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城東城西豔陽城城東十五裡這是個在大隋疆域圖上都找不到的小村子,不是因為村子小,也不是因為村子偏僻,而是因為村子很新,新到不可能出現在幾十年前大隋最後一版印製出來的地圖上。一直到天佑皇帝楊易在位的時候,軍方需要的製式地圖用的也是幾十年前的版本。這個村子,從建立起來到現在不超過四年。羅耀進兵京畿道的時候,大批的京畿道百姓逃亡。他們的首選之地就是豔陽城附近,因為這裡足夠富庶,也沒有賊兵出沒。再加上高先澤對流亡至此的百姓還算關照,特意劃出來一些地方給他們興建村落居住,所以這幾年來順承道的百姓數量增長的很快。村子裡沒有什麼客棧,路邊倒是有個小小的茶水鋪子。這個鋪子平日裡極為冷清,因為很少有人會在這裡路過。這鋪子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妻,兩個兒子都在京畿道那場戰亂中死了,夫妻二人被侄兒帶著來到這裡避難,走到半路的時候侄兒染上了風寒,也死了。老兩口帶著侄兒的孩子在這定居下來,靠著微薄的茶水錢度日。村子裡的百姓都很照顧他們,不時過來送些糧食蔬菜。今兒過了晌午的時候,十幾個鮮衣怒馬的人在村子外麵停下來,在茶水鋪子歇腳。他們喝的是自己帶著茶葉,甚至自己帶了水,隻是借用鋪子的水壺將水燒開。一個下人足足把水壺刷了四遍,以至於讓老夫妻都有些心疼。但是,這些人出手豪闊,甩出來一塊足足能有十兩的銀錠。這對於貧寒的人家來說,簡直就是一大筆橫財。老兩天在屋子裡不時往外偷看一眼,發現那個眉目和善但是臉色有些陰鬱的中年人,必然是這些人的首領。這個人坐在那,自然有一種威勢。“主人”一個精壯的漢子從遠處急掠過來,壓低聲音在那中年人耳邊低聲說道:“吃過午飯之後,方解和吳一道在房間裡說了一會兒話,但是顯然有所防備。牛七聽到話是,他們確實在懷疑獨孤文秀了。半個時辰之後吳一道離開,方解自己在屋子裡睡了一會兒。牛七說他呼吸不均勻,應該是沒有睡著。”“然後方解派人把高先澤叫了來,兩個人離開了屋子去城東的小河邊上,一邊走一邊說話。那地方太開闊,咱們的人靠不過去。方解和高先澤離開之後,周雀兒進屋子查了查,屋子裡的筆墨紙硯沒有用過的痕跡,他仔細看過那些紙,沒有一絲字跡。”這人說完,就垂首立在一邊等著吩咐。坐在那品茶的中年男人仔細的聽著,眉頭微微發皺。他沉默了一會兒後問坐在對麵的那個戴了鬥笠的人:“獨孤兄,你以為如何?”坐在他麵前的人抬了抬頭,正是獨孤炳文。“你們葉家養著鷹犬蛇鼠,這些消息得來的應該還算牢靠。方解就算再驚覺也不可能察覺到牛七,牛七沒有修為,隻是耳朵好用罷了。他現在的所有表現都不是他發現了什麼,隻是一種習慣而已。他選擇在開闊處和高先澤見麵,無非也是擔心有人偷聽。不過,這本身就是一個態度。”獨孤炳文道:“如果換做是你,信任高先澤的話,會怎麼辦?”葉滿紋仔細的想了很久,忽然明白過來:“獨孤兄的意思是,方解根本就信不過高先澤?”“嗯”獨孤炳文點了點頭:“如果我信任一個人,就不會暴露這個人,尤其是在這樣要緊的關頭,暴露出來自己信任的人,那是最愚蠢的事。他和高先澤在河邊避開彆人談話,這樣表麵上看是不想讓彆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然後讓人錯覺他要拉攏高先澤……其實不然,兩個人在河邊走,這不就是一種態度?他已經把高先澤給賣了,不得不說,方解是個聰明人。”葉滿紋點了點頭:“他是想用這種方式告訴咱們,他要拉攏高先澤。如果咱們上當的話,就會迫不及待的除掉高先澤。”獨孤炳文思索了一會兒後說道:“本來咱們的意思就是除掉高先澤,這個水潑不進的家夥咱們現在還沒能駕馭,留著他早晚都是禍害。雖然咱們走的是獨孤文秀的路子,讓他派人和高先澤聯絡的。可高先澤也是個聰明人,他必然猜得到獨孤文秀背後有人。他隻是無法得知,獨孤文秀背後的人是誰罷了。”“那方解會不會因為和高先澤長談之後,轉而信任他呢?”葉滿紋問。獨孤炳文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搖頭:“不重要了,高先澤已經沒有了價值。方解這樣的人,一旦他做出決定就不會回頭。我懷疑,他是想借高先澤試探咱們的能力。他這樣賣了高先澤,必然是希望咱們出手除掉高先澤……這樣一來,方解就能借此看出來咱們有多大的本事。”“哈哈”葉滿紋忍不住笑起來:“想不到仁義之名滿天下的方解,居然也如此陰狠。”“仁義?!”獨孤炳文冷哼了一聲:“一文錢都不值的東西。”葉滿紋喝了一口茶,看了看四周後忍不住問:“我就是不明白了,為什麼你偏偏要多跑出來這麼遠?為什麼不在城西,而是城東?”獨孤炳文反問:“你若是方解,會想到咱們跑來城東嗎?長安城明明在西邊,他會覺得咱們的人也在豔陽城西邊。不過是多跑幾十裡路而已,況且這裡還清淨。”葉滿紋詫異了一下,笑道:“你總是這般的小心。”“咱們是要駛萬年船的。”獨孤炳文認真道:“怎麼能不小心?”…………小雀河這條河一點兒都不知名,也就是豔陽城附近的百姓知道它的存在。這條河不夠寬不夠深,最寬處,也不過十幾米罷了。而且河岸兩邊沒有樹,看起來光禿禿的河堤上也沒什麼景色可言。便是最騷情的文人墨客,也寫不出花團錦簇的文字來咱們這樣一條毫無亮點可言的小河。隻有流水沒有人家。小橋倒是隔著幾十裡便有一座,但同樣不美。“站在這個河堤上,視力好的人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就看到我和王爺。”高先澤忍不住笑了笑,有些苦澀:“看來王爺是早就選好了地形的,進豔陽城之前就知道這裡有這麼個地方。隻要王爺和我在這裡走上一圈,哪怕王爺隻是問問我豔陽城裡有沒有出了名的戲子,又或是哪家青樓的姑娘最是可人兒……隻怕明兒一早,我的人頭就會被標上價碼了。”方解也笑:“你覺得,我是在賣你?”高先澤反問:“王爺不是在賣我?”“我是在保你。”方解回答。高先澤愣了一下,沒明白。他深知方解來豔陽城,那些想除掉方解的人是一清二楚的。而且他確定,也許就在什麼地方,有人用千裡眼觀察著這邊的一舉一動。用不了多久,自己和方解並肩而行密會很久的消息就會傳出去,這無疑就是在告訴那些人,他高先澤已經是方解的人了。這樣一來,自己的死期也差不多到了。可方解,居然告訴他,這是在保護他。“王爺何必如此欺我?”高先澤有些失望的說道。“你沒有想透徹而已。”方解站在小河邊,負手而立:“我這樣和你並肩而行,走了這麼遠,那些人不知道你我之間交談了什麼,但是態度已經表達出來了。你認為我是在賣你,是因為你覺得我這樣是在告訴那些人,我信任你。隻要我信任你,你的危險就來了,對不對?”“不是嗎?”高先澤反問。“不是”方解認真道:“如果我和你沒有交談,甚至冷著臉見你,你才危險。他們知道我對你的態度,以此來做出判斷。我看起來像是在拉攏你了,那些人的第一反應就是你要站在我這邊。第二反應呢?做大事的人,沒有幾個是相信自己第一感覺的。因為第一感覺十成會錯了九成,尤其是麵對一個狡猾敵人的時候。”“他們會想,這是不是方解故意做出來的樣子?會不會是方解故意想讓我們除掉高先澤?方解又為什麼要除掉高先澤?”他看向高先澤:“答案是什麼?”高先澤沉思了好一會兒,忽然眼神一亮:“明白了!因為他們會覺得,王爺是想用賣了我來試探他們的能力。而現在,他們還不敢把自己的實力全都表現出來。所以……他們反而不會動我。”方解點了點頭:“我需要你幫我,所以第一件事就是保住你。他們現在相比已經確定我是要賣了你的,所以他們反而不會殺你。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他們會繼續派人和你接觸,而且再派來的人,絕不是獨孤文秀的人。”高先澤沉默了一會兒,好奇的問道:“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他們的反應這麼強?現在王爺已經是天下人認定的新主了,為什麼他們就非要推翻你?”“因為我會觸及他們最根本的利益。”方解道:“這句話有些虛,你可能不明白。換一種說法就是……我不是他們選出來的人。我不好控製,他們不好得利。這是一種相對的關係,我沒有依靠他們不受他們控製。所以我就需要培養自己的實力……你現在,已經不得不上我的船。”高先澤苦笑:“算不得我自願上的……如果可以選擇,我還是如以前那樣,任何一條船都不上。”“到了必須選擇的時候了。”方解轉身:“可以回去了……你該回去了,我也該回去了。回去之後你最好把戲份做足,表現的稍稍憤怒一些,但不要太過。我也該回去了,回到大營裝作心事重重,然後帶著隊伍回長安去。”“王爺在擔心,你大軍之中也有他們的人?”“有”方解點頭:“不可能沒有。”“回長安之後,王爺會先除掉這些人吧?”高先澤忍不住問:“我能不能知道,這些人都有誰?”方解看了他一眼:“你記住,沒有你就是了。”說完,方解大步離開。高先澤看著方解的背影,心卻始終沒有平靜下來。他知道自己還遠沒有到了解方解的地步,但他已經能觸碰到方解的可怕。似乎任何事都瞞不住他,但卻沒有人能猜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