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瞳!?”乍聞此言,老者那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除淡漠以外的神情,那是一種糅合了追憶、無奈、恐懼等諸多難以名狀情緒的複雜表情。作為神殿五大神壇的守護侍者之一,老者待在此地已有無數個年頭,但具體是多少個年頭卻連他自己也記不大清了,但他唯一還記得的,便是他乃神殿的守護侍者,他的任務或者說是職責便是守在此地,守住那頂神冠,將任何想要覬覦它的人從這世上徹底抹去,直到他受到兵神的召喚,方能安心離去。而作為神壇守護者,他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封界遺民的動向,因為凡是封界遺民想要衝破封界到這世間作亂,其造成的影響都必然會傳至神冠上,畢竟這神冠便是鎮壓封界遺民的主要器具。然而在這數不清的年頭裡,封界遺民雖然一次次破界,一次次從中送出他們自以為能夠讓他們不再受那囚困之苦,能夠推翻神殿統治的精英,可隻要神殿一旦認真起來,這些所謂的精英到最後也隻能是灰溜溜地退回封界,甚至會在退回封界之前便已殞命。所以在聽到中年漢子的第一則消息後,老者心裡並未在意,因為在他看來,這隻不過是封界遺民的又一次自損顏麵式的醜陋把戲,用不了多久他們便會像那雪原上的腳印,被那刮骨的凜風隨意抹去。可現在,當老者從中年漢子口中得知當世竟有‘天地瞳’這等異象之人出現後,他心中的寒冰頓時便猶如放到了一塊炙熱的鐵塊上,融化的同時,更伴隨著滋滋炸響以及騰騰熱氣。世間之異瞳有二,其一便是瞳眸分左右而生,俗稱‘陰陽瞳’,有此瞳眸者極少,可謂萬中無一,而據說生此瞳眸者,天生便有著一種異於常人的能力,那便是在煉體一道上,能夠做到陰陽相濟。正所謂孤陰不長,獨陽不生。眾所周知,兵武修行主要便是煉體,而體魄之強健則重在氣血,所以兵武之境界劃分雖是按力劃分,可受符兵限製,縱然是力有餘而氣不足,那也無法攀上更高境界,而兵武的氣血在一開始,往往都體現在猛烈方麵,像一馬之力,二牤之力,亦或是三熊四虎,皆是如此,烈則烈矣,但卻不夠持久,這點在兵武對戰之時尤其突出,同級彆兵武打鬥若是誰的氣血強烈雄厚些,便多半能夠取勝,所以要想攀上更高境界或者讓自身的氣血更加綿長悠久,則必須要改變自身氣血的流轉模式,使其由鋼轉柔,綿裡藏針,如此方能陰陽相濟,使得戰力大大提升。當然,此等轉換陰陽的方法在兵武圈中也是極為隱秘的,往往都把持在一些大勢力大門派手中,尋常兵武不得而知,自然也就在其進階的道路上多設了一道天塹,而有‘陰陽瞳’者由於天賦異稟的緣故,所以他們在起始線上便已領先他人許多,沒了這道天塹的桎梏,想要成就非凡自然也不會是癡人說夢。然而擁有‘陰陽瞳’者天賦雖高,可也僅僅隻限於兵武一道,哪怕是兵武帝,對於屹立於神武大陸萬年不倒的神殿而言,也不是多了得的事,而且成就兵武帝之事,不僅僅是看誰誰天賦更高,毅力、際遇、乃是悟性均是不可缺少,畢竟那生、死關可不是這麼容易便能勘破的。可另一種異瞳,那就不可小覷了,這種異瞳便是中年男子所說的‘天地瞳’,如果說‘陰陽瞳’乃是萬中無一,那麼‘天地瞳’便不是基數所能決定的了,這種異相完全可以用奇跡來形容,而且其所攜帶的天賦,那也是一種奇跡。天地瞳不僅擁有像陰陽瞳那般陰陽相濟的體質,能夠在兵武一道上行如康莊,而且其最厲害也是最讓人羨慕的地方,便是在靈魂一道上也有著不遜於兵武一道的優勢,想到這裡,老者不禁大感頭疼,一個劍士若光有犀利的劍卻無堅實的盾,那再強也強不到哪去,可若是二者兼具,那就不像話了,就好像……哎!一想到當年那場差點將神殿徹底覆滅的災難,老者頭皮上的毛發便禁不住根根炸起,而當時那場災難的罪魁禍首,便是一個有著天地瞳的鳥人,不過當時的神殿高層並沒有對其采取足夠的重視,也沒有將其扼殺在搖籃中,所以才會被封界遺民鑽了個空子,使其成為了神殿之敵,所以自那以後,這大陸上才有了天地瞳者乃是不祥之人的箴言,這也是神殿出於防患於未然的考慮,利用世人的愚昧無知作為武器以便將此異相之人徹底抹去。“那小子現在在何處?總壇準備如何處置他?”老者皺了皺眉,長長的快要遮住雙眼的眉須微微晃動,隱約了眼中的忌憚以及怒意。“呃,這個……”聞言,中年漢子略一遲疑,他不明白老者為何不去關心那封界遺民的動作,反而卻關心起那名無關緊要的小人物來,然上下尊卑有彆,所以他還是據實說道:“自從發現那小子,當地掌殿信使便派人一路跟蹤,可不知後來出了什麼狀況,派出去的人死了,而那小子也走丟了。”“嗯!走丟了?”一聲怒哼,仿佛一塊石子投進了如鏡般的水麵,讓這小屋裡那略顯乾燥寒冷的空氣竟也出現了一絲漣漪,老者強壓著怒氣,遂即又道:“走丟之時,那小子是什麼實力?”“稟大人……”中年漢子很冷,雖然穿著熊皮大襖,可這種冷卻是發自內心,“據那位負責追蹤的信使報告,那小子在走失之前隻是一名煉兵師,而且供其修行的師門已然覆滅,想來境界也不會高到哪去,而且那名信使還說,這小子除了靈魂天賦出眾外,彆無長處,渾身筋脈更是先天不足,所以總壇對其也不是很在意,這才給了那小子可趁之機。”“噢!先天不足嗎?”但聞此言,黑袍老者似乎鬆了一口氣,連帶著整間密室中的空氣也活躍了許多,然而就算那中年漢子將那小子貶得一無是處,可老者卻仍有些不放心道:“你這次回去,便去見見大主祭,讓他好生守護那些重要的東西,且不可讓圖謀不軌之人鑽了空子。”“至於封界遺民之事,讓他們不要擔心,老夫心裡有數,小貓三兩隻,再蹦躂也厲害不到哪兒去。”說罷,老者很是隨意地揮了揮手,示意中年漢子可以退去,而漢子見了此狀,自然不敢多言,想那神殿主祭是何等層次的存在,非兵武王不列其位,而聽這老者口氣,便彷如是在吩咐小弟般,他哪裡還敢磨嘰,當即衝老者鞠了一躬,完了又向那散發著銀灰光芒的神冠拜了一拜,這才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密室,沒入了那道漆黑的通道中。“哼!封界遺民……待吾神蘇醒之時,便是爾等灰飛煙滅之日……”………………“師父,咱能不能換個地方走,遠點也無所謂,是吧?”亂葬澗以北,鬼哭嶺邊緣,一身藍袍的封釋雲此時正站在某棵高大鬆柏下,一股冒著淡淡白煙的‘溫泉’自樹乾上生出,順樹乾而下,直到在地上留下了一灘青黃亮澤後,這才在某人的輕微顫抖下,止住了奔流之勢。“誒!大丈夫怎能出爾反爾呢?不是你說想儘快抵達封界嗎,而你那朋友不也說了,穿過鬼哭嶺才是最快路徑,要是繞到伏乾帝國不知還要走多久呢!”樹乾旁,某殘極有耐心地看著某人將某物掏出,澆樹,完了抖了幾抖後又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某物,自打他融合了其他兩屢殘魂後,便一直處於這種遊魂狀態,所幸他這狀態隻有封釋雲一人瞧得見,不然這一路下來還不知道要鶯鶯燕燕小草小樹。“嘿嘿!徒兒當初不是一時衝動嗎?況且這鬼哭嶺有多麼危險您老也是看到的,若是徒兒不小心殞命於此,那豈不是要辜負您老的一片美意。”匆忙係好腰帶,封釋雲遂即一臉諂媚地某殘說到,他現在可謂是鳥槍換炮,從異寶盟出來後,在慕超不計成本的‘慷慨解囊’下,不僅弄到了一套由鎢鐵鑄成的飛針,而且還弄到了兩把有著相同材質的寶劍,比起原來那套裝備而言,戰鬥力不知提高了凡幾。而且實力提升最為明顯的,則是那隨時遊蕩在自己身邊的某殘,以往的某殘由於魂力孱弱隻能待在殘符之中以防止自己被那沒來由的邪風吹散,所以想要施展他那迷惑人心手段的條件也是極其有限,可現在就不一樣了,某殘不僅可以遠距離施展此等手段,而且還有著示警、恐嚇等諸多作用,可謂是居家旅行、殺人掠貨之必備利器啊!然而縱算是如此,封釋雲卻也不敢托大,雖說他曾有過‘獨自迫退’血靈的光榮經曆,可鬼哭嶺中有的卻不隻是血靈這等極其危險的存在,因為還有著比血靈更加危險強大的存在主宰著這片森林,這個存在叫做‘血刀門‘,才是他諱莫如深的真正原因。“徒兒,不是為師多嘴,無論選擇哪條路都是你的自由,為師也隻是為你提供一點為師自認為還算成熟的建議,最後受苦還是受益的人始終都是你。”某殘老氣橫秋、語重心長地說道:“現而今你已得罪了諸方勢力,其處境完全可以用前有堵截、後有追兵來形容,如果你要是選擇穿越鬼哭嶺,或許形勢還算不得有多危急,畢竟那些追擊你的人多半也想不到你會兵行險著反其道行之,其危險程度反而會大大降低,可如果你選擇了調頭回去,那最後的下場……”言及於此,某殘的話音卻是戛然而止,然封釋雲聽了這番話後,卻是心下大駭,“對呀!且不說那媚陰?門找著我後會如何如何,單是那不知何故欲要將我擒住的神殿,便不是我能惹得起的。”想通此節,封釋雲也不再猶豫,畢竟他本就不是一個優柔寡斷之人,充其量也就是有那麼點濕人式的多愁善感罷了,於是在緊了緊腰間的兩柄寶劍後,他便又邁著步子,向著鬼哭嶺深處走去。密林之中,封釋雲不疾不徐地邁著步子,他所選擇的路很簡單,那是一條本沒有路但被許多人走過之後便有了路的路,既然有如此多人都選擇在此開路,那想來此路應該要比鬼哭嶺中的其它路徑安全。然而此路在理論上或是心理作用上能夠帶給人以安全感,可它畢竟是在鬼哭嶺中,所以封釋雲這一路走下來,倒也遭受了不少騷擾以及驚嚇,想想那滿山遍野的烏沉沉的一片,其中要是隨便來上幾隻玩瘋了或是餓瘋了的血蝠,那也足以令他忙上好半天,所幸這林子裡的地麵生物似乎已被那如蟻般血蝠給消滅完了,不然他在留心頭頂的同時還要分神照顧自己腳下,那可就真的有點危險。“咦!路到此處便沒有了?看來以往那些前來鬼哭嶺探險的人們走到這裡也就到頭了。”漸行漸遠,看著身畔的鬆柏漸漸失去翠意變成了光禿禿的樹棍,封釋雲不由停下了腳步,小心打探起前方的狀況來。陰煞滲人的密林中,由於少了那些蔥蔥枝葉的隔擋,反倒比滅靈魔沼旁的密林顯得更為透亮,而就在封釋雲前方不遠處的幾棵高大鬆柏上,則一如他之前見到的那顆巨鬆般,掛滿了密密麻麻的血蝠。“若我執意前行,少不得會驚動那群畜生,到時又是一場大戰,在這天時、地利均不利我的情況下,肯定是行不通的。”眉頭緊擰,封釋雲略一思忖,遂即便有了對策,“天時、地利我皆沒有,可我有‘人’和呀!我要是繞道而行,難道這群畜生還能對我窮追猛打?再說我不是還有被評為‘本年度最佳斥候’的師父在麼!”一念及此,封釋雲便即對身畔那忽左忽右的某殘悄聲說道:“師父,麻煩您到前麵去看看,有什麼好走一點的路沒有!”“徒兒勿憂,為師去去便來……”魂體本就是虛幻之物,而且由於某殘被囚困在符中多年,這一朝得解放,早已不知樂成了何等形狀,在聽到封釋雲的請求後,當即便飄了出去,沒有擾亂那某片枯葉凋落的軌跡,也沒有因速度過快撕裂空氣所發出的異響,在封釋雲僅僅是剛剛想到某殘在見到某位師奶後的齷?蹉形象時,某殘卻是忽悠一下出現在了封釋雲跟前,對其沉聲說道:“徒兒啊!情況好像不容樂觀呀!”“不容樂觀?”微一揚眉,封釋雲便即問到:“師父,此話何解?”“還有什麼解不解的!”聞言,某殘佯怒道:“除了你現在看到的那幾顆掛滿了血蝠的巨鬆外,在那些巨鬆以後不遠處,竟然全是這些畜生的天下,嘖嘖!你是沒看到那情形,即便以為師的實力,那也是頭皮發麻束手無策啊!”“您的實力?當年還是現在啊?哼哼,還束手無策!”某殘的話,又惹來封釋雲的一陣腹誹,不過想歸想,他卻知道自己眼下最應該解決的問題是如何穿過這片凶險之地,而不是和某殘在這裡追憶當年談天說地。“誒,先不管了,待我看看再說。”想來想去,封釋雲也沒想到妥善的辦法,畢竟讓他坐在此地空想而不是去實際探查一番,又有何用?所以封釋雲便即小心翼翼地朝著那幾顆掛滿了血蝠的巨鬆摸去。“果然如此!”隨著封釋雲的不斷逼近,某殘所描述的那番場景也漸漸展露於封釋雲眼前,巨鬆之後又是巨鬆,然而卻棵棵都是死一般沉寂,夜一般漆黑,就連他上次所見到的那種掛於樹梢的紅色蝙蝠,在這一大片黑幕中也是未見一隻。“這樣也好,上次那隻血靈來襲好像就是受了那種紅色蝙蝠的召喚,而今這裡並沒有存在著那種蝙蝠,想必此處的血蝠也應該沒有召喚血靈的能力。”一念及此,封釋雲那雙妖異瞳眸中不禁爆出了兩團精芒,這些尋常血蝠的實力他也領教過,對他完全構不成威脅,他隻要一路操控飛針護住全身,然後一股作氣地衝過去就成,然而事到如今他卻仍舊沒有采用此法,卻是因為他不確定在這片‘黑暗森林’中隱藏著多少那種可以將血靈召喚而來的血色蝙蝠,也不確定除了血靈外還有沒有更為凶殘的異獸,更加不確定在他一往無前的路上會不會突然遭遇血刀門的門徒甚至於直接闖入血刀門腹地。然而事到如今,封釋雲覺得自己除此以外也彆無他法,更何況他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男人,如此畏畏縮縮實在讓人笑話,既來之,則安之,遂破之,強者之路不外如是,所以在略一思忖後,封釋雲心中便即有了決定,隨著一道濁氣呼出清氣吸進,整個人便如風般,朝著那片‘黑暗森林’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