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張鈺終於回到了藥園。他的心情很不錯,盧藥師已經答應了,隻要他帶夠了孝敬,就收他為記名弟子,到時候自己身為內門弟子,和如今一個小小的侍藥童子的地位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更可以穩穩壓上江川一籌。提起江川,張鈺心中仍不免憤憤,孫神醫的偏心也太明顯了些,就算自己在學醫上天賦不如江川,但是鞍前馬後,勞心勞力。若論平時處事,待人接物,比之江川那個神經兮兮的病秧子更是強上何止百倍,怎麼孫望道那老兒不喜歡自己這個聰明貼心的,反而喜歡那個陰陽怪氣的?再說,自己究竟是不是天賦不如那江川,還是兩說,很可能自己根本就比他強,隻是孫神醫太過偏心,不好好教導自己,卻把一身絕活都傳給那小子,以至於自己在醫術上不如他,倘若孫神醫肯一碗水端平,誰強誰弱還不一定呢。這一次,自己絕對搶在江川前麵了,早在半個月前,他就判斷,這一回孫神醫絕對撐不下去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又所謂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這個靠山要倒了,當然要提早準備,另謀高就,難道還真在這棵歪脖樹上吊死不成?自己的眼光那是天生的出眾,一眼就看出,如果孫神醫不在了,接任者必是盧藥師,到時候偌大的芝園就姓了盧,人家自有親信弟子,自己這過去的藥童,哪裡還能有立足之地?虧了自己長袖善舞,當年未雨綢繆,早早埋伏了些善緣,這時候善加利用,便與盧神醫說上了話。盧神醫看他心誠,倒也直說,隻要將“廣陽三神丹”的丹方,隻要他把丹方獻上,不但繼續收留他,更會收他做記名弟子,從此一步登天,待遇與朝陽門內門弟子相同。而江川,現在還在外麵不知到了哪裡,孫神醫說要給他發信,哼哼,以為那廣陽門的信鴿是萬能的麼,不論他躲在哪個角落都能找到?等江川回來,老頭兒早都埋了,一切後事都是自己打理,老頭的遺物也都歸了自己。到時候江川實惠得不到不說,連名聲也不好聽了,都說你們師慈徒孝,你師父死的時候,你在哪裡?你的孝敬又在哪裡?江川啊江川,你以後還好意思見人麼?不過,也不是全無問題。要知道,金陽丹、銀陽丹的丹方好找,收藏的地方自己都知道,唯獨那三神丹之首的玉陽丹,卻是困難重重。這老兒把丹方當性命寶貝,平時連個影子都沒叫自己瞧見過,多半就算死了也隻會偷偷留給江川,而不會交給自己,說不定早就將丹方私下裡給江川帶走了。自己將來還要麵對江川那小子,很是要費一番手腳。不,更可怕的是,說不定壓根就沒有丹方,就記在那老兒一個人的腦子裡,臨了還要帶進棺材,到時候自己一番籌劃,可就落空了。想到這裡,他不覺一陣煩躁。眼見到了藥園門口,張鈺自然老實不客氣,推門就進。一進門,隻見滿眼的雪白,從大門垂下來來了大幅的白布,在陽光下端得刺眼。再仔細看,連顏色鮮豔些的紗窗都換成了黑白兩色,整個藥園彌漫著一股肅穆的氣氛。張鈺心裡咯噔一下,直直的衝向靈藥閣,剛到了門前,大門一開,走出一個人來,正是江川。眼見他一身白袍,腰係白帶,麵沉如水,臉色也白的怕人。張鈺也猜到發生什麼事了,苦著臉道:“江師兄,你回來啦……”江川目光在他臉上劃過,道:“先生坐化了。”張鈺一愣,道:“什麼坐……”江川道:“就是去世了。”張鈺張口結舌,遲疑了一會兒,突然放聲大哭道:“先生啊,你怎麼就這麼去了,你不是昨天還好好的麼……”直哭的掏心挖肺,驚天動地。江川瞄了他一眼,道:“先生現在停在裡屋,你照應一下。”說著向外便走。張鈺抽泣道:“你……你呢?”江川道:“我去報喪,還有料理後事之物,送先生走。”突然想起了什麼,衝著張鈺微微一笑。張鈺被這個硬擠出來的,帶有幾分扭曲的笑容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道:“你……你要乾什麼?”江川淡淡道:“沒什麼,先生吩咐的……”暗中道:先生說要笑著送他老人家走,怎麼效果不好?張鈺等江川走了,來到裡屋,果然見孫望道躺在中央,蒙著白布。想到畢竟曾經朝夕相處,孫神醫對自己不算親厚,可也不算薄待,心中倒也真有幾分黯然,跪在靈前,磕了兩個頭,流下淚來。哭了一陣,他才想起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乾,比如說老頭的遺產什麼的。這時張鈺心中暗暗懊悔,這老兒死的太不是時候,居然拖到了江川趕回來,而且正好自己出門去了。現在倒好,他咽氣的時候,隻有江川一人在身邊,眼看這裡布置的甚是周到,想必老頭死了有一段時間了,就這段時間裡,有多少好東西,也都給他拿走了,那裡還輪的上自己?雖然這麼想,張鈺還是四下搜索起來,不一會兒,已經找出了不少金銀以及貴重之物,若都歸了自己,倒是一筆不小的財富。然而他心裡清楚,這些東西體積太大,自己拿出去就過不了廣陽門那一關,當下隻揀著最貴重的金子器物打了一小包,也足夠花銷了。隻是那丹方還是沒影。果然丹方還是落到江川手裡的,自己管他要,他多半是不肯拿出來的,若是搶……隻怕也搶不過,那小子手毒著呢……張鈺撓撓頭,突然一擊掌:有了,讓盧藥師管他要,他還敢不給?然而問題又出來了,倘若江川直接把藥方獻上,並要求盧藥師收他為徒,盧藥師肯定是選他不選自己啊,那自己不成了為他人作嫁衣裳了麼?張鈺隻愁得在原地亂轉,雖然覺得那小子應該沒自己想的那麼聰明,但是世事無絕對,萬一那個一根筋突然開竅了呢?他這麼一胡思亂想,時間過去的飛快,過了兩個多時辰,江川回來了,看樣子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張鈺湊過去問道:“怎麼樣?”江川道:“稟告門主了,門主承諾大葬,這種事門中有專人打理,他們馬上派人來。若要讓先生走的風風光光,靠我們是不行的,還是得讓門裡管這件事。”張鈺沉默了片刻,道:“江川,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跟我直接說了吧。你有什麼打算?”江川看了他一眼,道:“打算?”張鈺道:“彆跟我裝,你知道的,這芝園是孫神醫的,不是我們的。神醫一去,我們立刻會被趕出去,到時候憑咱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藥童,門中收不收留還是兩說呢。我不知道你,但我是從貧家出來的,沒有退路,我不想回去過吃糠咽菜的日子。”江川淡淡道:“所以呢?”張鈺咬著牙道:“那玉陽丹的丹方!那是我們唯一的資本,拿到丹方,我們可以換到另一個機會,還能繼續在門中呆下去,甚至可以繼續再進一步,到時候榮華富貴,出人頭地並非妄想!那丹方你攥在手裡也沒用的,孫神醫是一流高手,他保得住丹方,你不過是個藥童,你保不住的,與其等將來被人搶了去,不如早早主動拿出來,換一個好處。”江川看了他一眼,突然又笑了,雖然還是有點僵硬,但是比剛才那個笑容,更自然。張鈺又被驚著了,結結巴巴道:“你……你看什麼,我說的可是好話……你彆犯傻。”江川點點頭,道:“我知道你說的是好話,所以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我已經把丹方獻上去了。”張鈺目瞪口呆,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好半響才道:“什麼時候?”江川道:“剛才報喪的時候。”張鈺咽了口吐沫,道:“給誰了?”江川道:“玄武堂主。”張鈺呆呆站了一會兒,突然衝上去抓住他的領子吼道:“混蛋,那丹方是你的嗎,是你一個人的嗎,你居然自作主張獻上去!我平時見你一副呆樣,沒想到其實你最賊了,你……真他媽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你還我丹方來,還我丹方來!”江川倒也沒惱,輕輕抓住張鈺的手,道:“該給你的東西,我都會給你。不該給你的東西,你向我伸爪子,又有什麼用?”說著往外一推,那張鈺輕飄飄的飛出丈許,落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地下,猶自不信,江川這個平時跟自己一樣沒怎麼學過功夫的小子,那裡生出來這麼大力氣。江川正要轉會裡麵,突然轉過身,道:“先生吩咐,要咱們笑著送他走,來,你也笑一個。”說著自行微笑,如今他笑起來越來越熟練了,這個笑容與平時已無分彆,看起來友好而溫暖。張鈺剛要站起身,見到了笑容,嚇得一跤坐倒,傻看著他,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