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山城一體,不過城池不大,禦駕降臨,於是城中便成了皇帝和隨駕百官居所,城中百姓和商賈們則全都騰出地來,暫居城外了。城外新修了幾處大營,搭起了無數帳篷。三十多萬隨駕來的官員、將士以及百姓士人商賈等,在那規劃整齊的地上,倒是弄的十分熱鬨。一支長杆上挑著一支杏黃三角旗,上書一個大大酒字。下麵便是用布幔圍起來的一片空地,裡麵擺著十來副桌椅。一個花白胡須的老漢,帶著兒子兒媳婦一家子人在這裡賣酒。這老漢的三個兒子倒是一個比一個木訥,可三個兒媳婦倒是一個賽一個的水靈,尤其是與那些來喝酒的人插科打諢,倒是十分得心應手的樣子。因這她們這的生意倒是挺好,許多漢子跑來喝酒。露天經營的生意,自然不可能賣什麼太好的酒,也就是販的酒糟釀造的糟燒酒汗,又或是高粱釀的二鍋頭。都是夠烈卻又比較便宜的酒,配上點炒豆子或豆腐乾、酸筍,又或來點豬頭肉等熟食,那真是挺愜意的,當然,再占幾個小老板娘點便宜,雖然隻是討幾句口頭便宜,也夠這些人樂嗬半天了。幾個妯娌似乎也見慣不慣,對伸來的手笑著拍打回去,對那些占口頭便宜的也會嗔罵著回去,可越是這樣,那些粗魯的漢子們越高興。而那老漢和三個兒子,倒是似乎瞧不見一樣,隻顧打酒或者切著豬頭肉,拌著涼菜。在這裡吃酒的多是隊伍裡那些下苦力的,或是車夫可是力工等,一個個有了點空閒,便三五個一火出來,大多粗壯魁梧,又言語粗俗,有的家夥,這都寒冬時節,可喝上二兩酒,便把胸口衣衫扯開,露出那大片烏黑的胸毛。酒夠烈,下酒菜夠味,還有幾個年輕婦人可以挑逗一下,漢子們自然喜歡來光顧了。吃喝說笑間,有人掀開圍幔進來,卻是十幾個身著漠北皮袍的漢子,個個高大魁梧,一看就是胡人。為首一人大腹便便,嗅了嗅鼻子。“就是這個味,爺就是喜歡這種酒,給我上酒。”一個婦人笑著上前,“哎呀,這可是貴客上門了啊,不過我們這裡隻有普通的酒,可沒有那些名酒。”“什麼名酒爺都不喜歡,爺在漠北喝慣了你這裡的這種酒,就要燒刀子,再來點下酒菜,放心,錢不會少你的。”說著,那大漢掏出一塊豬腰子銀扔在了桌案上。那一塊銀子起碼五兩重。婦人倒是嚇了一跳。如今大秦雖也不限銅錢絹帛為貨幣交易,也用金銀,可用的都是鑄造好的金龍幣和銀龍幣,這種大塊的銀錠可是少有的。“怎麼?不夠?”說著大漢又從懷裡掏了一塊,扔在婦人麵前,“趕緊去打酒。”十兩銀,按如今的水牌,起碼能換二十貫錢,她們這的酒都不貴,就算喝個夠再加上幾份下酒菜,也不會超過百錢,這一下扔給她二萬錢,這得做多少天生意啊。“有,有,馬上就給客官打酒來,稍等。”婦人趕緊撿起銀子,還不忘記拿在手裡仔細瞧了瞧。大秦商貿興盛,百姓交易增多,錢荒更重,於是朝廷加大銅錢鑄造投入市場外,也開始鑄造金幣和銀幣入市,以緩解錢荒。可大秦金銀銅的產量都不算高,故此如今金銀價格可是一再升高,過去一兩黃金直錢八貫,如今都已經直錢十貫了。原先銀一兩折錢一千六,如今更是直錢兩千。一枚銀幣一兩,但含銀才八成八,金幣也是如此,可一枚金幣依然直錢十貫,一銀幣依然值錢兩貫。這麼一塊純銀,拿去銀行或金鋪,可是不止換二十貫呢。婦人笑著把兩錠銀子遞到公公手裡。老漢瞧了兩眼,然後直接提了一壇酒給她,“上好的二鍋頭,一點水沒兌過。”老漢大兒子瞧了那些胡人一眼,小聲的道,“一群漠北來的土鱉,好賴貨都分不出。十兩銀子,都能買上兩壇上好的美酒了。”老漢對兒子的話沒有理睬,他自那群胡人進來起就留心過了,那個大腹便便的胡人,絕不是什麼一般的胡商之類的,這人身上有一股子軍將悍勇氣焰,又夾著一絲上位者的貴氣,因此他猜測這可能是來朝拜天子的漠北貴族。老漢從鹵水裡撈起幾條豬腸、豬肺、豬心、豆乾,開始切了起來。雖然他也曾經是一個老兵,但早已經退伍歸鄉了,如今家裡有地,泰安城裡有間小酒鋪,皇帝來了,他們一家騰了出來。趁著人多,便乾脆在這裡圍起了布幔擺上桌椅挑起幌子繼續營生。人多錢就是好賺,哪怕賣的是這種便宜的酒菜,可一天下來也能賺不少,一天能抵過去十天的進項。雖然來的粗貨們喜歡口花花占兒媳婦們便宜,但也隻是口頭而已,老頭倒也不在意,畢竟都是市井小人物,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切著鹵煮,扭頭看了眼桌椅,嗯,胡人一來,已經坐滿了,沒有空位了,今天的生意是真好,遇到大方的胡人,一天能頂平時好幾天了。隻是好景不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突然圍著的布幔被人扯開。布幔被拉扯開,還帶倒了幾張桌子,正喝酒痛快的那幾桌人立即不滿的跳了起來,破口大罵。可緊接著,被扯開的布幔後,突然跳出了二三十人。為首一個大漢,身披羊皮袍,手裡提著一把橫刀帶頭猛衝進來。他們不聲不響,卻凶氣畢露。本來惱怒的酒客頓時嚇的四處奔散。唯有剛打開封泥正聞著壇中酒香的那個大腹胡人,不滿的冷哼一聲。他不但沒有跑,反而直接拔出了自己的腰刀,他身邊的那二十餘人,也都立即抽刀的抽刀,提骨朵的提骨朵。兩夥胡人,沒有言語,一照麵就直接刀劍相加,拚命的互相招呼。這些人凶悍無比,刀刀見血。轉眼間,就已經各倒下了四五個人,血濺一地。大腹男一把大砍刀猛的一記揮砍,便將衝到近前的一個家夥連頭都給砍飛了。而帶頭衝進來的那漢子,則是一刀刺死了一個大腹男手下。這些人幾乎以是命相博,沒有人退,沒有人逃,隻是悶著頭砍殺。刀刀見肉,招招要命。賣酒的老漢提著菜刀站在一邊,招呼著兒子兒媳婦們退後。可老漢卻沒有走。“阿爺,快離開這裡。”“你們走,我還得留在這裡,一會打完了,我得找他們陪我的酒菜錢、桌椅錢還有布幔和酒幌子的錢!”老漢一把菜刀在手,卻全身散發著一股凶悍老卒的戾氣,出奇的沒有人敢惹他,或許那兩夥胡人本就沒在意其它人。片刻功夫,地上已經躺倒一片。大腹便便的漢子身邊已經死光,隻剩下他一人,還身中數刀,流血不止。那漢子哈哈冷笑。“呸,老子臨死前有個要求。”“說吧!”後來帶人殺入的那個精悍漢子一身是血,身後此時還站著七八人。“老子剛買了一壇子好酒,還沒來的及喝,讓老子喝了酒再殺不遲。”說著,他直接把刀丟了,然後提起酒壇,直接就往嘴裡倒,酒嘩拉拉流下,漢子大口大口的喝酒。喝了個痛快,把酒壇一扔,“痛快,死也不虧了。”“那就去死吧。”大漢冷笑,“薛延陀的狗賊們,你們會為你們的狂妄負出代價的,這是哪裡?這是泰山腳下,是天子近前,你們卻敢公然襲殺我回紇使團,聖人會為我們主持正義的!”被點破身份的薛延陀武士也並不掩飾,隻是冷冷上前,手起刀落,將那壯漢頭顱一刀削下。“該死的回紇狗賊,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兌現誓言,將你們手刃,如今我終於兌現誓言了,阿耶阿娘還有部族的兄弟姐妹們,我給你們報仇了。殺害你們的狗賊,被我親自砍下頭顱了,你們可以安息了。”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大隊的禁軍趕到。身披明光甲的盾兵們頂在前麵,將薛延陀人圍住,後麵是長矛手和弓弩手們。“跪下!”帶隊的都頭大聲喝令。薛延陀漢子看著這些精銳的大秦禁軍,微微一笑,將手裡滴血的刀扔在腳下。他身後的七八名漢子也都把手裡的武器拋下。“跪下!”都頭再次大喝。薛延陀漢子抱頭跪下。“通通帶走!”這時老漢走了出來,“等下。”禁軍們瞧見老漢提著菜刀過來,頓時刀矛弓箭齊轉向他。“你是何人?”都頭見這老漢不像是這些胡人一夥的,問道。“小老是這酒攤的東主,這些胡人鬥殺,自己不要性命小老兒管不了,可是卻把小老兒的酒攤砸了,得賠錢。”都頭無語,這老漢還真是要錢不要命了。“我以前也當過兵,在馬邑打過突厥人,當年打的那些狼崽子們鬼哭狼嚎,痛哭求饒的,裡麵也有薛延陀和回紇人。”老漢道。都頭肅然起敬。“原來還是位前輩。”這時那薛延陀的漢子笑道,“失敬,原來你也曾是位戰士,剛才毀了你的攤子,實在不好意思,我這身上還有些金銀,這位侍官,麻煩幫我取出來賠給這位。”都頭摸出錢袋,也沒點就把裡麵的金銀錢遞給了老漢,“給你的賠償,不過還麻煩你得隨我們趟一趟,錄個口供證詞。”老漢拔拉了一下錢袋,看到裡麵的金銀數量很滿意。“好的,走吧。”都頭看著那薛延陀人,“你還笑的出來?一會你哭都來不及了!”“我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但我不後悔!”那漢子哈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