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雲路,又再次散開。這一回,江川等人沒有用人領路,因為這一片迎賓館,本就有一條雲路接引。江川來到雲路下,見到了幾個熟人。那長生殿使帶著尺素和珊瑚,靜靜地站在一邊。而一個角落裡,一個素衣女子峨眉淡掃,神色溫柔,正在左右環顧,正是素娘。江川見了她,不知為什麼,原本煩躁的情緒一下子平靜了下來,露出一絲微笑,走了過去,道:“素……娘?”素娘轉回頭來,見了江川,滿麵笑容,連忙拉住他,上上下下整理一遍,道:“怎麼來的這麼晚?衣服穿得也是馬虎,可見沒有人貼身服侍,總是不好。吃了早點不曾,雖然修道士不貪煙火食,但早飯也是重要的……”這一番嘮嘮叨叨,江川雖才幾日沒聽,卻覺得久違了,笑眯眯的搭著腔,說一些家長裡短的話,隻覺得心情好了許多。細細的囑咐一遍,素娘才滿意的停下,頓了一頓,突然道:“義光呢?怎麼不在這裡?他是你表弟,咱們三個一起來的,到底不好把他一個人拋下。”江川回頭一看,果然剛才找素娘的時候,一時腿快,把盧義光一個人拋下了,不由笑道:“他在後麵……”隻聽得身後一人道:“我在這裡,表弟。”隻見盧義光分開人群,湊了過來,麵上帶著笑容,在兩人身邊一轉。江川見他前來,目光微微一動,嘴角一挑,突然拉著他道:“義光表哥來了?還不給你姑姑見禮。”盧義光的目光閃過一絲紅光,躬身道:“姑姑。”素娘待這個侄兒向來平平,問他一句不過出於禮貌,也隻是含笑道:“嗯,來了就好,咱們上去吧。”三人一起登上雲路,江川和盧義光往後墜了幾步,盧義光低聲道:“先生可曾怪我?”江川目光平視前方,道:“怪你什麼?你自己小心些。”“盧義光”細細想他的話,隻覺得他還是含了不悅之意,心中有些惶恐,道:“先生,不是胡道膽大妄為,隻是這一次宴會,對我也極是重要,這才出此下策,並不曾傷害您的表哥,就安置在迎賓館中。倘若您不喜歡,回去胡道向您請罪。”江川嘴角一挑,道:“我說無妨,就是因為盧義光,並非是我表哥。他既然與我無關,你冒充他也與我無關,所以你不必向我請罪。”胡道張了張口,想問:如果他真的是您表哥呢?卻不敢問出口,隻覺得一股寒意直竄上來,閉上了嘴,默默地退後半步,跟著江川走了上去。今天佳肴峰頂的廣場上,就寬敞了許多。雖然還是一張桌子一張桌子的擺放,卻是一人一席,江川大略數了數,大概有百席上下,也就是說,通過了那個“一字之茶”考驗的,有一百多人。胡道坐在江川身邊的席上,見江川眼神轉換,似乎在數有多少坐席,道:“一共是一百零六個人。”江川訝道:“你知道的真清楚。”胡道小聲道:“本是我安排的。”江川一怔,看了他一眼。胡道言儘於此,不再多說,隻是出神的看著廣場中央的主位寶座,那本是為焦玉莊安排下的,然而今日,那寶座旁邊,還擺著一條小案,擺在側位,顯然是給一個重要人物預備下的。正在這時,一隊隊宮婢侍從從後麵出來,一部分分彆給來賓敬茶,另一部分卻是托出了一個個銅鼎。那銅鼎卻不比上次用的大鼎,而是一尊尊尺餘高,可以放置在案幾上的小鼎,每個侍女托著一個,放在賓客周圍,密密麻麻卻有數百個。江川見這番布置又有不同,轉頭看向胡道,隻見胡道也是露出疑惑之色,顯然對這種安排並不知曉,江川心中一動,暗暗猜測,看來這次果然換了主事之人,那麼,究竟是誰呢……這邊銀鈴聲一響,一個貴婦打扮的女子緩緩走出來,跟著一群服侍的宮女,那女子姿態嫻雅,氣度不凡,目光在來賓處一轉,在某個方向停了一停,隨即若無其事的向前,坐到了那側位上。她在側位上一坐,登時昭示了身份的不凡,引起了底下眾人的紛紛猜測。江川卻是注意到了,那女子唯一停過的方向——那是長生殿使和霓裳關二女的方向。他這麼一注意,卻忽略了身邊胡道的神情,胡道在那女子出現的一瞬間,臉色發生了驟變,低下頭去,掩飾住了眼神中的憤怒與衝動。正在這時,一群群的宮女侍從已經開始奉上香茗,與上次全部都是宮女奉茶不同,這一次有一些穿著宮人服飾的侍從夾雜其中,他們為女賓奉茶。譬如為素娘奉茶的,就是一個高瘦的青年,相貌俊美,帶著和煦的笑容。江川暗自感歎,這珍饈島準備的也太充足了,連男女搭配都想得周全,卻見那青年為素娘斟完茶水,順勢斜過兩步,來到了江川麵前。江川又好氣又好笑,正想說:“你分不清男女麼?”突然一愣,輕輕撫了一下手臂,等那青年俯下身為他斟茶的時候,低聲道:“你搞什麼?”那青年低聲道:“這裡不太平,一會兒找機會就撤吧。”江川端起茶水,也不在意滾燙的溫度,啜了一口道:“你出的去?”那青年道:“島主有安排,一會兒要走,需要趁早,亂象一起,就要離開,不然今天動手的那些位,個個都不是好惹的,殃及池魚,大家一起玩完兒啦。”江川道:“我知道。隻是你那邊容得幾個人逃出去?”那青年目光外後麵一斜,道:“您,我,如果您一定要帶走素娘,就勉力一試,大略無妨。”江川借著喝茶,微微點頭,道:“昨天晚上,你出什麼事了?”那青年苦笑道:“焦島主有東西要托付給我,但是那玩意兒不太好消化,連累您替我擔待了。”江川微微一笑,道:“過去了,也沒什麼,看你因禍得福,修為長進不小,已經長出了第三條尾巴了麼?”狐言嘴角一勾,再次躬身,站起身來,提起茶壺,轉到那邊提胡道斟茶。江川突然有些好奇,這兩個人也算同族,不知道相互見了麵,又會如何?狐言來到旁邊那桌,卻是沒有像在江川身邊那樣俯下身去,隻是站在胡道的身邊,低頭看他,胡道猛的抬起頭,兩人四目相對,目光在空中碰撞了一下,旋即分開,胡道低下頭去,狐言卻是轉過身,連茶水也不倒了,徑自順著那些撤回的宮女侍從的人流,回到了屏風後麵,消失不見。胡道望著自己身前空蕩蕩的杯子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江川見氣氛驟然詭異了起來,也不由得甚是奇怪。正想著,隻聽當當當,金鐘聲響起。這個聲音上次已經聽得很熟了,正是島主出場的背景音樂。在鐘聲中,一個大胖子從後麵轉了出來,相貌身材,與前兩日無異,連氣勢風度,都是一般無二,眾人都暗自道:焦島主又來了。江川開了眼,輕輕點頭,果然與他想得一樣,這位焦島主,是個貨真價實的破生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