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州,是林下洲最中心的所在,也是最美的地方,集萬裡林下洲精華於一地,這裡最大的好處,就是一個靜字。偌大上清州,近百座秀美的山峰,隻有十餘座有修士的洞府,除此之外,便是山連著山,樹連著樹,大片的竹海,靜靜的水麵和偶然點綴的奇花異草。珍貴的靈草不在多,隻消在樹叢中,竹根下,長上那麼一兩株,便給整個山林添了靈氣,勾勒出一分神仙味道。在幾座山峰之間,有一個小小的山坳,裡麵是一片翠竹,翠竹中間修了幾間小小的竹亭,算是添了幾分人氣,這個地方有個名字叫做“聽濤海”,雖然不起眼,卻是上清州中,唯一讓宗師以下的小弟子交流的地方。能修到琢磨宗師境界的修士,必是專心之人,一般都不怎麼理會俗務,更很少教導弟子,若非那些天資極慧,門中指定宗師作為師長的天才弟子,剩下的弟子想成為上清州門人難上加難,總共九位宗師,收下不過二十餘弟子,再加上這些宗師弟子向來勤修自律,多閉關不出,是以即使是這一片竹海,每日來往的,也隻有三四人而已。今日這裡,倒是比往常熱鬨些,兩邊兩座小亭子中,有六位弟子坐在其中,除了一對年輕男女喁喁細語之外,其他的弟子或安靜打坐,或斜倚竹欄看書,仍是一片靜謐氣氛。正這時,輕輕地腳步聲響起,一個青衫少年緩步入亭。其他弟子抬頭。認得是新入天隱宗師座下的江川,進入上清州不過一月有餘。其中四人站起身來,一起道:“江師兄。”另外兩個弟子。一個倚欄看書的少女微微的回頭,頷首示意,另一個青年則是端坐不動,眼皮也沒抬一下。江川先對向自己行禮的弟子點頭,然後拱手對剩下兩個弟子道:“見過譚師兄,蔡師姐。”那蔡師姐依舊是點頭答應,譚師兄還是不動不搖,穩如泰山。江川不以為意,坐在一邊。也是微微合目養神,這上清州的氣氛就是如此,雖然分屬不同的宗師名下,但關係相當嚴謹,尤其是長幼有序這一條,剛剛向他行禮的,都是年紀和修為不如他的,而對於蔡師姐和譚師兄兩人,又必須江川前去見禮。這些禮儀是萬萬不能差錯半點的,除此之外,師兄弟之間極少交流,人人都以靜修自守為主。即使一師門下,麵上亦不親近。這一個多月的時間,江川已經適應了其中的氣氛。對於這種寡淡而有序的關係,雖然不喜歡。但也不反感。江川坐著,就有一位弟子走上前來。雙手遞過一枚玉簡,道:“師兄觀閱,今日之事,儘在其上。”江川接過,那是一枚碧綠的玉簡,顏色近於翡翠,在林下洲中也是一流,靈識掃了掃,無非就是他所知道的,千裡玄冰場開啟之事。說來好笑,當初陸遙跟他提過千裡玄冰場的凶險,還曾經說過,‘我們不用前去,那都是核心弟子才去的地方’,沒想到眨眼半年時光已過,他換了個身份,這件事到頭來還是找到他的身上。雖說這件事門中也說了自願,但是他不去是不行的,這件事本就是天隱主持,天隱又沒有其他弟子,江川想置身事外也不行,更何況天隱曾經提過,這一次的玄冰場,有“大事”交給江川去做。既說是“大事”,先不管其中有多少好處,危險麻煩是跑不了的,既然推辭不得,聽到說有這麼個千裡玄冰場的交流會,江川也就跟過來了,多知道點信息總是好的。突然,有人點了點江川的肩膀,江川回頭,隻見一個青衣少女衝他點頭微笑,笑容一展,頰上梨渦淺現,帶著幾分俏皮,比一般的林下洲女弟子顯得活潑許多,江川也是點頭微笑,低聲道:“馮師妹。”上清州弟子太少了,所以弟子之間最少也有一麵之緣,互相都能叫得上名字,江川也認得這位少女,她叫馮綺然,是藍嶽峰琢磨宗師馮潔的小弟子,在上清州不算有名。兩人見過一兩麵,也就是認識而已。馮綺然低聲道:“師兄也是新參加玄冰場的吧?”江川點頭,心中暗暗奇怪,千裡玄冰場三十年一開,還隻要道基期以下的弟子,有幾個人能參加兩屆的?倘若真參加了兩屆,那麼豈不是說此人一直停留在靈覺期高階三十年?那還不趕緊閉關修煉,還去千裡玄冰場乾什麼?馮綺然用手托腮,低低道:“我也鬱悶啊,本來說好了是齊姐姐去的,沒想到突然就換成了我,我正修煉到關鍵時刻呢,討厭死了。”江川見她說的嬌憨,不由一怔,林下洲女弟子向來以矜持嫻靜為上,江川本來也喜歡這種儀態,,但是進了上清州才明白,外麵那些女子還算在正常範圍內,到了真正的核心,那些女弟子卻是嫻靜到了過猶不及的地步,一個個清淨的如同一潭死水,端莊的如同空心的竹子,通脫的如同透明的雲朵,彆說活潑,連人氣都沒有,江川接觸了幾次,隻覺得她們好似雪人,遠看素美,卻是讓人難以碰觸。難得這少女倒還像個正常少女,江川登時生出幾分親近——這就是鶴立雞群的效果。江川順口問道:“齊師姐,是齊雲殊師姐?”馮綺然道:“嗯。她要嫁人了,所以不能去了。”小聲嘀咕道:“為什麼要嫁人呢,不是說好我們一起在林下洲成為宗師的麼?”江川聞言好笑,這麼不諳世事的核心弟子,在上清州也是奇跡了。齊雲殊是林下洲新一輩的後起之秀,不過二十多歲年紀,已經靈覺期大圓滿的修為,在上清州之內也是數一數二的。這種弟子,門中讓她安心修煉還來不及。怎會允許她嫁人?她的出嫁,是長生殿安排的。就如陸遙猜測的那樣。長生殿的手也開始慢慢伸向了林下洲的弟子,譬如齊雲殊嫁入幻虛宗為少掌門夫人,就是長生殿假托霓裳關之手玉成的。雖然目前隻有這麼一例,但是既然有一,那麼有二有三也是可以預見的事情了。因為這件事,林下洲下一代掌門弟子都不敢立,因為林下洲的掌門夫人是有特殊地位的,倘若早早定下了下任掌門,長生殿要插手此人婚事。那麼影響的就是整整一代人。說起齊雲殊出嫁,還有一件可惱之事。據說是霓裳關提議,在林下洲十大方家之中各選一女,作為滕妾陪嫁,這一下,林下洲就賠了十個女弟子出去,不說個個都是精英,在長生殿的監視下,卻也無法濫竽充數。損失很是不小。林下洲雖然忍下了這一口氣。但終究是與霓裳關起了齟齬。怕隻怕這種模式成為常態,林下洲的方家女弟子,都不夠賠的。馮綺然卻是一無所知的樣子,拋開這個話題。道:“聽說千裡玄冰場很危險,會死人的,是不是?”江川嗯了一聲。道:“大概吧。”馮綺然抓著衣襟,道:“我不想死啊。我想在林下洲修煉……怎麼才能活下來?”她這句話很輕。如同自言自語,江川雖然聽清楚了。但是沒辦法回答,也就假作不知。正這時,眾人隻覺得一陣微風吹過,一個青年輕飄飄走進亭中,眾人見了他,一起站起,抱拳道:“蔣師兄。”那青年身長玉立,相貌英俊,卻不是一般林下洲弟子清秀文氣的英俊,而是濃眉大眼,儀表堂堂,看著一臉的正氣,在一幫林下洲弟子中顯得尤為突出。這一位就是蔣千裡,林下洲這一輩弟子的魁首,道基期以下頭一人,在整個大昌修仙界都是有名的。蔣千裡微微點頭,卻是不苟言笑,瞪視了眾人一眼,道:“人到齊了麼。”聲音略微有些沙啞,聽起來有點難受。再仔細看時,他的眼窩也有些黯淡,似乎精神萎靡。眾人紛紛低下頭,眼光中閃過一絲同情,無論誰被外力拆散了和從小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的師妹的大好姻緣,都不會好過的。遠嫁幻虛宗的齊雲殊,正是這位蔣師兄的未婚愛人。不僅如此,因為風聲太緊,門中把立他為掌門弟子的大典也耽擱下來,甚至聽說高層風聲有變,或許他的地位也要動搖,這種雙重打擊下,他能出來主持這場集會,已經很了不起了。這時那一直閉目養神的譚師兄上前道:“都到齊了,請大師兄教誨。”蔣千裡“嗯”了一聲,道:“到齊了就好。我說一下千裡玄冰場的事情。”說到這裡,他的嗓子有些劈了,咳嗽了一聲,才道:“千裡玄冰場大家都知道,本來沒什麼事,一次一次都有慣例,具體的我都發過帖子,你們都看了。但是這一次,我有兩件事要提醒你們。”蔣千裡伸出兩根手指,道:“第一件——往日寒冰穀,林下洲去一二十人便頂天了,但是這一次按照……”他頓住,用手指了指天,“按照上麵的要求,林下洲要去一百人。”眾人麵麵相覷,總算他們都是核心弟子,素有涵養,並沒有大呼小叫,隻有譚師兄問道:“我們哪有這麼多人?”蔣千裡道:“上清州沒有,但是外麵有,除了上清州十個人之外,還有內門弟子四十人,方家弟子五十人。”眾人再次怔住,除了江川之外,剩下大多數弟子都是從小就收入上清州的,在他們心中,州內州外壓根不是一回事,讓他們與外人為伍,心中大多有些不自在,過了一會兒,譚師兄再次問道:“就算我們有這麼多人,千裡玄冰場又哪裡有這麼大的地方?”蔣千裡道:“我正要說這件事,這一次我們去的地方,並不是千裡玄冰場,或者說,不僅僅是千裡玄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