知道他們的舉動剛巧被遠處梅林裡的幾個人看到。“這些鴿子都是三哥哥養的嗎?好漂亮!”方瑾枝新奇地望著這些鴿子,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鴿子。聞言,陸無硯一手仍護著方瑾枝,另一手卻抬起,打了個響指。一陣翅膀撲騰聲,一隻白鴿子落到了陸無硯的手上。“它最漂亮。”陸無硯望著手上的鴿子,眼中難得露出暖色。方瑾枝卻擰緊了眉,因為陸無硯手背上落著的那隻鴿子缺了個翅膀。瞧著也比其他鴿子瘦弱和年邁。“把它放飛後,它花了八個月的時間才飛回家。半路上不知道遭遇了什麼,竟斷了一邊的翅膀,憑著一個翅膀飛回來的。”陸無硯讓鴿子落在憑欄上,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它僅剩的一個翅膀。“憑著一個翅膀飛回來的?”方瑾枝睜大了眼睛,十分驚訝。她想了想,有些明白了。“三哥哥,你是在賭鴿嗎?”方瑾枝曾經聽哥哥說過貴族子弟會玩一個遊戲,將飼養的鴿子腿上綁了簽,帶它們離家千裡的地方放飛,哪一隻鴿子先飛回家就算贏。很多時候放飛一百隻鴿子能飛回來的也不過三五,剩下的鴿子都會死在回家的路上。“以前玩過,現在不了。”陸無硯抱起方瑾枝往樓下走,“走吧,一會兒遲了拜年可得不到紅包了。”方瑾枝這才反應過來。她猛地抬頭,望著高升的旭日知道已經過了時辰。她快哭出來了。陸無硯好笑地捏了捏她臉頰上滑嫩的細肉,道:“少了多少紅包,三哥哥補給你就是了。”方瑾枝苦著臉搖頭。紅包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大年初一她起遲了!這可鬨了大笑話呀!她不由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又委屈又生氣地說:“不知道是誰在我的茶碗裡下了藥才害我起遲的!”瞧著她眼圈紅紅的,陸無硯有些心疼。“不是藥,是酒。你沒碰過酒,所以喝一口就醉了。你的事情長輩們都知道,不會責怪你起遲的。”陸無硯慢慢給她解釋。“酒?喝醉了?”方瑾枝本來就很大的一雙眼睛睜得更大。吳媽媽嫁的那個男人就總是喜歡喝酒,喝醉了還大吵大鬨……方瑾枝有些驚懼地仰頭望著陸無硯,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喝、喝醉了?那、那……是不是很丟人……”陸無硯一頓,憶起昨夜她醉酒後的樣子,胸前竟瞬間有了酥麻的感覺。“我一定闖禍了……”見陸無硯不說話,方瑾枝就知道自己丟了大臉。“我記得六表姐來拉我,我、我……好像吐了?然後的事情都不記得了,一定……一定闖禍了……”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眶裡溢滿了淚水,凝成飽滿的淚珠兒,沿著白瓷一樣的臉頰滾落下來。瞧著讓人十分疼惜。“沒有,沒有!”陸無硯忙又將她豎著抱起來,一手托著她的屁股,一手將她的下巴抵在自己的肩窩,然後輕輕拍著她。“瑾枝喝醉以後很乖,隻是安安靜靜地睡覺罷了……”陸無硯麵不改色地撒謊。“真的?”方瑾枝轉過頭來,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盯著陸無硯。被她這雙乾淨澄澈的眼睛望著,陸無硯莫名心虛起來。他回望著方瑾枝,咬著牙說:“你三哥哥不撒謊。”方瑾枝浸著淚的大眼睛轉瞬間彎成一對月牙,終於放下心來。陸無硯也是鬆了口氣,加快了步伐抱著她下到一層。將她交給入茶伺候梳洗。方瑾枝的確是起遲了。以陸家的地位,自然會有很多賓客前來拜年。所以陸家的小輩們要格外起得早,在賓客到來之前給長輩們拜年。此時方瑾枝趕到闔遠堂的時候,也隻能給陸家女長輩們拜年了。站在闔遠堂門口,方瑾枝局促起來。“怎麼了?瑾枝不敢進去?”陸無硯側首低頭望著她。“才沒有!”方瑾枝伸長了脖子,可不過一瞬又擺出討好的神情去拉陸無硯的衣角,小聲問:“三哥哥會跟我一起進去吧?”“嗯。”陸無硯微微勾唇,牽著她的小手,緩步跨入闔遠堂。闔遠堂裡正如方瑾枝預料的一樣,陸家的女眷和小孩子都聚集在這裡,再加上伺候的丫鬟,塞了一室的華服麗人。“無硯給曾祖母、叔祖母、叔嬸們請安。”陸無硯語氣十分隨意。他說完捏了捏方瑾枝的手。方瑾枝急忙接了話:“瑾枝給曾外祖母、外祖母、外伯母、舅母們請安。”老太太笑著說:“這大冷的天,緩和暖和再去前院。”她這話是說給陸無硯的。方瑾枝發現沒人責怪她來遲,她不由鬆了口氣,規規矩矩地坐在陸無硯膝上。她本來是坐在陸無硯身邊的矮凳上,陸無硯以凳子無靠背為由把她抱到了膝上。她不由暗暗腹誹:坐在你膝上也是脊背挺直不能靠呀!方瑾枝跟著陸無硯坐下沒多久呢,忽然有個婆子慌裡慌張地進來。忌諱著大年初一,沒敢驚動了眾人,隻是在五奶奶耳邊嘟囔一番。不料五奶奶聽了她的話,手裡的茶碗直接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這是作甚?”三太太不悅地看了一眼這個小兒媳。五奶奶臉色煞白地站起來,說道:“十一郎和十二郎摔了,我去看看!”“怎麼摔了?摔哪兒了?”一聽是自己的寶貝孫子摔著了,三太太也擔心起來。她話音剛落,老太太身邊的錢媽媽就趕了過來。老太太蹙著眉點點頭,錢媽媽稟道:“十一少爺和十二少爺爬到樹上玩,一不小心摔下來。正巧摔進樹下的兩口酒缸裡了。兩位少爺並沒有摔傷,隻是嗆了一肚子烈酒,不省人事。”錢媽媽是府裡的老人了,說起話來從來沉穩。可是此時也不得不悄悄看了一眼坐在太師椅上玩著方瑾枝一綹兒丱發的陸無硯。“樹下怎麼會有酒缸呢?誰擺的呢?”陸佳茵詫異地問。她竟沒有發現長輩和姐姐們都沉默不語。國公府雖大,陸家人雖多。但是事情卻傳得夠快。一大清早陸無硯特意放了兩缸九醞春酒在楊樹林裡的事兒,除了幾個不夠聰明的孩子,已人儘皆知。若是彆人也罷了,可是竟是陸無硯。那他就算假裝不是他做的,陸家人也隻好陪著他假裝不知道。卻不想陸無硯大大方方應了。“嗬……”陸無硯輕笑了一聲,“大年初一酒香四溢可是個好兆頭,沒想到十一弟和十二弟弄臟了我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