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著她的陸無硯停下來,問:“瑾枝怎麼了?”“三哥哥, 你在幫我出氣嗎?”方瑾枝怔怔望著陸無硯, 清澈的大眼睛裡浮現一層很濃的疑惑和迷茫。“你說呢?”陸無硯在她麵前蹲下來, 將她牙色鬥篷後麵的兜帽給她戴好。免得冬日裡的風吹紅了她嬌嫩的臉頰。方瑾枝不說話了。當她得知自己的茶被換成了酒,就猜到是兩位小表哥做的。畢竟他們兩個早就戲弄她成性了。方瑾枝沒有想過報複,甚至還在挖空心思想著如何和兩位小表哥處好關係。可是三哥哥已經替她出麵教訓了兩位小表哥, 還是以這樣一種明目張膽的高調方式。她從未想過三哥哥會為她出麵。或許, 討好兩位小表哥緩和關係還不如討好麵前的三哥哥?不……方瑾枝在心裡否定了這個想法。萬一哪一天三哥哥不護著她了呢?三哥哥是要討好的,其他人也是要討好的。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她瞬間彎起一對月牙眼, 緊緊抱著陸無硯的胳膊, 又將小臉貼在他的小臂上。“謝謝三哥哥幫我,三哥哥簡直是天下最最好的人啦!三哥哥剛剛好威風!好了不起!瑾枝可喜歡可喜歡三哥哥啦!恨不得天天黏在三哥哥身上!”方瑾枝一口一個“三哥哥”, 溫婉甜糯。陸無硯:……若不是重生一次,當真要被她真誠的樣子騙到。不過就算是知道她故意討好, 陸無硯聽了這話,心裡也是分外享受!——自欺欺人地當真罷!“那瑾枝要不要去瞧瞧陸無磯和陸子坤?”方瑾枝搖了搖頭,甜甜地說:“三哥哥, 我想回去了。一晚上沒回去, 衛媽媽要擔心了。”她還想著以後和兩位小表哥和解, 哪裡會去落井下石看笑話?再說了, 她心裡記掛著兩個妹妹, 又對三奶奶送去的人很不放心。陸無硯心中了然, 便讓跟在遠處的入茶送她回去。至於為什麼不親自送她回去?等到方瑾枝走了以後,陸無硯有些無奈地走向遠處假山旁的觀鬆亭——他父親已經在那裡盯了他大半天了。“給父親請安。”陸無硯微微彎了彎腰,語氣雖仍隨意,神態已比在闔遠堂時恭敬了許多。“哈!”陸申機氣極反笑,“原來還肯認爹啊?”陸無硯悠悠道:“一日為爹終生為爹,一日為夫未必終生為夫。父親大人這問題毫無意義,倒不如問問我母親還認不認您這個丈夫。”陸申機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本就是個馳騁疆場的將軍,此時朗目中威嚴驟現,周身徒然增了幾許強勢的壓迫感。他咬牙切齒地說:“你要不是我兒子我一刀劈了你!”“我要真不是您兒子,父親大人豈不氣死?”陸無硯勾唇,難得好心情。“你!”陸無硯再一彎腰,道:“父親大人息怒,兒子先行告退了。”言罷,他已走出觀鬆亭,緩步離去。看著他走遠的悠然背影,陸申機猛地站起來,朝他喊:“陸無硯,你給我站住!”陸無硯沒有回頭,隻是擺了擺手,道:“那些應酬彆拉著我,沒興趣。”可是陸無硯又走了幾步就不得不停了下來,隻因他聽見了陸申機拔刀的聲音。陸無硯無奈轉身,望著觀鬆亭裡手握刀柄,盛怒中的父親。他攤了攤手,無奈道:“依兒子之見,父親大人還是先消消氣,免得母親回來看見你這張黑臉。”“什麼?”陸申機明顯愣住了。回來?長公主已經五年不曾回陸家。這五年中,他見了她五次,每一次都在朝堂上,公事公辦地議事。他站在文武朝臣之中,高高在上的她竟是連一個目光都不格外給予!恍神間,陸無硯已經走遠了。陸申機收了刀,忽然笑著一下,自言自語地說:“這性子,跟他母親一個樣子……”這世間最尊貴的女人莫過於公主,多少男子希望得到公主的青睞。可是世間有抱負的男子又不願意做駙馬。駙馬向來處在尷尬的位置上,甚至不可擔任朝中重臣。更是脫不了仰仗女人照拂的形象。當初陸申機也不想做駙馬。他曾拿刀架在長公主的脖子上威脅:“換人,要不然我殺了你!”長公主明明答應了,可第二日角色兌換。她竟拿著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脅:“不娶我?那就閹了你,在我身邊當一輩子的太監!”明晃晃的刀鋒上映出她明豔的容顏。陸申機竟脫口而出:“天下第一傾城色。”方瑾枝回去以後,匆匆進了自己的屋。她將衛媽媽叫進屋子,又讓米寶兒和鹽寶兒在外頭守著,然後忙問衛媽媽:“昨天晚上我不在的時候,沒發生什麼事兒吧?”“昨天晚上阿雲和阿霧兩個小丫鬟進屋了。”方瑾枝立刻緊張起來。衛媽媽急忙說:“兩個小丫鬟采了臘梅放在窗邊兒,當時米寶兒在屋子裡呢。她們什麼都沒發現。”方瑾枝這才鬆了口氣。她將大箱子打開,讓衛媽媽幫著把兩個妹妹抱到大床上。然後她脫了鬥篷和鞋子爬上床,和兩個妹妹玩了一會兒。明明不過兩刻鐘,方瑾枝卻覺得十分漫長。明知道米寶兒和鹽寶兒在外麵守著,還是一直提心吊膽。堅持了不足三刻鐘,就讓衛媽媽重新將兩個妹妹抱進箱子裡。雖然她們兩個的身量比起同齡的小姑娘要瘦小一些,可畢竟三歲了,以後也會一天天長大。這大箱子如今還算合宜,可要不了多久就會擁擠逼仄。方瑾枝不得不提前思量著給兩個妹妹換一個更大的箱子。方瑾枝還有一件更愁的事情。兩個妹妹一直住在箱子裡的緣故,身體格外柔軟,至今不會走路。又因為自小教著她們不許哭,不許發出一點聲音來。乃至於她們兩個至今不會說話,連最簡單的單音也發不出來。方瑾枝覺得她需要教兩個妹妹說話、走路。可是怎麼教呢?“姑娘彆憂心了……”衛媽媽自然知道方瑾枝的心事,她也沒有法子,隻能在一旁勸慰著。方瑾枝擺擺手,讓衛媽媽出去。自己一個人搬了個鼓凳坐在梳妝台前,望著窗口青花廣口花瓶裡新鮮的臘梅發呆。衛媽媽心裡也愁,出了屋子不由歎了口氣。這前路好像就是懸崖,他們連停留都不行,就這麼一步步被逼著往懸崖走。兩個小主子一天天長大,早晚都要暴露。不說彆的,就這吃飯都是大問題。國公府雖然錦衣玉食,可每一筆出賬都記得分明。如今方瑾枝每日是去三房用膳,在自己小院吃都不行。幸好奴仆吃飯的地兒比較隨便,衛媽媽都是從自己口中省下飯菜喂給兩個小主子。可是等她們長大了呢?衛媽媽想起吳媽媽說過的話了,她開始埋怨自己的沒用。她不由又一次重重歎了口氣,引得坐在門口台階上說話的米寶兒和鹽寶兒都抬起頭來望著她。“都彆守在這兒了。也不曉得姑娘早上有沒有吃東西,米寶兒去廚房要一些軟糕過來,鹽寶兒去看看壁爐。”衛媽媽強打起精神吩咐兩個小丫鬟。“誒!”兩個小丫鬟一骨碌爬起來,齊聲應著。可是她們兩個還沒走遠呢,屋子裡忽然傳出方瑾枝的驚呼聲。衛媽媽和兩個小丫鬟吃了一驚,急忙衝進屋。連偏屋的阿月、阿星、阿雲和阿霧都急忙小跑著趕過來。“姑娘這是怎麼了?”衛媽媽急忙追問。她掃了一圈屋子裡的情況,拔步床的幔帳遮的嚴嚴實實的,應該不是兩個小主子的事兒。那就是方瑾枝自己出了事兒。“不見了!曾外祖母賞給我的綠翡翠鐲子不見了!”方瑾枝白著一張臉,眼露慌張。她小心放著那個綠翡翠鐲子的盒子打開著,裡麵空蕩蕩的。畢竟是老祖宗賞下來的東西,若是被人知道弄丟了,少不得要挨埋怨。“是不是你們兩個偷了姑娘的東西!讓你們不要隨便進我們姑娘的屋子偏想法子亂闖!原來是想當賊!”米寶兒氣呼呼地瞪著阿雲和阿霧。阿雲和阿霧根本不與米寶兒分辨,隻是齊齊跪下,齊聲說:“表姑娘,我們沒有!”阿星和阿月對視一眼,也同時跪下。一旁的衛媽媽滿口“哎呀”、“哎呀”地抱怨著,慌了神的樣子。鹽寶兒忙趕到梳妝台那兒,一邊踮著腳仔細翻找著,一邊問:“姑娘,有沒有可能放在彆處了?”“沒有,我好好放在盒子裡的。怎麼一晚上不回來就弄丟了……”方瑾枝說到最後已經帶上了哭腔,眼底也有了濕意。“哼!”米寶兒指著阿雲和阿霧,“一定是你們偷的!”阿霧低著頭,阿雲咬了一下嘴唇,小聲說:“又不是隻有我們兩個進來過,你和鹽寶兒,還有衛媽媽明明一直在姑娘的屋子裡……”方瑾枝想得不錯。五奶奶這是故意的,拿著她的陸佳藝和陸佳茵做對比呢。自己女兒懂事、大方,也是給自己長臉。“五奶奶送來的料子比三奶奶送來的還要好!這塊撚金線的重錦真好看,可以做一件新褙子,那塊鬆花細色錦也能做一件短衣,至於三奶奶送的雲錦做襦裙是最好不過了……”衛媽媽念叨著怎麼用這幾塊料子。“不。”方瑾枝晃蕩的一雙小短腿停下來,“都收起來,用先前得來的那兩塊深色料子裁過年的新衣裳。”“啊?可是那兩塊料子都臟了大半,如果做裙子,有些不夠使。”“那就把兩塊料子拚起來用!”衛媽媽不明白,可是她向來是個聽話的。方瑾枝讓她這般做,她就惋惜地收起新料子,拿出先前得的舊料子拚拚湊湊給方瑾枝做過年的新衣裳。衛媽媽不是個聰明人,可是足夠忠心,而且聽話——這就足夠了。等到衛媽媽將方瑾枝的新衣裳做好了,也到了臘月二十八。到了這一日,國公府裡的男人們都歸了家,開始休沐,準備過年。國公府人口眾多,平日裡並不在一起用膳。這一日因家中的人幾乎齊了的緣故,就聚到了闔遠堂一起用晚膳。“一會兒到了闔遠堂,瑾枝要守規矩,跟著兩位表姐。記著了嗎?”三奶奶帶著兩個女兒並方瑾枝一起往闔遠堂走。“都記下了,我會跟著兩位表姐的。”方瑾枝乖巧地說。闔遠堂十分寬敞,即使是陸家四代人齊聚,也綽綽有餘。堂內坐滿了人,卻並未有吵雜之音。隻幾位老者交談,晚輩即使閒談,也是壓低了聲音的。方瑾枝匆匆掃了一眼,想知道哪一位才是自己的外祖父。方瑾枝並沒有猜出來哪一位才是自己的外祖父,倒是發現一個十分奇怪的事兒——國公爺身邊的座位是空的。難道他們來了這麼久還沒有開宴,竟是因為還缺了個人沒到?“彆那麼沒規矩亂看!”陸佳茵小聲埋怨了一句。“知道了,謝謝六表姐。”方瑾枝態度十分友好,這讓陸佳茵有火也發不出了。除了已經出嫁的大姑娘,這一桌坐著陸家剩下的幾個姑娘,並方瑾枝。陸佳茵的聲音雖小,可足夠這一桌的人聽清。三姑娘陸佳蓮是庶出,她假裝沒有聽見。嫡出的五姑娘陸佳萱卻眼珠子轉動了一圈,笑嘻嘻地說:“這位就是方家表妹吧?我前些日子病啦,要不然早去看望你啦。”陸佳萱七歲,平時在府中也頗得人緣,說起話來,聲音宛若黃鶯一樣動聽。“那表姐以後可要找我玩呀。”方瑾枝並不知道她是哪位表姐,所以並未加上排行。“這是你四舅舅家的五表姐。”陸佳蒲這才反應過來,急忙給方瑾枝介紹幾位表姐妹。畢竟如今名義上是三奶奶在照顧著方瑾枝。除了六表姐陸佳茵,其他幾位表姐妹並不難相處。起碼表麵上是這樣的。方瑾枝很快和她們融入到一塊,說說笑笑。可是方瑾枝心裡有個很大的疑惑,這都已經過了飯點吧?到底在等誰呢?“瑾枝,來。”五奶奶朝著方瑾枝招了招手。方瑾枝忙收起心中的疑惑,規規矩矩地走到五奶奶身邊,喊了一聲“五舅母。”“瑾枝怎麼穿得這身衣裳,舅母送你的料子沒有用嗎?”五奶奶將方瑾枝拉到懷裡,眼露疼惜,十分關切。“我記得這是去年的料子吧。”方瑾枝的外祖母頓時皺了眉,有些責備地看了一眼三奶奶。在三房這邊,三奶奶是長媳,五奶奶是二媳婦。方瑾枝的外祖母已經將很多事情交給大媳婦打理了,就連照顧方瑾枝這事也交給了三奶奶。三奶奶臉色霎時變得不好看起來,她帶著方瑾枝過來的時候因為天黑的緣故,竟是沒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裳。她急忙說:“是呢,去年的料子多,就送了瑾枝一些。新年的新料子也給了的。不知這孩子怎麼用這料子做了新衣裳……”方瑾枝的外祖母“嗯”了一聲,就沒再說話。她哪裡會在意一個庶女的女兒。五奶奶當然知道母親並不在意一個庶女的女兒,可是父親就不一樣了……“這個就是阿蓉的女兒?瑾枝,到外祖父這裡來。”三老爺說道。五奶奶心中一喜,拍了拍方瑾枝的手背,親切地說:“快去你外祖父那裡。”陸家三老爺一身沉香色的長袍,瞧著並不是很嚴厲的人。方瑾枝走過去,有些陌生地望著他。畢竟她來到陸家這小半月,根本沒見過自己的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