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時,劉煙煙打電話過來:“姐姐,我在你們社附近呢,中午請我吃飯吧。”她還在讀大學正準備考研究所。聽謝翎說過劉煙煙是她哥哥帶大的,以胖老劉那樣什麼都沾惹的人能帶出這樣的妹妹,看來是真心愛護,所以才養得這麼出淤泥而不染,心底純良得很,也怪不得謝翎死活都不敢招惹她。不過被溺愛大的姑娘沒點大小姐脾氣也是不可能的,劉煙煙今天心情很差,眼睛還腫著,看樣子是哭了一陣兒。苗桐覺得挺奇怪,這姑娘眼窩子深著呢,也不像一點兒小事就哭天抹淚的人。吃午飯時咬牙切齒地大罵某個不長眼的鄉巴佬同學把豆腐腦倒在了她的鞋上。邊說著邊又紅了眼圈,恨不得把那個農村姑娘一巴掌抽死算了。苗桐可以想到那倒黴孩子嚇成了什麼樣兒,劉煙煙那雙鞋倒也不是價格的問題,也不是亂發脾氣,是她生日時謝翎送的。謝翎不要說送她禮物了,基本上看了她就想躲。即使現在劉煙煙保證隻把他當哥哥,謝翎看見她還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簡直避之如蛇蠍。“好了好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苗桐像安慰小孩兒一眼安慰她,“大不了讓謝翎再給你買一雙。”劉煙煙哼了一聲,嘟起嘴:“他才不會呢,他會說,一雙鞋能多少錢你哥又沒破產。他那個人明明對誰都不差,偏偏見了我就愛理不理的。我又不比他的那些女朋友差的,對他的喜歡也不比彆人少,可他偏偏就是不喜歡我。”聽著劉煙煙那略帶傷心的抱怨,苗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盤子裡的甜點,跟謝翎認識那麼久也沒少來往,對他的了解也是有那麼一些的,謝翎並不是不喜歡她,而是真的疼她。對他來說,有過露水姻緣的女人隻要漂亮身材好夠銷魂,那就足夠了。可是唯有珍惜的不想傷害的人,才不願意招惹,隻想嗬護她的純真。然而以劉煙煙幾乎空白的情感經曆來講,她還並不能理解這些事情。她是如此的直接,喜歡,就要在一起,就這麼簡單。“你怎麼不說話了?”劉煙煙看著她,不好意思地說,“哎呀,光說我自己了,你呢,你跟謝翎最近怎麼樣?”“沒怎麼樣。”苗桐看著她那既期待又矛盾的臉,覺得十分好笑,“怎麼?你是希望我跟他在一起呢,還是盼著我跟他老死不相往來?”劉煙煙心虛地咬吸管:“我是那樣的人嗎?隻是謝翎那樣的人認真追起誰來,也很難不被攻克吧?女人不都喜歡那種調調的男人,看起來風流不羈,壞得讓人欲罷不能。姐姐你要是真喜歡他了, 我也不會怪你的,隻是……你得做好他隨時會出軌的準備,你也知道他和我哥那群人整天在一起,除了惜言哥不跟他們瞎鬨,其他的真的是男女不忌的,尤其是那個陳柏風老婆都娶了……哎,算了,不說了,總之我的意思是……看起來謝翎是認真的,隻是你不要像我一樣陷得太深就是了。”“我說過的,我不喜歡他,怎麼跟他一起?”苗桐笑著擠對她,“你放心,我不會跟你搶謝翎的。”誰知道這樣的定心丸讓劉煙煙更不高興,反而豎著眉毛凶巴巴地問:“喂,這麼說也太過分了吧!謝翎哪裡不好啊,你為什麼不喜歡他啊?”苗桐歎著氣自認倒黴:“你說有你這樣的人麼,喜歡和不喜歡都得罪你。”“那是因為你和他都是我喜歡的人。要是你的話,說不定,我會甘心吧。”下午苗桐跟唐律在外麵跑新聞,采訪的時候手機調成了靜音,等他們忙完已經下午五點多了,手機上有白惜言的兩個未接來電。她回過去,手機裡提示電話已轉到留言模式。回到家白惜言並不在,冰箱裡還有些剩下的大骨湯,她吃了點湯泡飯,而後打開計算機開始工作。外麵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的雨,夏天就是這樣,雲來得快雨落得急,下起來也是很嚇人的。苗桐開始擔心白惜言一個人開車回來,山路曲折難免有些危險。苗桐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手機剛開始是無法接通,後來直接關機了。她開始著急了,神不守舍地給劉錦之打電話。劉錦之聽著她飛快的語速,心裡也搭理個咯噔,隻說:“你不要著急,他的手機有定位我查一下就知道了。”等到重新聽見聲音是半個小時候了,門口傳來停車聲,大雨滂沱著,已怒吼著在天地間掛了一道瀑布。水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像是要破窗而入,雪白的閃電劈開雲層,聽起來好似世界末日般。白惜言出門是帶了外套的,隻是那外套如今罩在吳小芳的身上,白惜言撐著傘半摟著她進來。“天啊,這天氣真要命了……”吳小芳愉快地咯咯笑著,“還好我們走的快,走到半路才開始下雨,要是淋在夜市裡才慘呢。”抬頭看見苗桐,笑容越發的可愛,“苗桐,不好意思啦,我宿舍關門了,今天要在這裡打擾一晚啦。”苗桐沒說話,事實上她跟吳小芳根本沒任何交談的必要,也沒任何虛偽交談的必要。她不知道此刻自己什麼感覺,空且涼,皮膚遊走著異樣的疼,讓她止不住地顫抖。理智告訴她,這是白惜言的自由,可是感情上,她覺得遭到了背叛。而白惜言從進門後就看著她,即使是炎夏,暴雨的夜晚還是涼得讓人發抖的。可是苗桐的臉慘白得好像剛從冰窟裡撈出來異樣,樣子有種說不出的淒慘和狼狽。上午他和吳小芳在家中玩圍棋,她的圍棋竟然下得不錯,讓他非常驚訝。下午他本打算把吳小芳送到市裡然後去接苗桐看電影,可是苗桐沒接電話,吳小芳便提出要陪他去看,因為電影再不看就下檔了。看完電影他帶吳小芳去吃晚飯,餐館正好在苗桐上的大學的對麵,於是突然心血來潮想要去看看苗桐度過四年時光的地方。吳小芳正在這所大學念研究所,是個很好的導遊,興致勃勃地把學校走了一遍,吳小芳又帶著他去“所以女生都喜歡的夜市小吃街”吃了傳說中的路邊攤。這一整天很是充實也很新鮮愉快,直到他看見苗桐這一刻。“小桐,對不起,我忘記給你回電話了,”他試著解釋,可是“忘記”這兩個字似乎更像兩個殘忍的巴掌。苗桐動了動嘴唇,吐出幾個字:“你乾嘛把這種女人帶回來?”本來興高采烈的吳小芳立刻愣住了,她沒想到苗桐會這麼直接不留臉麵,完全是幼兒園小朋友的做法,又是尷尬又是氣憤,眼圈似真似假地紅了。白惜言也愣住了,她和吳小芳能有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是些在不懂事的時候積累的一些小心結。他三歲就懂得打人不打臉,即使再討厭再任性怎麼可以當麵說?“小桐,跟小芳道歉!”苗桐聲音拔高了兩度:“我又沒說錯,為什麼要道歉?!”“我帶回來的人就是我的客人,你是用什麼態度在對待客人的?”白惜言也氣壞了,她簡直是任性到了一個程度了,“小桐,馬上道歉!”“你讓我跟她道歉,你知道她對我做過什麼嗎?!”“我不管以前你們發生過什麼,現在你馬上給我道歉!”苗桐被白惜言無意中散發出的威懾力幾乎壓製得喘不過氣,吳小芳在他旁邊低著頭小聲啜泣,她知道自己不該惹怒白惜言,她應該順從應該聽話,應該讓他高興。她什麼都知道。可惜知道和做到那麼不相乾的兩件事。苗桐諷刺地揚起嘴角:“絕不!”白惜言被她氣笑了:“看來是我太縱容你了,我現在才知道你的教養真的差了不是一點半點兒。”苗桐也笑了:“你現在知道也不晚!反正也是一樣的,你不就是養隻寵物麼,我不行,你就換她!”--“啪”一巴掌打得她臉傾斜到左邊,牙齒磕破了嘴唇,嘴巴裡都是鐵鏽味。一瞬間,屋子裡瞬間靜止了下來,嗆鼻的火藥味消失無蹤。白惜言緊握自己微微發麻的右手,他心疼,心疼得都在顫抖。這一巴掌是最快速最有效最簡單也最粗暴的方法來結束她的胡說八道。她不是寵物,她也不是任何人輕易可以代替的。這種話說出來侮辱了她自己,也侮辱了白惜言掏心掏肺為她花的心思。“清醒了嗎?!”苗桐突然推開了他,往門外跑了。等白惜言意識到外麵雷雨交加幾乎是大驚失色地走到門口,柵欄的小門在=風雨中吱呀作響,哪裡還有苗桐的影子。這一夜對白惜言來說特彆的難挨。在半山腰的度假村,要下山也隻有一條路,可是他開著車往下追並沒有追到人。於是他隻能打電話給劉錦之,還打電話給了謝翎,叫他們一起找。這麼惡劣的天氣,她淋得生病了也就算了,要是不小心跌倒山坳裡,那種後果他不敢想象。吳小芳看著他陰鬱的臉色,坐在沙發上大氣都不敢出,現在的白惜言的神經好比壓著千鈞的一發,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崩潰。整整一夜,他都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天剛亮有巴士上山,他依舊打著精神送吳小芳出去坐巴士下山。吳小芳這一晚上也沒那麼好過,心裡雖然陰暗地想著苗桐最好從山上跌下去摔死,可苗桐要真出什麼事,那她就是間接害死苗桐的一根刺,弄巧成拙也彆指望有什麼好日子過了。臨她上車的時候,白惜言抱歉地對吳小芳笑:“昨天玩得很開心,謝謝你。還有,小桐她不懂事,白叔叔代她向你道歉,你就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好不好?”“我知道,我不會的。”她笑著說。巴士開動的時候,吳小芳緊了拳頭,牙齒發狠地咬著嘴唇直到血色從嘴裡一直彌漫到眼底。如果說以前是厭惡,後來是嫉妒,那麼現在就是恨。因為剛才白惜言的那句話,她實實在在恨上了苗桐。那個高高在上的如謫仙般的男人竟肯低下頭替她道歉,憑什麼,這老天爺憑什麼把最好的東西,全給了她苗桐。不應該是這樣的,吳小芳絕望地想。此刻苗桐也在想,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昨天的樣子不止是得寸進尺,簡直是瘋了。大雨在天亮之前就停了,清晨的墓園煥然一新,鬆柏上滾著露珠,太陽明晃晃地照在父母的遺照上,黑白照片裡的兩個人都是老實巴交看鏡頭的證件姿勢,看起來非常陌生。事實上她已經想不起父母鮮活的樣子了。人死如燈滅,他們並不在這裡,她也沒話要對他們說,隻是她難過的時候沒有地方去,隻能來這裡。“你在這裡坐著,周圍躺著的全都是不會喘氣的,在這種氣氛下,請問苗妹妹你有什麼感悟?”“死後耳不能聽口不能言,肉身與大地融為一體,無喜怒哀樂欲無求,也得到了真正的平靜和自由。唯有死亡才能得到永生。”她張口,聲音沙啞得好似在柏油馬路上拖著一根生鏽的鐵鏟,“若跟永生比起來,人生確實苦短,更沒什麼好奢望的。”以謝翎的性格天大的事竟無恥地失眠了。他謝翎從十五歲開葷到現在,從來沒有一次跟女孩兒躺到床上睡覺,是真正的睡覺,要是以前有人告訴他,謝翎,你會遇見一個女孩兒,她會讓你感覺純粹的肉體交纏的遊戲太空洞了,她讓你躺在她的身邊隻聽著呼吸就覺得那麼滿足那麼幸福,她會讓你觸摸到她的靈魂讓你著魔般地想要更接近她。他一定會指著那人的鼻子說,哈,靈魂?你在放什麼蒜頭兒屁!可現在他信了。第二天一大早白惜言就趕過來,老阿姨正在樓下煮粥,他一推門就看見謝翎摟著苗桐,下巴貼著她的額頭,睡得正香。他怔怔看了一會兒,慢慢退出了門。過了幾天苗桐除了咳嗽已經沒什麼大礙,雖然卓月打電話囑咐她好好休息,可是若再不去銷假整天賴在謝翎家,也真是不像話。她這幾天當夠了鴕鳥,也不願再逃避了。苗桐站在柵欄門口,心裡難免有怯意,想著進門見到他第一句話要說什麼。這是白惜言突然推門出來,手裡拿著噴壺,他每天清晨都要給他的寶貝虞美人草的葉子上澆些水。四目相對,都有些措手不及,立在那裡遙遙相望著----他們之間莫名的橫了一道跨不過去的鴻溝。“我回來了。”苗桐說。白惜言看著她,突然有種難以言喻的痛苦,他要說什麼呢,歡迎回來?“那天是我的錯,我不該那麼對待你的客人。”苗桐說,“我以後不會那樣了。”不要再刺痛我了,白惜言想,你到底要怎麼懲罰我才甘心?沒等到白惜言的回答,苗桐心裡隻覺得苦澀,顫抖著說:“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我會跟她道歉的……讓我怎麼道歉都可以……我……”白惜言打斷了她的話:“小桐,你暫時搬走一段時間吧。”她看著他,一下子什麼都聽不見了。“我要出國修養一段時間,這邊離你上班也遠了些。”白惜言平靜地說:“你的你房子張阿姨會經常過去打掃的,我留張卡給你,你有事就找劉秘書……唔,估計謝翎會照顧得你很好,我也放心。”“你什麼時候走?”“就這兩天。”“嗎你什麼時候回來?”白惜言顫了顫,搖了搖頭:“不確定。”他說走就走了,去了荷蘭,在鄉下他有座開滿鮮花的小屋。屋前行船,船上有賣生活用品和瓜果,是個風景如畫的人間花園。人一走,苗桐的心也跟著走了,每周稀稀拉拉地通著郵件,重複著差不多的廢話。天氣好嗎身體好嗎注意飲食注意安全……所有的思念牽掛都含蓄的掛在最後,用母語來說太濃厚太張揚,她小心翼翼地寫到,Miss you.白惜言回,Miss you too。---------如果你動心了怎麼辦?----------我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