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淳這一杖乃是含怒出手,自是對準了自己的心臟直擊下去,倏聽一道聲音傳至耳邊:“延慶住手!”枯榮身形雖快,其勢卻已不及阻止他自行了斷。隨後隻聽嗤嗤嗤嗤數響,卻是段譽右手小指的“少衝劍”刺了過去,電光石火間的交手,也是令得段延慶略有些措手不及,等到他回過神來時,便是見到手中的鐵杖為段譽的六脈神劍所斷,化為兩截的斷杖,飛上半空,斜陽映照,閃出點點白光。段延慶大怒,說道:“你認又不認我,死又不讓我死,是何道理?如今我已是廢人一個,難道自行了斷的權力都沒有麼?”說話間,瞧得段譽那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龐,不由得心中一軟,一聲長歎:“是了,段正淳被我所傷,你定是要為他報仇,親手殺我!既如此,那便動手吧!”說著挺起了胸膛,靜候段譽下手。這時他心中又滿是自傷自憐之情,自從當年身受重傷,這心情便充滿胸臆,便是常常用行惡來加以發泄,此刻但覺自己一生一無所成,索性死在自己兒子手下,倒也一了百了。段延慶等了半晌,見段譽舉起了手又放下,放下了又舉起,始終打不定主意,森然道:“男子漢大丈夫,要出手便出手,又有何懼?”段譽一咬牙,眼神中閃過一絲掙紮,想要以六脈神劍殺了眼前這個元凶巨惡,為段正淳報仇,但娘親言之鑿鑿。說這個人竟是自己的生身父親。卻又如何能夠下手。最後縮回了手,說道:“娘不會騙我,我不殺你。”隨後不再理會段延慶,把目光放到一臉淡漠的慕容複身上,如此多的事情接踵而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此番也無意再戰下去,轉身瞧得段正淳那猙獰摸樣。段譽猛地一咬牙,出聲道:“慕容公子,你想怎樣,便直接說吧,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該結束了!”“我想怎樣?當日婚禮我並未送過大理邀請函,你與你父段正淳不請自來,而他段正淳更是行止不端,做出那般荒唐之事,最後令我妻子至今昏迷未醒!”慕容複的瞥了一眼段譽。冷聲道:“如今你問我想怎樣?應該結束了?你憑什麼?”隨後段譽有些疲倦的歎了一口氣,眼睛也不再躲閃。直視著慕容複,聲音嘶啞的:“冤冤相報何時了,當日的確是我父親所失,但如今慕容公子親赴大理,我天龍寺六位長老儘敗你手,我大理段氏已名譽掃地,我父此時也已受此折磨,難道還不夠?”慕容複望著這一幕,麵無表情,並未開口說什麼,亦讓人不知在想些什麼,這大理段氏如今幾乎名譽掃地,不僅天龍寺六人連敗自己之手,連帶著段正淳也是被段延慶弄成閹人,雖然這不是自己所預料的結果,但似乎卻也沒有在爭執下去的必要了。枯榮在內的天龍寺六人心中雖然不忿,可對於眼前這個武功足以橫掃他天龍寺眾人,占據絕對優勢的青年,他們也無話可說,何況他們常說因果,有因必有果,若非當日段正淳做出那些事情,今日這些種種便不會發生,這番鮮明的對比下,確實讓他們無話可說。慕容複眉頭微皺,緊盯著麵前段譽,然而在其冷漠的目光注視下,段譽亦是不躲不閃的對視著,隻是明眸中充斥著疲倦與無力。瞧著已成閹人,昏迷中亦是一臉猙獰的段正淳,慕容複的眼角動了動,心中一歎:也許這便是給眼前這個貪花好色,品行不端的家夥最大的懲罰吧!旋即轉過身去,不再理會段譽!段譽瞧得慕容複此舉,自是明白其意思,不再多言,看了一眼段延慶,抱著段正淳飄然而去,而一邊的刀白鳳心知段譽此舉是回鎮南王府找尋神醫為段正淳治療,當下也不多言,立即跟上!段延慶內力雖失,心思仍是十分縝密,段譽最後不殺自己的舉動,和離去的那一眼,哈哈大笑,知段譽終於是承認了自己,不由得心花怒放,雖然刀白鳳始終不願多看自己一眼,但是段譽的心裡,還是承認了自己,適時,段延慶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給震到了。自從當年身受重傷,這心情便充滿胸臆,一直以多為惡行來加發泄,唯一的念想,便是重奪大理國的皇位,此刻,雖不做皇帝,但今後段譽做了皇帝,卻也如他做皇帝一般,一番心願總算是得償了,段延慶隻覺世事弄人。忽然,他回顧數十年來的所作所為,額頭汗水涔涔而下,又是慚愧,又是傷心。隨後轉念又想:“我惡貫滿盈生平殺人,無慮百數,倘若被我所殺之人的眷屬皆來向我複仇索命,雖死百次,亦自不足,現如今數十年的艱辛修為已然廢於一旦,今日武功儘失,兒子相認,焉知不是釋尊點化,叫我改邪歸正,得以清淨解脫?”此刻段延慶心灰意懶,直上前去,跪在枯榮大師的身前,喟然歎道:“枯榮大師,弟子自認罪孽深重,懇請師父收錄!”原本他年輕之時也是一身份尊崇的太子,遭逢大變,才落到要與江湖上的魑魅魍魎為伴,他作惡,大半是為了發泄心中對現實的不滿,可即便是發泄不滿之後,又有何滿足可言?此番大徹大悟下,不如皈依佛門。枯榮大師對於自己這個侄子如今能夠棄惡從善皈依佛門,那冰冷的麵龐亦是不住顫抖:“大徹大悟,善哉,善哉!”隻見枯榮大師伸出右手,反過來按在段延慶的頭上,手掌上似無半點肌肉,皮膚之下包著的便是骨頭,手掌提起,段延慶滿頭散發儘數落下,留下一片光禿禿的頭頂!“一切處無心是淨;得淨之時不得作淨想,名無淨;得無淨時,亦不得作無淨想,是無無淨。”隻聽枯榮大師說道:“入我佛門,法名本淨。”段延慶合什道:“謝長老賜名。”佛門不敘世俗輩份,枯榮雖是段延慶的叔父,但段延慶受枯榮剃度,便成了本因眾人師弟。慕容複的神情複雜,深深的看了段延慶一眼,其實嚴格說話,段延慶和慕容複有著許多相似的地方,段延慶殺人作惡,是為了發泄,而他此時親赴大理,何嘗不也是為了發泄?難道他真的不知,就算殺了段正淳,也不能讓語嫣醒來?是以看到段延慶此刻遁入佛門,不由得微微有些感慨。今日親赴大理,雖然事情到現在,段正淳也得到最為嚴厲的懲罰,可以說差不多已經結束了,可不知為何,慕容複的心中卻是空了好大一塊。陽光從天際灑下,慕容複這道顯的有些獨孤的背影,卻是比來時,未見得輕鬆!目光掃了跪在地上的段延慶,以及一旁的蕭峰和阿朱,慕容複眼芒一閃,便是不再多言,對著天龍寺外飛掠而去,其後,溪鋒等明教中人,四大家臣等人也是緊緊跟隨而上。而隨著慕容複那龐大的陣容迅離去,那籠罩在蕭峰和阿朱心頭的壓抑方才逐漸淡去,蕭峰和阿朱麵麵相覷了一眼,皆是暗歎苦笑,終於是了結了!天空之上,蕭瑟秋風吹過,此時慕容複獨自一人在前疾行,忽然念及語嫣曾經所說,‘江湖中人和我們無怨無仇,為什麼會來乾涉我們的生活?’慕容複不禁臉露苦笑,心頭感到一陣悲涼之意,喃喃道:“倘若無怨無仇便不乾涉,世間種種怨仇,卻又從何而生?”心中閃過一股莫名的情緒,腦中盤旋著那些恩恩怨怨,卻是在此刻將他那股想要不問世事的心境徹底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