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眼,把鬥笠帶上吧,外麵雨涼。”或許是因為身旁有點空曠,少了些許阻擋,床榻上,緊裹棉被那關切的話語才說了一半,一不留神,便從那陰暗角落裡滾到了窗口灑進來的那一枕清涼銀輝旁,露出了那張,好似生來就被人給切去了一半的黑瘦臉龐。“你見過誰辦那事兒是帶著鬥笠去的?”漆黑一片的小屋裡,漆黑的身影四處飄蕩,可借著那窗清涼的銀光,黑瘦臉龐上的那隻駭人獨目,此刻卻是閃閃發亮。一年前,當師父笑著說要從山下給他帶回來一個小師弟時,他心裡其實並沒覺得要怎樣,可當他看到那個比他還瘦,比他還冷漠,長得和他絕對有得一拚的小師弟後,他那張難看的臉龐上終於禁不住泛起了層層喜悅的微波,如此那般蕩漾。小師弟生世淒涼,據說和他一樣,不!小師弟更加淒涼。他當年也隻不過是被那生而不養的父母裹成了一團不知冷暖的繈褓,給扔在了師父下山的必經之路旁,雖然還不知道他那狠心的父母如今身在何方,現下過得怎樣,可至少他不用小小年紀就去承受那雙親故去的痛苦,眾叛親離的淒涼。“沒見過!不過城裡那說書的經常都這麼講,說那些大俠們都喜歡挑個刮著寒風、下著冰雨的晚上,然後帶著一頂折簷的鬥笠,拖著一把上過黑漆的菜刀,去找‘老朋友’們絮叨絮叨。”可能是因為那扇啟開的窗,小屋裡的氣溫似乎有些下降,黑瘦臉龐覺得,他或許應該將城裡那說書先生的‘經驗之談’,給那個從未殺過誰,卻斬下過無數遊魚走狗頭顱的黑影分享分享。“鬥笠太大,大蝦太粗,很容易被窗戶卡住。”說書先生的那些個所謂的‘經驗之談’其實都很荒唐,至少那四處飄蕩的黑影認為是這樣。兩年多以前,他從師父給他請來的夫子那兒了解到,原來在這個世上,還有孩子管自己的父母叫‘父親、母親’,又或者是‘爹、娘’,他還知道,原來在這世上,除了竹花村、竹門、萬嶺城……東凰帝國,還可以有許多他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的地方。他曾問過師父和夫子有沒有去過這些地方,可師父和夫子給出的答案卻是出奇的一樣,異口同聲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完了吹吹胡子,拍拍屁股,隻留下他一人在那裡埋頭苦讀。直到某一天,他又聽夫子講:儘信書不如無書,所以兩兩替換之下,這句就被他理解成了現在這樣:如果書都不能讓人完全相信,更何況那個說書的先生呢?………………“四眼,其實我覺得,你可以走門進去的。”黑瘦臉龐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越幫越忙,他仍在冥思苦想,幻想著自己某天哪日,能夠取代黑影,然後變成說書先生口中所描述的大俠那樣,破門而入,接著口中大吼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然後被朋友或是親戚們風光無限地埋藏,最後在世間留下一段‘假’話,說誰誰大俠一般都是怎樣怎樣……“誒?……那我的刀是不是磨得太亮了?”銀輝中再次閃過那道雪亮,望著眼前這道近在咫尺的寒光,黑瘦臉龐不禁在想:即便是某某極其厲害的大俠,在這個時候,恐怕也會選擇退讓。“呃!……有點,不過我覺得他們現在都已經睡著了,應該不會介意的。”寒光不再閃爍,那道曾經飄忽不定的黑影重新坐回到了榻上,泛白的布鞋麵上,粘著昨日水潭旁那不小心掛到的某一朵芬芳,而那道即使穿上棉服卻仍顯單薄的背影,卻讓此時的黑瘦臉龐,感受到了陣陣沮喪和迷茫。“唔……那就好。”古怪的感覺,來去匆忙,當黑瘦臉龐再次抬起頭,迎向床前那窗銀光,而那單薄的背影卻已站起身,去到小屋木門旁。“四眼?”平靜的棉被,平躺在榻上,餘溫未涼,可在榻上那隻閃爍著淚光的獨目裡,除了淚光,它還有眼前那一片也許永遠都不會被再次填滿的空曠。“說!”——低沉的聲音中透著冷漠,更透著堅強。“你真的……不回來了?”哽噎的話語裡有的不隻是軟弱,還有床前那一淌疑似思念擔憂的銀霜。“我不是說過有空會回來看你的嗎?”搭在門把上的手略微有些緊張,但堅強的冷漠還是一如既往的堅強。也許,黑影應該回頭望一望銀霜裡那張煩了他整整一年的黑瘦臉龐,可若是因為這段極為有限的溫暖,而讓他回憶起了兩年多以前西山腳下那一道衝天的火光,以及半年前那陣讓人難以啟齒的響亮耳光……黑影會怎樣?——寸斷肝腸!“有空?誰知道你哪天有空,要是你有空的時候正巧碰著我沒空,那怎麼辦?”銀霜柔柔,細雨悄悄,東風竊竊,獨木瀟瀟。“你說什麼?”門縫微張,透來一線銀芒,還有那一絲透骨的冰涼。“噢!沒有,我是說那你的棉被先給我蓋好不好,還有這邊的床?”床榻輕響,傳來一陣忙亂,和著那一些不雅的春光。“嗯,不過以後要當心,彆再滾下床了!”晚風太涼,那線銀芒又被黑影重新堵上,身後那道春光剛剛才經曆了嚴冬的寒霜,他實在是不忍、也不想,在未來的某張孤單冷寂的床上,閉上雙眼後,卻隻有那張煩人的黑瘦臉龐在他腦海裡痛苦地搖晃。“放心,你不在了,我一定會掉下去的!”傻傻的聲音似乎是因占據了新的地盤而顯得有些囂張,用它自己的話來講,這也許就叫:牛13晃蕩。“喔,注意保持衛生,你也知道,有些東西黏在上麵是很惡心的。”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的五指捏得那木門的把手有些癢癢,一想到從前那隻一到春天就四處亂晃,完了隨便找個合適的樹洞悄悄聳動的癩痢狗,黑影心中便會生出一陣想要嘔吐的**。“嘿嘿!嘿嘿!你不是要走嗎?你怎麼還不走?記得把他變成我這副模樣哦!”黑瘦臉龐略顯慌張,急忙拉來棉被做擋,閃爍的獨目裡幽怨激蕩,有些事情咱可以拉拉家常,可‘某’些事情,你又怎能夠如此張揚?幾呀!——隨著一聲清響,門前淌進一地銀光,風推月走春雨忙,催紅肥綠新枝晃,雲飛揚,白帆鼓蕩,踏平一路碧浪,天邊紫微露寒芒,夜惆悵,今夜誰人殤?誰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