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俞仲夏咯吱咯吱磨牙。費辛從一個驚心動魄的夢中醒來,但在那夢裡追魂索命的,並不是青苗獠牙的女鬼,而是大雨滂沱的曖昧。再這樣下去,可不太妙。半上午,俞仲夏睡醒了,見費辛在複習,但已經穿戴整齊,準備要出門的樣子。他想起來了,昨天費辛說過,今天要回趟家。“費老師,你回家要過夜嗎?”俞仲夏搞完個人衛生,回來邊換衣服,邊問,“晚上還回不回來這邊了?”費辛拉開了窗簾,收拾好了書本,說:“還不一定。俞十五,我跟你說件事。”俞仲夏:“什麼事?”費辛道:“我下周就考試了,這幾天分不出心接待你了。”俞仲夏笑著說:“怎麼了?我影響你學習了?”費辛嚴肅臉:“對,你影響我學習了。”俞仲夏還笑嘻嘻:“你被我影響得更愛學習了是嗎?”費辛:“我沒在跟你開玩笑。”俞仲夏:“好,沒開玩笑,不接待就不接待,好好努力,你是墜棒的,媽媽愛你。”費辛:“你嚴肅一點。”俞仲夏嚴肅了一點,說:“我又不用你接待,餓了我點外賣,渴了我自己喝水,困了我就睡覺,想玩我就玩遊戲,想學習我就也做題,再說我有鑰匙,隨時能進來,連門都不用你給我開,你接待我什麼了?”費辛:“……”他心想,早知道就不說這麼委婉,應該直接點說出來。就說,你彆來了,彆在我眼前晃了。天啊不可,這句話也太過火了吧。俞仲夏也在思索,費老師是什麼意思?我根本就沒影響他學習,他為什麼忽然這麼說?昨天就還好好的,怎麼一覺醒來就變臉?他用教訓人的語氣說費辛:“前幾天我問你複習怎麼樣,你還說你什麼都會,現在又賴我影響你?你說這話良心不痛嗎?”費辛心說,再炫你嘴皮子利索,我馬上就要說狠話了我告訴你。俞仲夏忽然悟了,道:“辛辛,你是不是考前綜合症啊?你們學霸,心理素質怎麼都這麼差?”費辛:“什麼叫都……我的心理素質就是很差,所以你這幾天彆來煩我了,行嗎?”俞仲夏本來就大的雙眼,陡然睜得更大。費辛:“……”他說出這話感覺自己嘴裡都含著刀片。怎麼能說出來這麼難聽的話?費辛你太過分了,俞仲夏他什麼都不知道,明明是你自己的問題,對人家一個無辜高中生撒什麼脾氣?他深深地自我反省起來,想亡羊補牢,想道歉,還沒張口——俞仲夏道:“不行!我就要來煩你!”費辛:“……”俞仲夏說:“你心理素質差,這才更需要我。我不但要來,還要每天都來,我要陪你說話陪你吃飯陪你睡覺,我還要把你親親抱抱舉高高。”費辛:“……你?是聽不懂我的話嗎?”俞仲夏:“怎麼聽不懂?你這情況我懂……”懂?懂個屁。但他嘴皮子總比腦子快,信馬由韁地胡說起來:“我弟也學霸,他一到考前就這樣,煩躁易怒,陰晴不定,他唯一一次跟我鬨脾氣就是中考前……對不起扯遠了,你們就是為了學習付出太多,現行應試教育又是畢其功於一役的機製,所以考前緊張很正常的啦,壓力過大導致激素分泌不平衡,這和女生一來例假就容易生氣一樣的原理。”費辛:“?”俞仲夏把自己說服了,鄭重道:“費老師,彆慌,你就是來例假了。”費辛:“???”俞仲夏慷慨凜然地說:“沒關係,我就是你的ABC七度空間蘇菲護舒寶,日用夜用大小護翼瞬吸藍條,你需要什麼,我就提供什麼。”費辛:“??????”他恍惚間感覺自己可能真的來例假了……不然怎麼解釋俞仲夏這種分析+營銷+洗腦鬼才,竟然真的存在。太、魔、性、了。他回家,俞仲夏也回家,他就先送了趟俞仲夏。路上,費辛發出靈魂疑問:“你剛說的那什麼都是什麼東西?你怎麼懂那些?”莫非是給前女朋友們買過?好像還做過詳細功課的樣子。交過女朋友了不起哦。俞仲夏道:“不懂啊,瞎掰的,都是廣告裡聽來的。”費辛:“你整天都看些什麼廣告?”俞仲夏:“播什麼我就看什麼,我又不是隻看衛生巾,我還看……”港普:“擠需體驗三番鐘,裡造會剛我一樣,愛向傑款遊習!”發嗲:“都是好牌子,每天都有十折喲~”雞血:“三億人都在罵的購物APP!”費辛緊急叫停:“行了行了!植入太多了,沒人給你打錢。”快到俞仲夏家小區,俞仲夏看了看快遞短信,說:“等下你幫我一起拿下快遞吧,太多了,我一個人搬不回去。”費辛:“螞蟻搬家見過嗎?多搬幾次。”俞仲夏嚶嚶嚶起來:“費老師~你見過一個蟻搬家的小螞蟻嗎?好慘的蟻~”費辛:“……”俞仲夏:“彆害怕,我家沒大人,他倆常年不過周末。”費辛:“我記得你說你爸不當記者了,那他現在在電視台做什麼工作?新聞采編?”俞仲夏:“不知道,沒聽說過,跟他不熟。”費辛:“……”他把車停在小區門口,跟著俞仲夏進去,幫俞仲夏搬快遞。到驛站取了件,一共四件,並不多,但其中一個箱子巨大。費辛看包裝箱上的LOGO,是個行李箱品牌,道:“你買了個行李箱?”俞仲夏拍拍那箱子,高興道:“對,準備放寒假跟你出去旅遊用。”費辛:“我什麼答應你要去了?”俞仲夏:“費真香,不要立fg了。”費辛:“……這以後再說。你把行李箱拆出來,這三個小件裝進去,你拖著行李箱回去不就行了?還叫我來乾什麼?”俞仲夏:“不行,行李箱是要旅遊用的,會把我輪子磨壞了。”費辛:“你從這兒回去才幾步路而已,怎麼可能磨壞?”俞仲夏堅持不讓,道:“磨不壞也會磨舊,我不想出門用個舊箱子。”他忽然為這種事吹毛求疵起來,就顯得很幼稚嬌氣,還很不講道理。費辛道:“這儀式感完全沒必要,十五,這又不是結婚娶老婆,你非要找一個……咳。一個行李箱,真的沒必要。”俞仲夏扁嘴,卻不是故意要裝嗲,耷拉著臉說:“那你走啊,讓我一個蟻搬家。”費辛:“?不至於吧?怎麼還真不高興了?”俞仲夏嘀嘀咕咕:“你這什麼破哥……對我一點都不好。”費辛:“???我這破哥哪兒對你不好了?不幫你扛行李箱就是變成破哥了是嗎?”俞仲夏:“你對我哪兒都不好。”費辛:“都哪兒不好?你倒是說給我聽聽。”俞仲夏向前一大步,道:“說就說!”費辛頓時氣短:“……你說啊,你說。”俞仲夏:“剛才在你公寓裡,你叫我以後彆去煩你,你說的是人話嗎?我體諒你下禮拜要考試了,我沒跟你計較吧?現在來幫我搬個箱子還推三阻四,你會不會給人當哥哥?不會讓我教教你,包教包會,還不收學費。”費辛:“……”良言一句三春暖,惡語傷人六月寒。這世上哪有沒心沒肺的人啊?費辛:“是我不對,我那不是……來例假了嗎?”俞仲夏一下沒忍住,笑出了聲。費辛也笑了,又認真道歉:“對不起,是我說話沒過腦,我向你道歉。”俞仲夏是個大方人兒,說:“原諒你了。第一次當哥沒經驗吧?以後慢慢跟我學。”費辛:“是是是,俞老師說得對,破哥記住了。”他又說:“這大箱子,我幫你扛回家去。”俞仲夏:“我自己來,你幫我拿這三個小件。”費辛單臂把那大箱子往右肩和上臂一撂,說:“走吧。”俞仲夏拿著那三個快遞包,跟在他身後,冷不防他肩扛著那箱子,忽然跳起黑人抬棺舞步。俞仲夏爆笑起來。有彆人經過,費辛秒變正經,一副助人為樂的男神樣子。俞仲夏絲毫不給麵子,大聲:“你!側!漏!了!”進了電梯,費辛把箱子放下,羽絨外套上蹭了一點臟。俞仲夏伸手給他拍了拍,說:“你剛是不是覺得我特彆矯情?一個箱子也這麼計較。”費辛:“沒有沒有,我哪兒敢啊。新哥上路,您多擔待。”俞仲夏:“可以了!”費辛:“可以了?你確定?”俞仲夏點頭。費辛實話說了:“那你是有點,行李箱就是拿來用的,何至於這樣?”俞仲夏道:“我跟你說過,我從來沒有出去玩過,我也沒用過行李箱,這是我第一個行李箱。”費辛:“……”俞仲夏:“我就想到時候出門用個嶄新嶄新不靈不靈的箱子,我不願意現在就把它輪子磨臟磨出印兒來,我不舍得提前透支它,這很難理解嗎?”費辛:“……能理解了。”俞仲夏皺眉:“可是一說出來,真的好特麼矯情啊。”費辛想了想,說:“有些話和有些事,並不適宜用語言說出來,留在心裡才不會破壞美感,美的形式各不相同。”俞仲夏似懂非懂但又很敏感:“什麼?費老師,你是不是有了什麼秘密?”費辛:“沒……沒有。”叮!正好到了樓層。俞仲夏開門,家裡果然沒人。費辛把箱子搬進來,俞仲夏指自己的房門,示意他搬進房間去。費辛奇道:“你不在客廳先拆了外包裝箱拆了嗎?”俞仲夏想想反正現在沒人,拆完收拾好就行了,便說:“也行。”兩人合力拆了包裝,俞仲夏的新行李箱很是不靈不靈,是鮮豔的檸檬黃色。費辛道:“還挺漂亮。”他日漸發現俞仲夏和他的審美取向非常接近,兩人喜歡的東西會很像,常常是一個買了什麼,另一個見了也會覺得:哇這個好好看。俞仲夏道:“你去我房間坐,我收拾下。”費辛看出他在客廳待著不太自在,心裡也大概明白一些,便聽他的進他房間去了。他在外麵收拾客廳。費辛一進他的房間,第一個問題冒了出來:“俞十五你說讓我坐?請問哪兒能坐?”俞仲夏:“隨便坐。”費辛:“我實在……不是這麼隨便的人。”從門口到飄窗,地板上,床上,桌上,椅子上,單人沙發上,沒有一處是空著的,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俞仲夏還在外麵整理牛皮紙箱。費辛,一個外號叫做不整潔不舒服斯基的男人,順手幫俞仲夏整理了下房間。這房間亂七八糟東西一堆又一堆,但並沒有垃圾,連個用過的紙巾團都沒有,隻是所有東西都堆在一起,衣服不好好掛起來,玩具也不收起來,書也不擱在書架上,全都非要堆著,把這房間撐得滿滿當當,搞得像這房裡住了好幾口人一樣。費辛有個意外的發現,這房間裡有很多很多很多明顯被翻看過的書。從四大名著到世界名著,通俗到人物傳記,有《一千零一夜》還有《山海經》,甚至還有些很舊的《國家地理》,應該是從彆人那裡買的二手。俞十五,真.學富十五車。小朋友愛玩手機平板,愛打遊戲,愛看電視。大人越不許玩,越想玩。沒有人不許俞仲夏玩,他便不癡迷。在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房間裡,在有且隻有他一個人的時光畫廊裡。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他想做的好像又都做不到。他幾歲看紅樓,又是幾歲讀曾國藩。幾歲知道了何謂物競天擇,又是幾歲明白了眾生皆苦。費辛之前一直有點不太明白,俞仲夏很孤獨,但他又不像一個沒人教導過的孩子。他自己,艱難地教會了自己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