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段日子除了絕望還是絕望。幸好丈夫陪著她,安慰她, 承諾和她一起永世守護一雙女兒。可是等到丈夫也先一步辭世,方瑾枝的母親唯一的支柱轟然倒塌。終於在一個秋日的午後,她抱著丈夫、長子的牌位, 守著一雙女兒撒手人寰。方瑾枝還一直記得母親懷著妹妹時, 臉上暖融融的笑容。她將方瑾枝拉到懷裡,溫柔地說:“等再過一個月,瑾枝就要做姐姐了哦。”“嗯!瑾枝一定好好疼他們, 做一個很好的姐姐!”方瑾枝腦中想起哥哥對她的好, 跟母親信誓旦旦地保證。可是等到妹妹們出生了, 方瑾枝就再也沒有見過母親的笑容。承諾過這次回來會給她帶紅豆糖的哥哥, 也再也沒有回來。從三歲開始,伴隨著方瑾枝長大的隻有母親的眼淚, 父親的歎息。她總是守在小院門口, 朝著遠處張望。每當下人們問她瞧什麼呢?她總是搖搖頭不說話。其實,她在等哥哥回家。後來,父親在一個雨天去往鋪子查賬的時候摔到了橋下, 再也沒有醒過來。父親的屍體被抬回來的時候,母親發了瘋一樣慟哭。所有人都攔著母親, 沒人注意到小小的她。她就那樣站在一旁, 靜靜看著自己的父親。她的父親很疼她, 以前每次出門都會帶好些好玩的東西給她。方家不缺錢財,可是父親總是會親自去挑選。還會親手給她做玩具。她的秋千,她的木馬,她的風箏,她的小木屐都是父親親手做的。可是此時的父親安靜地躺在那裡,一頭一臉的血跡、汙泥。方瑾枝怯生生地走過去,拉父親的手,“爹爹……”她的父親再也沒有像往常那些將她抱起來,笑著說:“來,爹爹陪瑾枝玩。”方瑾枝見父親的頭上好臟,她用嬌嫩的小手去擦父親頭臉上的血跡,鮮紅的血跡弄臟了她的手。父親的臉好冰,方瑾枝好冷。聽見人群的驚呼聲,方瑾枝抬頭,就看見母親吐出好大一口血。從那日以後,母親總是用帕子掩著嘴咳嗦,等帕子拿開的時候總會沾染很多血跡。母親起先還是小聲地咳嗦,可是後來就咳嗦地聲嘶力竭。每每,方瑾枝站在窗外聽著母親的咳嗽聲,一個勁兒地擦眼淚。不敢進去,也不敢走遠。母親去世的那一天難得氣色很好,她將方瑾枝拉到身邊,絮絮說了好多話。不停地教她去了溫國公府以後該怎麼應對各種情況。不停地教她如何看彆人臉色,如何討好彆人。又仔細將她身邊可用的人優缺點一一說出。為她的未來籌謀許多。怕方瑾枝記不住,她就不停地重複,不停地重複。從天還蒙蒙亮的時候一直說到弦月高懸。似把這輩子的話都說完。方瑾枝不停地點頭,一直說:“我都記下了,我都記下了……”她心裡很擔心母親說這麼多話會難受,可是母親一直說一直說,好像有交代不完的事兒一樣。她拚命地記,在心裡一遍一遍地重複母親說的話。“瑾枝,母親累了,想睡一會兒。”這是她對方瑾枝說的最後一句話。方瑾枝小心翼翼地給母親蓋好被子,然後安安靜靜地守在床邊。屋子裡很安靜,一個下人也沒有,兩個妹妹也睡得很熟。方瑾枝在屋子裡待了很久,久到她開始害怕。“母親?母親,瑾枝怕……”方瑾枝喊了幾聲,都沒有回應。她就伸出小手,顫顫巍巍地去摸母親的臉。母親的臉冰涼一片,像一塊冰一樣。像當初的父親一樣冰。一顆一顆淚珠兒從方瑾枝的眼眶裡滾落下來。她知道母親也死了。死了就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哥哥、父親、母親,他們都再也不會回來了。“瑾枝?瑾枝?”陸無硯將坐在地上掉眼淚的小姑娘抱到膝上,揉了揉她的頭,“怎麼哭了?”方瑾枝怔怔看著眼前的陸無硯,才一點一點回過神來。她匆匆低下頭,用手背擦眼淚,急忙解釋:“沒事,我沒事兒……”陸無硯拿開她染了漿糊的手,親自給她擦眼淚。“是不喜歡做風箏嗎?那我們不做了。”看著滿地的木枝、繩子和漿糊,方瑾枝連連搖頭,說:“沒有,沒有不喜歡做風箏。瑾枝很喜歡。隻是……隻是想起爹爹也給我做過一個風箏……”陸無硯知道小姑娘是想家人了,他放緩了聲音,問:“那個風箏呢?還帶在身邊嗎?”方瑾枝眼眶裡還含著淚珠呢,忽然像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情一樣笑了出來,“那麼大的風,哥哥非要拉著我出去放風箏。風箏果真被吹跑了。哥哥答應賠我風箏的……”她聲音又逐漸低下去,說不下去了。“那,我們重新做一個風箏,等到過了年,天也暖和了,三哥哥陪著瑾枝去放風箏好不好?”陸無硯忍了心疼,柔聲安慰膝上的小姑娘。“好!”方瑾枝重重點頭,從陸無硯的膝上下去,撿起地上的木枝,仔細搭起來。她還是年紀太小,明明心心念念想著讀書,可是真玩起來也是笑聲連連。尤其是風箏在她手裡像模像樣以後,她彆提多高興啦!本來就是個樂觀的姑娘,玩起來煩擾消散,自來了溫國公府難得這兩日裡嘴角攀笑,輕鬆愉快。“是這樣搭的對不對?”方瑾枝拿著兩根木枝比量著。“對。”陸無硯頓了一下,忽然問:“瑾枝,聽說你昨天晚膳的時候提前回去了?還是陸子境送你回去的。”方瑾枝點點頭,“不小心把湯汁灑在身上了,子境表哥就送我回去了。”至於被兩個小表哥戲弄的事情,方瑾枝沒打算跟陸無硯說。方瑾枝在心裡覺得,那兩個表哥也是三哥哥的弟弟。而自己隻是個表妹,若是跟三哥哥說無磯表哥和子坤表哥的壞話,指不定要惹三哥哥不高興。再說了,把那件事情說給三哥哥聽也是毫無用處的。三哥哥又不能幫她做主,不可能狠狠揍他們兩個一頓。“那……為什麼是子境送你回去?”陸無硯仔細觀察了方瑾枝的表情。方瑾枝伸出小手撓了撓頭,一時回答不上來。她睜著一雙大眼睛,懵懂疑惑地望著陸無硯,問道:“三哥哥不喜歡子境表哥送我回去嗎?”“不喜歡。”陸無硯的臉色陰沉下來,那眉心也皺在一起。不僅是因為前世方瑾枝差一點嫁給陸子境,更是因為陸無硯不由想起那段灰暗的時日。那些痛楚,那些遺憾,那些生離死彆。“三哥哥……”方瑾枝趕忙爬起來,走到陸無硯身邊拽著他的袖子。有些緊張地說:“三哥哥不要不高興……”看著眼前皺成一團的小臉上還帶著三分小心翼翼的討好,陸無硯心裡略釋然了些。他都活了兩輩子的人了,跟個孩子計較什麼。見陸無硯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方瑾枝的臉上也重新露出笑臉。可是陸無硯卻歎了口氣,她將小姑娘拎起來,抱在膝上,有些無奈地說:“才五歲的孩子,心思不要那麼重。”方瑾枝撇撇嘴反駁:“過了今晚我就六歲了!”她伸出左手,張開五根手指頭,又伸出右手食指,將六根白皙的手指頭擺在陸無硯眼前。“嗯,六歲的小姑娘。”陸無硯笑著搖搖頭,“瑾枝今天晚上打算怎麼守歲呢?”方瑾枝望著陸無硯,揣摩他的意思。按照規矩,陸家一大家子人都會聚到一起一起守歲,更何況今天還是老太太的壽辰。可是方瑾枝畢竟是一個表姑娘,她若想偷偷溜走也是十分容易的。沒錯,方瑾枝是打算吃了團圓飯,就直接溜走的。然後她就可以回自己的小院子,陪著自己的兩個妹妹。可是三哥哥現在問起這個是什麼意思呢?或者真的隻是隨口一問?方瑾枝有些摸不準,一直不知道怎麼回答。陸無硯卻歎了口氣。上輩子,他是不喜歡方瑾枝滿心小算計的樣子。可是真的重新來過,站在她的角度,才知道她的艱難。倘若她不是自小就這樣滿心算計,甚至是故意討好,日子隻能是更加艱難。望著眼前方瑾枝稚嫩的臉龐,陸無硯仿佛看見了她六歲、七歲、八歲、九歲……的樣子。作為重新活過一次的人,陸無硯很清楚膝上的這個小姑娘利用著她的聰慧和心機,是如何一步一步討好陸家的每一個人,乃至最後成為比府中嫡姐兒還要尊貴的姑娘。那個時候的她,是陸家最尊貴的姑娘,甚至很多下人在稱呼她的時候已將“表姑娘”的“表”字去除。再加上出眾的容貌,卓卓的才學,小小年紀已有了皇城第一女的稱號。可惜後來她費儘心思藏了那麼多年的一雙妹妹還是暴露了,兩個妹妹終究連累了她……陸無硯多想方瑾枝的孩提時代可以無憂一些。所以,他打著給方瑾枝的啟蒙的名號,卻並不像前世那般教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隻想帶著她多玩一會兒。瞧著她如普通小孩子那樣“咯咯”地笑,煩惱拋卻的樣子,陸無硯也替她高興。才那麼小的孩子,以後有的是時間學習,又何必急於一時。還是大年三十這樣的日子。更何況今生有他保駕護航,縱使她不再如前世那般才華耀耀,也絕不會再讓前世的悲劇重演。當然,他會教她的。可是今生不想再教她那些閨閣女兒的才學,他要教她的,首先是保護好自己。陸無硯重重閉了一下眼睛,掩去雜緒。“三哥哥,你要和大家一起守歲嗎?唔,你要是怕吵鬨。瑾枝陪著你呀。”方瑾枝很快做了決斷,甜甜地笑著,說著討好的話。“好啊,到時候我讓入茶去接你。”陸無硯眯著眼睛,懶洋洋地向後倚著。方瑾枝隻是隨便說說的,三哥哥怎麼就當真了呢……可是等到妹妹們出生了,方瑾枝就再也沒有見過母親的笑容。承諾過這次回來會給她帶紅豆糖的哥哥,也再也沒有回來。從三歲開始,伴隨著方瑾枝長大的隻有母親的眼淚,父親的歎息。她總是守在小院門口,朝著遠處張望。每當下人們問她瞧什麼呢?她總是搖搖頭不說話。其實,她在等哥哥回家。後來,父親在一個雨天去往鋪子查賬的時候摔到了橋下,再也沒有醒過來。父親的屍體被抬回來的時候,母親發了瘋一樣慟哭。所有人都攔著母親,沒人注意到小小的她。她就那樣站在一旁,靜靜看著自己的父親。她的父親很疼她,以前每次出門都會帶好些好玩的東西給她。方家不缺錢財,可是父親總是會親自去挑選。還會親手給她做玩具。她的秋千,她的木馬,她的風箏,她的小木屐都是父親親手做的。可是此時的父親安靜地躺在那裡,一頭一臉的血跡、汙泥。方瑾枝怯生生地走過去,拉父親的手,“爹爹……”她的父親再也沒有像往常那些將她抱起來,笑著說:“來,爹爹陪瑾枝玩。”方瑾枝見父親的頭上好臟,她用嬌嫩的小手去擦父親頭臉上的血跡,鮮紅的血跡弄臟了她的手。父親的臉好冰,方瑾枝好冷。聽見人群的驚呼聲,方瑾枝抬頭,就看見母親吐出好大一口血。從那日以後,母親總是用帕子掩著嘴咳嗦,等帕子拿開的時候總會沾染很多血跡。母親起先還是小聲地咳嗦,可是後來就咳嗦地聲嘶力竭。每每,方瑾枝站在窗外聽著母親的咳嗽聲,一個勁兒地擦眼淚。不敢進去,也不敢走遠。母親去世的那一天難得氣色很好,她將方瑾枝拉到身邊,絮絮說了好多話。不停地教她去了溫國公府以後該怎麼應對各種情況。不停地教她如何看彆人臉色,如何討好彆人。又仔細將她身邊可用的人優缺點一一說出。為她的未來籌謀許多。怕方瑾枝記不住,她就不停地重複,不停地重複。從天還蒙蒙亮的時候一直說到弦月高懸。似把這輩子的話都說完。方瑾枝不停地點頭,一直說:“我都記下了,我都記下了……”她心裡很擔心母親說這麼多話會難受,可是母親一直說一直說,好像有交代不完的事兒一樣。她拚命地記,在心裡一遍一遍地重複母親說的話。“瑾枝,母親累了,想睡一會兒。”這是她對方瑾枝說的最後一句話。方瑾枝小心翼翼地給母親蓋好被子,然後安安靜靜地守在床邊。屋子裡很安靜,一個下人也沒有,兩個妹妹也睡得很熟。方瑾枝在屋子裡待了很久,久到她開始害怕。“母親?母親,瑾枝怕……”方瑾枝喊了幾聲,都沒有回應。她就伸出小手,顫顫巍巍地去摸母親的臉。母親的臉冰涼一片,像一塊冰一樣。像當初的父親一樣冰。一顆一顆淚珠兒從方瑾枝的眼眶裡滾落下來。她知道母親也死了。死了就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哥哥、父親、母親,他們都再也不會回來了。“瑾枝?瑾枝?”陸無硯將坐在地上掉眼淚的小姑娘抱到膝上,揉了揉她的頭,“怎麼哭了?”方瑾枝怔怔看著眼前的陸無硯,才一點一點回過神來。她匆匆低下頭,用手背擦眼淚,急忙解釋:“沒事,我沒事兒……”陸無硯拿開她染了漿糊的手,親自給她擦眼淚。“是不喜歡做風箏嗎?那我們不做了。”看著滿地的木枝、繩子和漿糊,方瑾枝連連搖頭,說:“沒有,沒有不喜歡做風箏。瑾枝很喜歡。隻是……隻是想起爹爹也給我做過一個風箏……”陸無硯知道小姑娘是想家人了,他放緩了聲音,問:“那個風箏呢?還帶在身邊嗎?”方瑾枝眼眶裡還含著淚珠呢,忽然像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情一樣笑了出來,“那麼大的風,哥哥非要拉著我出去放風箏。風箏果真被吹跑了。哥哥答應賠我風箏的……”她聲音又逐漸低下去,說不下去了。“那,我們重新做一個風箏,等到過了年,天也暖和了,三哥哥陪著瑾枝去放風箏好不好?”陸無硯忍了心疼,柔聲安慰膝上的小姑娘。“好!”方瑾枝重重點頭,從陸無硯的膝上下去,撿起地上的木枝,仔細搭起來。她還是年紀太小,明明心心念念想著讀書,可是真玩起來也是笑聲連連。尤其是風箏在她手裡像模像樣以後,她彆提多高興啦!本來就是個樂觀的姑娘,玩起來煩擾消散,自來了溫國公府難得這兩日裡嘴角攀笑,輕鬆愉快。“是這樣搭的對不對?”方瑾枝拿著兩根木枝比量著。“對。”陸無硯頓了一下,忽然問:“瑾枝,聽說你昨天晚膳的時候提前回去了?還是陸子境送你回去的。”方瑾枝點點頭,“不小心把湯汁灑在身上了,子境表哥就送我回去了。”至於被兩個小表哥戲弄的事情,方瑾枝沒打算跟陸無硯說。方瑾枝在心裡覺得,那兩個表哥也是三哥哥的弟弟。而自己隻是個表妹,若是跟三哥哥說無磯表哥和子坤表哥的壞話,指不定要惹三哥哥不高興。再說了,把那件事情說給三哥哥聽也是毫無用處的。三哥哥又不能幫她做主,不可能狠狠揍他們兩個一頓。“那……為什麼是子境送你回去?”陸無硯仔細觀察了方瑾枝的表情。方瑾枝伸出小手撓了撓頭,一時回答不上來。她睜著一雙大眼睛,懵懂疑惑地望著陸無硯,問道:“三哥哥不喜歡子境表哥送我回去嗎?”“不喜歡。”陸無硯的臉色陰沉下來,那眉心也皺在一起。不僅是因為前世方瑾枝差一點嫁給陸子境,更是因為陸無硯不由想起那段灰暗的時日。那些痛楚,那些遺憾,那些生離死彆。“三哥哥……”方瑾枝趕忙爬起來,走到陸無硯身邊拽著他的袖子。有些緊張地說:“三哥哥不要不高興……”看著眼前皺成一團的小臉上還帶著三分小心翼翼的討好,陸無硯心裡略釋然了些。他都活了兩輩子的人了,跟個孩子計較什麼。見陸無硯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方瑾枝的臉上也重新露出笑臉。可是陸無硯卻歎了口氣,她將小姑娘拎起來,抱在膝上,有些無奈地說:“才五歲的孩子,心思不要那麼重。”方瑾枝撇撇嘴反駁:“過了今晚我就六歲了!”她伸出左手,張開五根手指頭,又伸出右手食指,將六根白皙的手指頭擺在陸無硯眼前。“嗯,六歲的小姑娘。”陸無硯笑著搖搖頭,“瑾枝今天晚上打算怎麼守歲呢?”方瑾枝望著陸無硯,揣摩他的意思。按照規矩,陸家一大家子人都會聚到一起一起守歲,更何況今天還是老太太的壽辰。可是方瑾枝畢竟是一個表姑娘,她若想偷偷溜走也是十分容易的。沒錯,方瑾枝是打算吃了團圓飯,就直接溜走的。然後她就可以回自己的小院子,陪著自己的兩個妹妹。可是三哥哥現在問起這個是什麼意思呢?或者真的隻是隨口一問?方瑾枝有些摸不準,一直不知道怎麼回答。陸無硯卻歎了口氣。上輩子,他是不喜歡方瑾枝滿心小算計的樣子。可是真的重新來過,站在她的角度,才知道她的艱難。倘若她不是自小就這樣滿心算計,甚至是故意討好,日子隻能是更加艱難。望著眼前方瑾枝稚嫩的臉龐,陸無硯仿佛看見了她六歲、七歲、八歲、九歲……的樣子。作為重新活過一次的人,陸無硯很清楚膝上的這個小姑娘利用著她的聰慧和心機,是如何一步一步討好陸家的每一個人,乃至最後成為比府中嫡姐兒還要尊貴的姑娘。那個時候的她,是陸家最尊貴的姑娘,甚至很多下人在稱呼她的時候已將“表姑娘”的“表”字去除。再加上出眾的容貌,卓卓的才學,小小年紀已有了皇城第一女的稱號。可惜後來她費儘心思藏了那麼多年的一雙妹妹還是暴露了,兩個妹妹終究連累了她……陸無硯多想方瑾枝的孩提時代可以無憂一些。所以,他打著給方瑾枝的啟蒙的名號,卻並不像前世那般教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隻想帶著她多玩一會兒。瞧著她如普通小孩子那樣“咯咯”地笑,煩惱拋卻的樣子,陸無硯也替她高興。才那麼小的孩子,以後有的是時間學習,又何必急於一時。還是大年三十這樣的日子。更何況今生有他保駕護航,縱使她不再如前世那般才華耀耀,也絕不會再讓前世的悲劇重演。當然,他會教她的。可是今生不想再教她那些閨閣女兒的才學,他要教她的,首先是保護好自己。陸無硯重重閉了一下眼睛,掩去雜緒。“三哥哥,你要和大家一起守歲嗎?唔,你要是怕吵鬨。瑾枝陪著你呀。”方瑾枝很快做了決斷,甜甜地笑著,說著討好的話。“好啊,到時候我讓入茶去接你。”陸無硯眯著眼睛,懶洋洋地向後倚著。方瑾枝隻是隨便說說的,三哥哥怎麼就當真了呢……她從床上跳下來,遮好拔步床的幔帳,喊阿星和阿月進來,吩咐:“幫我去采一些新鮮的花兒回來。再去庫房拿幾個好看的瓶子!”不多時,圓桌上就擺了好些花,山茶、虎刺梅、仙人指、水仙、鐵蘭、鶴望蘭……她站在鼓凳上,將采回來的新鮮花卉插到一個個精心挑選的青瓷瓶裡。她沒學過插花,隻憑著感覺胡亂插。好在花朵鮮豔,勉強看得過去。“表姑娘插得真好。”阿星在一旁誇獎。“是吧!我也覺得插得好!希望三哥哥喜歡!”方瑾枝笑眯眯地扶著阿月的手,從鼓凳上跳下來。方瑾枝讓阿星和阿月一人抱著兩瓶花,自己懷裡又抱著一個大盒子,一起往垂鞘院去了。她猜得不錯,垂鞘院比她的小院還安靜。她的三哥哥也同她一樣,沒有任何應酬。“三少爺在閣樓旁邊的梅林裡呢。”入茶放下手中一盆剛剛修剪好的鹿角海棠迎上來。方瑾枝呆呆看著案幾上白玉細口瓶裡的花,再看看身後自己胡亂插著的幾瓶。她本來覺得自己插得挺好呢,可是和入茶插得這一瓶一比較……方瑾枝頓時垮了臉。“表姑娘插了花要送給三少爺嗎?可真好看。”入茶微笑著指揮阿星和阿月將幾瓶花擺在窗口的位置。她自己則不動聲色地用身子擋住了身後案幾上的那一瓶。方瑾枝拍了拍懷裡抱著的盒子,心想好在還有這個!她立刻開開心心地去找陸無硯。梅林裡的梅樹多到驚人,且種類眾多。一眼望去,鋪天蓋地的紅。她走了好久才找到了陸無硯。一株繁茂的垂枝梅上,粉色的梅開到盛大。在最粗壯的枝乾上垂著一個秋千,陸無硯正悠然地盤腿坐在秋千上。他身上裹著的裘衣垂下來,一陣風拂過,帶起他未束的墨發,又吹起裘衣一角,露出裡麵粉白相間的衣角。“三哥哥!我來給三哥哥送新年禮物啦!”方瑾枝抱緊懷裡的盒子小跑到陸無硯麵前。陸無硯一邊微微欠身將她抱到秋千上,一邊問:“盒子裡?”“嗯!以前父親好不容易得來的一方古硯。我也不曉得是什麼硯,好像叫……洮硯!現在送給三哥哥啦!”方瑾枝將懷中的盒子遞過去。陸無硯將鴨頭綠的洮硯舉起,迎著光仔細看了看,不由點頭,道:“綠如藍,潤如玉,又堅似青銅說得就是這洮硯。乃硯中極品,也是十大名硯之一,瑾枝倒是送了件了不得的禮物。”“三哥哥喜歡就好!”見陸無硯點頭,方瑾枝眯起眼睛十分高興!看來她沒送錯東西!陸無硯喜歡收集古硯不是什麼秘密,可是沒人會對方瑾枝說。方瑾枝是自己猜出來的。她發現三哥哥的垂鞘院處處有硯台,就連蘇家討好他的時候也送了名硯。更何況他名中有“硯”字,送古硯總沒什麼差錯。方瑾枝暗暗下定決定以後一定要找齊十大名硯中的另九種,通通送給三哥哥!“彆冷著。”陸無硯將身上的裘衣脫下來,裹在方瑾枝的身上。白色的裘衣將方瑾枝小小的身子包住,隻露出一張紅撲撲的小臉,嬌嬌嫩嫩的。方瑾枝這才發現陸無硯大身廣袖的白袍領口露出裡麵粉色的深衣衣襟,和遮天蔽日的垂枝梅一樣的粉。不是姑娘家才會穿粉色的衣服嗎?三哥哥的喜好還真是彆致……她抬手,想采一朵粉色的梅。和三哥哥的衣服比一比。可是那頭頂的粉梅明明瞧著很近,卻摘不到。她小心翼翼地挪著身子,抓住係著秋千的藤繩,在晃動的秋千上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伸手去摘,卻還是差那麼一點。“給。”陸無硯的手穿過她耳畔,輕易摘下開著粉梅的花枝,遞給她。“謝謝三哥哥!”方瑾枝抓著藤繩的小手鬆開,去拿陸無硯遞過來的花枝。她本就站得不穩,竟是轉身時,直接從秋千上跌下去。陸無硯縱身一躍,在方瑾枝跌下去之前跳下秋千,將她牢牢抱在懷裡。方瑾枝看著晃蕩不休的秋千,長長舒了口氣。可是爬滿粉梅的花枝落在地上,摔壞了。她有些失望地說:“有個成語叫花枝錦簇,我還想著三哥哥給摘的花枝正合了我的名字。三哥哥食言不肯補我的壓歲錢,也不肯送我新年禮物,隻好拿它來抵。可惜了……”望著方瑾枝的時候,陸無硯的唇畔總是不由自主掛上一抹笑意。“那個成語是花團錦簇。而且咱們瑾枝的瑾不是同一個字。花有謝期,咱們瑾枝是玉石為枝,寶石為卉。永生而稀世無價。”陸無硯將她抱在秋千上,輕輕一推,方瑾枝就飛了起來。方瑾枝緊緊抓著藤繩,緊張地望著陸無硯越來越遠,忽然害怕起來。視線中的陸無硯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三哥哥!”方瑾枝驚慌地喊。終於在秋千蕩回去的時候,她義無反顧地鬆手,離著陸無硯好遠的距離,就緊緊閉著眼睛猛地一跳。陸無硯向前大步跨了兩步,穩穩地將方瑾枝接住。“怎麼跳下來了?知不知道剛剛多危險?”陸無硯輕聲斥責。“彆、彆凶……我、我怕……”方瑾枝縮在陸無硯的懷裡,將整張臉埋在他的肩窩,一手小胳膊也是牢牢抱著陸無硯,不肯鬆開。陸無硯有些後悔不該凶她,也暗暗記下以後絕對不讓她一個人坐秋千。他輕輕拍著她,哄著:“不怕了,三哥哥在呢。”“嗯!”方瑾枝重重點頭,“三哥哥陪我一起蕩秋千!”“好。”陸無硯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