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挑眉, 問:“那為什麼呢?”方瑾枝差點脫口而出因為自己的名字和陸佳芝閨名同音。隻一瞬,她改了主意,說:“可能是因為我的母親不在了。每一次隻要我想起母親的時候三哥哥就會對我格外好,我……我覺得三哥哥一定很想您!”“嗬……”長公主難得笑出來。方瑾枝總覺得長公主那笑容好像看穿了她故意拍馬屁, 可是既然笑了就是也不反感吧?她再接再厲, 甜甜地說:“長公主是我見過的最最漂亮的人了, 可是您知道您什麼時候最好看嗎?”長公主投來一個詢問的目光。“就是在您望著三哥哥的時候,整個人變得更加……唔,溫柔!因為更溫柔了所以就變得更好看啦!隻一個眼神,就能看出來您是一個頂好的母親!”長公主失笑, 道:“你這孩子倒是第一個說本宮是好母親的人。”“瑾枝說的都是實話!”方瑾枝目光灼灼,使勁兒點頭。她稚嫩的臉龐上一片天真的堅定。好像誰要是不信她說的話, 就罪無可赦一樣。長公主收了笑, 情緒也沒之前那麼失落了。她說:“我見過你的母親,挺溫柔的一個人。你的模樣倒是不像她, 性子也不像。”“公主見過我母親?”方瑾枝睜大了眼睛, 十分驚訝。長公主點點頭, “見過兩三麵。”方瑾枝這幾天跟衛媽媽新學了一個詞兒, 叫“日理萬機”。她覺得日理萬機的長公主還能記得多年前見過兩三麵的母親, 實在稀奇。方瑾枝幾乎是本能地撒謊:“我母親也經常跟我說起您呢, 說您又漂亮又能乾!還說您大婚的那天可好看啦!誰都要多瞅幾眼!”長公主一手托腮, 饒有趣味地看著麵前的小姑娘, 說:“行吧,念在你嘴甜的份上,就不追究你撒謊的罪過了。”方瑾枝頓時被羞窘淹沒,一張白皙的小臉蛋也瞬間緋紅一片。門外忽然傳出一陣輕笑,陸無硯走進來,他坐在長公主旁邊的玫瑰椅裡,朝方瑾枝招招手,“來。”方瑾枝急忙小跑到陸無硯身邊,小聲說:“三哥哥,我撒謊被識破了,你可得幫幫我呀!”她故意壓低了聲音,似避開長公主一樣。可是那音量又偏偏可以讓長公主把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楚。她說完了,又用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偷看長公主。“怪不得你喜歡這孩子。”長公主笑著搖頭,“叫……方瑾枝,對吧?”方瑾枝睜大了眼睛,受寵若驚地望著長公主。她驚呼:“天呐,您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行了,行了……”長公主忍俊不禁地擺了擺手,“這孩子是吃糖豆兒長大的吧,小心甜壞了牙。”望著長公主臉上的表情,方瑾枝心裡是真的徹底鬆了口氣。她不經意間轉頭卻看見陸無硯一直凝視著她,那目光中有一絲她不太懂的情愫。她還沒來得及細細探究,陸無硯已經轉過頭,望向了長公主。“母親是又要回宮了嗎?”“嗯,我不能離開宮中太久,打算一會兒就回去。”長公主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直落在陸無硯的身上。她也舍不得。陸無硯沉默了一瞬,忽道:“母親有沒有想過,您事事料理周到,也許會讓他更加依賴您。”這話不用陸無硯說,長公主也知道。可是小皇帝如今的情況……不是她貪戀權利,而是如果讓她現在放權,小皇帝實在擔不起這個大遼。長公主也明白陸無硯的好意,隻是說:“母親會好好考慮的。”“留下來多住幾日吧。”長公主猶豫不決。陸無硯勾了勾嘴角,笑道:“母親是不是忘了再過幾日是無硯的生辰?更何況,我昨夜已經跟他說了你會留在陸家直到過了十五。”長公主愣了一下,她一雙鳳目中瞬間染上一絲慌亂的愧疚。她忙說:“好,我留下來陪你。”宮中、朝中,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長公主此時是真的隻想留下來好好陪一陪自己的兒子。她既與陸申機到了這一步,實在不想住在他那裡,免得尷尬。她說:“母親瞧著你這垂鞘院不錯,想搬來住了。不知道成不成?”其實陸無硯已知道她與父親即將和離。陸無硯還知道她和父親這次的和離,就是死彆。前世的時候,幾年後長公主因陸無硯的緣故,遭到荊國兵馬圍剿。她不想成為兩國交戰時荊國的籌碼,以身殉國。陸申機不顧生死調兵相救,也未曾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麵。甚至,連為她收屍都不能。陸無硯是親眼看著她跳下城樓的。看著她的熱血灑在大遼的土地上,看著敵軍的馬蹄踐踏她的屍身。真正的屍骨無存。隻不過她死前已籌謀好一切,甚至她也有逃生的機會,可她把自己的死設計成這個局中最關鍵的一環。最終整個荊國葬送在她臨終前布下的局中。荊國怎麼都想不到會輸給一個死人。可惜荊國對大遼俯首稱臣時,她不能親眼看見。陸無硯垂了一下眼,忍下眼底的那一絲濕潤。上輩子他不理解她的保護。這輩子,定不會再做她的累贅。他理了理情緒,笑著說:“母親能在我這裡住,兒子高興還來不及呢。”長公主又說:“昨夜的事情,你不必憂心。”“我知道。”陸無硯並不意外。幼時陸無硯在宮中住過一段日子,和小皇帝雖然差了輩分,可年紀相仿。小皇帝總是跟在陸無硯身後,甚至不懂事的年紀亂了輩分地亂喊他“哥哥,哥哥!”後來陸無硯代替小皇帝做了兩年多質子。所以朝中有人想責罰陸無硯的話,根本不需要長公主出麵,小皇帝第一個站出來保陸無硯。前幾年朝中群臣也曾因為陸無硯無禮的態度而不滿,向來軟弱的小皇帝第一次大發雷霆,在朝堂上摔了奏折,怒道:“未替朕嘗過牢獄之苦者,皆無資格指責他!再妄加非議,斬!滿門抄斬!”是以,毆打皇帝這事兒,放在彆人身上那是株連九族的罪過。可放在陸無硯身上不過引起朝中慣例的不滿,什麼實質性的懲罰都不會有。畢竟,這也不是陸無硯第一次揍小皇帝了。長公主既然決定暫時住在垂鞘院,自然要派人收拾一下東西。方瑾枝十分狗腿地跟上去,討好地說:“我幫公主搬家!”看著眼前笑嘻嘻的小姑娘,長公主怔了片刻。她剛剛不是想要試探一下這個孩子會不會在陸無硯身上使小聰明嗎?怎麼反倒被她哄得忘了正事。算了,不過一個六歲的孩子。“瑾枝,來。”陸無硯有些無奈地招了招手,“你是不是忘了我給你換了院子?你才是要搬家的那一個。一會兒入茶會幫你安排,然後她就先借你用一段日子。”“哦……”方瑾枝敲了一下自己的頭。一想到新院子裡有小廚房,她的一雙明眸立刻亮起來,急說:“我這就回去搬家!入茶在哪兒呢?我去找她!”偏巧這個時候入茶進來,她對著方瑾枝淺淺一笑,才對長公主行了一禮,說:“長公主,入醫求見。”長公主蹙了一下眉,大步走出去。入醫正和入烹說話,都是一同長大的姐妹,多年不見,倒是有不少要說的話。見長公主進來,入烹和入醫同時起身行禮。“你們兩個下去吧。”長公主揮手,入茶和入烹都靜靜退下去。入烹去準備膳食,入茶則是領著方瑾枝去搬家。“陛下身體如何?”長公主問道。入醫猶豫了一瞬,才說:“還是老樣子。”老樣子那就是不太好。“讓你辦的事情怎麼樣了?”入醫硬著頭皮,說:“奴婢無用,並沒有研製出更好的藥方……”長公主倒是沒有指責,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陛下私下接見陳王所為何事?”“稟公主,陛下……說丘尚州的豆腐很好吃,跟陳王要了方子,賜給了禦膳房……”長公主歎了口氣,有些疲憊地說:“確定沒有彆的事情?”入醫點頭,道:“陛下接見陳王時,奴婢一直在場。陳王告退以後,奴婢仔細查看過,陳王不曾給陛下任何書信。陳王那邊的人也沒有發現異常。”長公主很明白站在她這個位置,每一步都得走得謹慎。並非懷疑小皇帝,隻是最基本的自保。剛被逼上這個位置的時候,她直爽的性子沒少挨暗刀子。也是那些曾經的“摯友”、“親人”讓她慢慢成長起來。敵國、衛王、佞臣,這些要防。就連她一手扶植起來的小皇帝也同樣要防。雖然小皇帝待她一片真心,可是以後呢?倘若她一手栽培起來的川兒受人挑唆向她拔刀……長公主眯起一雙鳳目,她既然能夠讓楚氏皇朝起死回生,在必死的局中將楚懷川送上龍椅。她也同樣可以將他拉下來,取而代之。她保的是大遼,從來都不是楚懷川。不過,長公主真心希望永遠都不會有川兒向她以及陸家拔刀的那一天。長公主收收心神,問:“陛下這幾日過得如何?”“陛下還和往常一樣,隻不過總是嚷著要來陸家找您。”長公主又問:“無硯的事情,那些老臣是不是又跪在正德店外滔滔不絕?”“是……”入醫吞吞吐吐地說,“不過……都被陛下哭跑了……”“他又哭了?”長公主有些無奈地輕笑了一聲。這孩子究竟什麼時候能夠長大?長公主不由拿出陸無硯來比較,怎麼看還是自己的兒子更加優秀。她未塗丹蔻的手指輕輕扣著桌麵,想起陸無硯,她不由蹙起了眉,問道:“確定他沒有對無硯心中怨憤?”入醫搖頭,稟:“當時陛下還暗中將事情壓下來,可不湊巧的是被一個小宮女撞見了。小宮女的驚呼聲才將事情捅破。事後陛下還是拽著小主子的袖子,讓小主子留在宮裡陪他玩……由始至終,奴婢都在暗處,陛下並不知曉。”入醫頓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依奴婢所見是小主子故意將事情捅出來的。”長公主並不意外。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吩咐:“給入酒帶信,讓她暫停手裡的事情,速歸。再將雲先生也一並請回來。”“是。”入醫答應下來,卻並沒有立刻離開。“還有事?”“陛下說奏折太多批閱不完,讓奴婢帶了過來給您……”長公主歎了口氣,讓入茶將那些奏折帶過來,細細批閱。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方瑾枝頭也不回地說:“說了不要你幫忙!我要親自釣魚給三哥哥!”“我不吃魚。”方瑾枝愣了一下,驚訝地轉過頭去。陸無硯裹著極厚的裘衣站在她身後,正望著她。“三哥哥……”手中的魚竿忽然動了一下,方瑾枝驚呼:“三哥哥一過來,小魚兒就上鉤啦!”她來不及和陸無硯說話,使勁拽著手裡的魚竿。一條鮮紅的小鯉魚被她扯出來,正在魚竿那一頭拚命掙紮呢。“魚缸!魚缸!”方瑾枝大喊。阿星和阿月急忙捧著魚缸過去,又幫她拉著魚竿,將那一尾小魚兒放在青瓷點金的魚缸裡。方瑾枝蹲在魚缸邊兒,看著那一條不到她小手掌長的小魚兒在青瓷魚缸裡遊來遊去,“嘿嘿”傻笑著。陸無硯好奇地蹲在她身邊,她笑著望著魚,他卻目光溫柔地望著她。“這麼開心?”陸無硯探手摸了一下方瑾枝的臉頰,紅撲撲的小臉蛋上冰涼冰涼的。“嗯!”方瑾枝重重點頭,“三哥哥,這魚不是給你吃的,是送給你放在魚缸裡養著的!三哥哥無聊的時候看看小魚兒在魚缸裡遊來遊去,就不會無聊啦!”“所以你最近天天下午跑到這裡來釣魚就是為了送給我解悶?”“是呀!可是一直都釣不上來,早知道三哥哥一靠近池塘就可以把魚兒釣上來,早就求著三哥哥過來‘鎮壓’啦!”“是我不好,最近幾天都陪著母親,沒來看你。謝謝你的魚。”方瑾枝拚命搖頭,“陪母親才是大事呀!瑾枝不用三哥哥陪著的!唔……隻是可惜才釣上來一條魚。三哥哥你等會兒再走,繼續在這兒‘鎮壓’著,我再去釣一條和它作伴!”方瑾枝說著就起身去拿魚竿,可是這一次陸無硯的“鎮壓”並沒有什麼作用。她抬著小臂舉著魚竿好半天都沒動靜。“三哥哥你彆急,再‘鎮壓’一會會兒就好!”她睜大了眼睛,聚精會神地盯著池麵,連一陣風吹過,將她的兜帽吹落都沒有發現。陸無硯將兜帽替她戴好,有些心疼地說:“我幫你?”方瑾枝皺著眉,有些猶豫地說:“我親手釣上來的小魚兒送給三哥哥才有誠意。哪能用你釣的魚再送給你……”“可是你已經釣上來一條送給我了,就讓我抓一條和它作伴吧。”“那、那好吧……”方瑾枝嘟著嘴,將手裡的魚竿遞給陸無硯。陸無硯接了她遞過來的魚竿隻是隨手放在一旁,吩咐入烹:“去拿魚食和魚兜。”方瑾枝眨眨眼,不是釣魚嗎?不多時,入烹就將魚食和魚兜帶了過來。陸無硯將裝滿魚食的黑瓷小碗遞給方瑾枝,道:“來,喂魚。”“哦……”方瑾枝白嫩的小手抓了一把魚食,撒在近處的池水裡。“沒有魚呀。”方瑾枝話音剛落,就猛地睜大眼睛,驚愕地望著一條又一條紅鯉魚湧過來,並且數量越來越多,很快就鮮紅一大片覆蓋了近處的池麵,爭相搶奪著魚食。“不搶、不搶,還有呢!”方瑾枝忙又接連抓了好幾捧魚食撒在池子裡。魚食還沒有落下,紅鯉魚們高高躍起,在冬日傍晚的餘暉裡劃過一道道彎彎的弧度。“好、好多魚……”陸無硯側首望著她驚喜的樣子,不由抿了一下唇。他從入烹手裡拿過魚兜,隨意一撈,撈出一兜活蹦亂跳的紅鯉魚。“來挑一條。”陸無硯將魚兜稍微靠近方瑾枝一些。“就它!”方瑾枝指著其中最大的一條。陸無硯含笑問:“確定了?”“唔……”方瑾枝看了眼魚缸裡的那一條小魚兒。她搖了搖頭,“不不不,它太大了,會欺負小魚的!要……要那一條!”方瑾枝手指頭一指,指向魚兜裡最小的一尾魚。“好。”陸無硯將魚兜遞給入烹。入烹急忙用一個很小的魚兜將方瑾枝說的那條小鯉魚撈出來,放在魚缸裡。兩條小魚兒在圓圓的青瓷魚缸裡,優哉遊哉地轉了兩圈。陸無硯望著這兩條魚,說:“謝謝瑾枝的禮物。”下一刻,他就聽見“砰”的一聲落水聲。“瑾枝!”陸無硯一驚,急忙大步跨向池塘,看見方瑾枝整個人落在水裡。她雙手抓著池子邊兒,一雙大眼睛裡摻雜了幾許驚慌。幸好池子邊兒的水並不深。“把手給我。”陸無硯抓著她的手,將她拉上來。顧不得她一身臟水,將她抱在懷裡,大步走向垂鞘院。阿星回去給她找乾淨的衣服,阿月抱著魚缸,和入烹一起小跑著追上去。陸無硯直接將她抱進淨室,將她放在長椅上。“瑾枝,嚇著了?”方瑾枝搖了搖頭,伸出手來揉了揉自己的臉。陸無硯忙將她的手拿開,仔細查看著。她的臉頰宛若白瓷般光滑細膩,並不見任何傷口。陸無硯仍舊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疼嗎?是不是磕著碰著了?”方瑾枝搖搖頭,說:“剛剛有魚親我的臉,就是這裡!好滑好滑啊……還……癢!”陸無硯一愣,過了好半天才有些無奈地問:“是不是冷了?”“不冷,那水是溫的!”方瑾枝沒撒謊,那池子裡的水本來就是溫泉水,所以才不會結冰。可是縱使水是溫的,外頭也是冷的。陸無硯還是擔心她著涼。“去洗個澡,把自己拾弄乾淨了。”陸無硯有些嫌棄地從她的肩膀扯下來一根綠油油的水草。“哦……”方瑾枝從長椅上蹦下來,低著頭往屏風後。陸無硯起身,他走出淨室吩咐正好趕過來的入烹進去伺候。他自己則是去了另外一間淨室洗了個澡,又從頭到尾換了身乾淨衣服。等到他收拾整齊,方瑾枝還沒出來。他便在閣樓一樓的正廳裡席地而坐,在身前擺一張矮桌,他一邊左手跟右手下棋,一邊等方瑾枝。等他下完了一盤棋,方瑾枝才光著一雙粉嘟嘟的小腳丫跑進來。“魚,我的魚呢!”陸無硯指了指窗口的高腳桌。方瑾枝急忙過去,踮著腳望上看。可是她真的太矮了……跟進來的入烹忙搬了一把玫瑰小椅,讓她踩著。“我的魚真好看!我抓的比三哥哥抓的好看!”方瑾枝開心地笑。陸無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凝望著她,笑道:“我怎麼看這兩條魚長得一樣,根本分不清。”“怎麼會!根本不一樣!三哥哥你看,我抓的那一條尾巴尖有一條淺淺的黑紋,而你抓的那條……”方瑾枝轉過頭來望向陸無硯。她愣了一下,氣鼓鼓地說:“三哥哥你在看我,根本沒看魚!”“記住了,瑾枝抓的那一條魚尾巴尖兒上有黑紋。”陸無硯笑著將她抱起來,抱到矮桌對麵。“瑾枝很久沒陪我下棋了。”“好,我陪三哥哥下棋!”方瑾枝將棋麵收拾好了,她用白子,陸無硯用黑子。兩個人開始下棋。方瑾枝黑亮的眸子轉了一圈,她“咦”了一聲,驚奇地說:“三哥哥,他們都說你從來不去學堂讀書。那你是跟誰學會下棋的?唔,還有插花、點茶、雕刻、吹塤奏琴、古玩鑒賞……三哥哥的字也可漂亮可漂亮啦!還知道好多事兒……”方瑾枝掰著自己的手指頭數著自己知道的,她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陸無硯,說:“三哥哥都是自學的嗎?唔,可真厲害,瑾枝就不會自學,非得有人教不可……”“不全是自學。”“哇,那教三哥哥的人肯定可厲害啦!”方瑾枝悄悄打量著陸無硯的臉色。“想學什麼就直說。”陸無硯將手中的黑子落下。方瑾枝嘟囔一聲:“又被看穿了……”她像個大人一樣歎了口氣,有些泄氣地將手裡的白子放下。陸無硯抬頭,望著坐在對麵的她。她低著小腦袋,從陸無硯的角度,可以看見她濃密的睫毛投下兩彎月牙陰影,一顫一顫的。方瑾枝忽然眸光一亮,抬起頭來。陸無硯及時垂眉彆開眼,免得她又要蹦出一句“三哥哥你在看我,根本沒有看棋!”方瑾枝跑過來,拉著陸無硯的袖子,一雙瀲水明眸望著他,說:“所以說……我想學什麼,三哥哥都會教我嗎?是的嗎?是這樣的嗎?真是這樣的嗎?”青磚路上覆了一層薄薄的皚雪,這還是不久前剛打掃過的。昨夜的雪虐風饕過後,今兒個上午又紛紛揚揚飄了半日的雪,此時方歇了。本是紅磚青瓦、草木林立的景,如今全被白色吞了小半口。兩位婦人沿著高牆並排走在青磚小路上。外側的婦人懷中抱著兩捆綢緞,裡側的婦人懷中抱著的卻是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小女孩全身用一件霜色鬥篷裹著。那鬥篷雖是半舊的,卻做工精致,沒什麼繡紋裝飾,隻用石青色的華緞滾了邊兒。素雅得很。方瑾枝摟著衛媽媽的脖子,將下巴抵在她的肩窩,使勁兒睜大了眼睛盯著空中。她漆黑的眸子隨著細小的雪沫滑動了一下,然後急忙抬手,白皙的小手從袖子裡鑽出來,露出手腕上用紅繩係著的一個純金小鈴,發出兩聲清脆的聲響來。她扯過寬大的兜帽遮了丱發,奶聲奶氣地說:“唔,雪沒停,還下著呢!”可衛媽媽和吳媽媽誰也沒接她的話,兩個人正小聲埋怨著、爭執著。方瑾枝在心裡悄悄歎了口氣,將臉貼在衛媽媽的肩上,去聽她們兩個這幾日總是重複來重複去的話。“地上滑,你可得小心著點,彆摔了手裡的料子。”衛媽媽如往常一樣絮叨。另一邊的吳媽媽卻翻了白眼,“不過是平常的兩塊菱錦罷了,以前在家裡的時候要多少有多少。再瞧瞧這顏色,一塊鴨卵青的,一塊藍灰的,簡直就是彆人挑揀剩下的。咱們姑娘才幾歲,留下兩塊顏色這麼暗沉的料子!”“咱們姑娘身上有重孝,哪能穿大紅大綠的。”衛媽媽一邊小聲勸著,一邊四處打量,生怕被彆人聽了去。吳媽媽消停了一會兒,又開始說:“我瞧著那塊妝花緞可適合咱們姑娘,淺淺的丁香色,很趁咱們姑娘的臉色。又不是大紅的忌諱色。再說了,老夫人的壽辰趕巧是年三十,雙喜臨門的節骨眼,咱們姑娘就算是帶著孝,也不能穿一身素服呐!”衛媽媽說不過她,隻是胡亂勸著:“行啦,行啦,彆說啦。這裡是國公府,又不是咱們家裡……”吳媽媽早看不慣衛媽媽滿口的“行啦,行啦”,本來就強壓著的憋屈就全湧了上來。“國公府怎麼了?那也是咱們姑娘的外祖父家!”吳媽媽聲音拔高,引得前頭垂花門那邊掃雪的兩位婦人抬頭望了一眼。衛媽媽心頭一跳,忙小聲囑咐:“彆說啦,彆說啦。再叫人聽了去,說咱們不知好歹……”好在吳媽媽勉強住了口。直到穿過了垂花門,衛媽媽又開始絮叨起來。“咱們在家裡的時候鮮衣美食樣樣豐裕,可脫不了商賈之家的名。高門大戶都瞧不上行商的,何況是這國公府了。再說了,咱們夫人隻不過是國公府裡庶出的女兒,如今能收留咱們姑娘已是天大的恩德……”“砰”的一聲鈍響,吳媽媽竟是直接摔了懷裡的兩捆料子。駭得衛媽媽抱緊懷裡的方瑾枝,方瑾枝腰背被她勒得都有些疼了。“你這是做什麼呦!這料子再不好也是賞下來的,快撿起來,彆叫人看見了!”衛媽媽急說。吳媽媽已經忍了六七日了。她在方家的時候是頂體麵的媽媽,可是到了這國公府卻處處看彆人臉色。這裡的奴才個個明裡來暗裡去地欺負人,甚至有人說她是“銅臭坑裡爬出來的老嫗”。“商賈之家怎麼了?合著他溫國公府上上下下不用花銀子?一邊看不起咱們,一邊收了咱們家的鋪子!”一提到鋪子,吳媽媽更氣了,“什麼叫做‘能收留咱們姑娘已是天大的恩德’?有本事不要方家的鋪子!那才叫收留!足足二十二家鋪子!十一個莊子!四處府邸!全霸占啦!我看呦,就是盯上了咱們方家的家產,欺我方家沒人了!”吳媽媽說到憤怒時,眼圈都紅了一層。她雖性子莽撞,人也不夠圓滑。可畢竟上數三代都是方家的忠仆。“彆嚷,彆嚷啊!”衛媽媽急得跺腳,“回去再說,回去再說成不成呐?”吳媽媽最不愛看衛媽媽窩囊的樣子。她也知道自己過火了,又怕老淚掉出來,抹不開臉。直接轉身往回跑。“這……”衛媽媽立在原地,瞅著吳媽媽跑遠的背影,不知怎麼辦好。她拍了拍方瑾枝的背,低低勸慰:“沒事兒,咱們姑娘不怕。”方瑾枝並不怕。吳媽媽的脾氣一向不好,尤其是方家隻剩方瑾枝一個主子之後,她的脾氣就更不好了。方瑾枝趴在衛媽媽的懷裡,靜靜看著地上的兩塊被雪泥染臟的菱錦。她剛剛還在籌劃著用這兩塊料子做些什麼好呢,真是可惜了。“先把那兩塊菱錦撿起來吧。”“誒!誒!”衛媽媽這才反應過來,她將懷裡的方瑾枝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撿起了那兩捆菱錦。菱錦外麵一層都弄臟了,而且衛媽媽的衣襟和雙手也都染上了雪泥,沒法再抱著方瑾枝了。衛媽媽四處張望,這裡離回去還有一段距離呢。若是平常,方瑾枝倒是可以自己走路。可如今她大病初愈,又天寒地凍,滿地積雪的,衛媽媽哪裡敢讓她自己走路,一旦摔著了可不好。更重要的是倘若讓旁人看了去,更是不像話。瞧著衛媽媽揪著個眉頭的樣子,方瑾枝知道她又沒主意了,便說:“不急,你先把這兩捆菱錦抱回去,一會兒再來接我。”她又加了一句:“弄臟的那一麵貼著身,彆讓人看出來。”這話說完了,方瑾枝自己都覺得好笑。如今她竟淪落到不如兩捆料子重要了。“好,老奴一會兒就回來。姑娘您彆亂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