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五刺探夜晚。長林道人伸出手來,給程鈞倒了一杯酒,道:“來,我敬程老弟。接風洗塵談不上,但是做老哥哥的要給你些敬意。”程鈞啼笑皆非,這老道自來熟的緊,雖然自己也刻意親近,可是短短一日功夫,就能從“道友”改而稱呼到“程老弟”這份功夫可不是常人能有的。他險些忘了,這些地方守觀,尤其是雲州這些守觀,沒了道門的補貼,除了有一塊牌子之外,財政吃緊,權威不顯,哪裡清高的起來?日日要與地方的各種勢力周旋交往,詐取錢財,乃至於同流合汙,能沒這些手段?從這一點來說,守觀的行事已經與朝廷那些貪婪腐化的州縣官府沒有什麼區彆了。這長林老道就是個典型,雖然是個築基元師,但長袖善舞之外,還膽小狡猾,貪婪無恥,行事就像個資深官僚。程鈞以前並沒有和底層守觀打過多深的交道,前世也沒有,沒想到守觀已經世俗化成這個樣子,跟老道一日,看他言行作風,有些感覺——道門天下如磐石一樣的基業,後來在短時間內迅速崩潰,這些人一定是出力不少。譬如今夜晚,明明加緊一些,就可以趕到盤城,老道突然降下雲頭,在離著盤城百裡的一座子孫觀下榻,程鈞先是莫名其妙,後來才懂得,這是他生財之道。守觀使者降臨,這座子孫觀的觀主,附近子孫觀和叢林道觀的觀主,附近世家的勢力,哪個能夠輕忽,錢財如流水一般落入老道掌握——當然,每家其實沒多少,畢竟附近貧困,老道的使者身份又不是特彆唬人,人家也不能傾家蕩產的孝敬,但架不住來源多,一起堆積起來,還是相當可觀的。那長林道人自然不會忘了程鈞,將財物分出許多給他。若在往日,程鈞就順水推舟的收了,他又不是固執的人,但是如今不行。上陽郡守觀是張延旭吩咐,要搜集罪行,一擼到底的地方,若是收了財物,將來夾雜不清,還要麻煩。程鈞一一推辭,隻是推辭的很有技巧,讓長林道人以為他是膽小不敢收,心道這道宮的使者年輕見識少,現在麵嫩,橫豎他要跟自己一路,路途上慢慢的誘惑,總有收下的一日,因此也不十分強迫。忙了一日之後,到得夜晚,他吩咐子孫觀觀主整治了一桌豐盛酒席,老實不客氣的借花獻佛,給程鈞接風洗塵。程鈞喝了一杯酒,道:“道兄,這附近有些不對啊。”長林道人叫的這麼親熱,他不好全然不理,叫一聲道兄也就罷了。長林道人道:“哦,老弟說有什麼不對?”程鈞道:“自從深夜以來,道觀之中多了許多窺探之人,我不信道兄不曾感覺。”長林道人笑嘻嘻道:“原來是這個。老弟不必介意。咱們做使者的,向來十分紮眼,沿途各方勢力要來窺探,關注我們的行蹤,那也由得他們。橫豎對我們沒有壞處。”說著露出一絲心照不宣的笑容。程鈞道:“話雖如此,傍晚我也感覺出來有人刺探,那還罷了。夜晚突然來了好幾撥人,相互之間還極為對立,險些就要拔刀相向,那是什麼緣故?”長林老道哈哈一笑,道:“那有什麼奇怪?從盤城到這裡的距離,也就是百餘裡。那邊得到消息,算算時間夜裡也該趕到了。那些盤城來人分屬不同勢力,又有極大的利害衝突,互相之間自然看不順眼了。”…,程鈞道:“是嗎,跟我們這回的目的有關?我記得好像是幾家爭道門傳人位置的糾葛,道兄要去調解。這種事實在是不可理喻——道門傳人的位置歸屬於誰,那靠的是傳承有序,要是誰搶到就是誰的,那道門的體統放在哪裡?”長林老道看著程鈞頗有些義憤的臉,心中泛起了“雞同鴨講”的感覺,咳嗽了一聲,道:“道門的體統嗎……那當然也很重要。不過如今那是特殊情況,傳承有序傳不下去,就要依靠外力了。這件事千頭萬緒,沒那麼簡單,我們也隻好順勢而為。要在其中加以引導,使事情向著良好地方向發展,避免惡化傷害更多的同道,那不是我們守觀的責任嗎?”程鈞心道老道打官腔也有一手,道:“是嗎?那麼道兄怎麼處理這件事?”長林道人道:“從守觀出來,觀主是有一個決定的。不過他準許我便宜行事。雖然在道觀交易……交流的結果已經出了結論,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在盤城若是有人出了更高的價……更高的道理,我們也不是不能改變。”程鈞點頭,心道:遇到這麼沒原則的家夥,運氣倒是不錯。“那麼觀主和道兄在郡府做出的決定是怎麼樣的呢?”長林道人道:“那幾個世家爭得太厲害,其中最溫和的反而是程家。他們提出的要求很簡單,給的……那個又多,我們決定先聽他們的。”程鈞目光一沉,道:“那麼他們……”突然一伸手,一道寒光閃過,道:“道兄——他們欺到了門口,咱們不管一管嗎?”說著輕輕一點地,穿窗而出。長林老道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唉,年輕人怎麼這麼沉不住氣?事無不可對人言,人家要聽,你就叫他們聽嘛。聽完了回去加價錢,那不是一件大好事麼。”程鈞出門,沒有廢話,直接兩道劍光一閃,隻聽嗤的一聲,每一劍斬下,就有一個人頭落地。殺人之後,並不留行,轉過另一個牆角,見兩個躲在牆角偷聽的鼠輩一刀兩斷。不是他凶狠,他現在沒想暴露在人前。畢竟他的相貌太紮眼,除了長林道人這樣全不關心盤城動向的,誰都能看出差錯來。隻要讓盤城那邊知道了,許多事情就要平生波折。今天晚上他感覺到有人在遠處窺探時,猜到是盤城的人趕到,就已經退避三舍,儘量掩藏自己的形貌。哪知道這群家夥越發的過分,若在遠處窺探,那還罷了,欺到了後院自己和長林道人居室外麵。大概也是猜到長林道人是什麼德行,就算發現了也不會管。他不管,程鈞不能不管,這些人一個都不能回去。手起劍落,一乾二淨。雖然在裡麵感覺宵小環繞,但其實外麵隻有四五個人。當不起程鈞一殺。程鈞消散劍氣,用神識將小院搜索了一遍。嗯?程鈞吃了一驚,在院子角落的假山後麵,居然還藏有一人。他出來的時候,雖然沒有特意用神識搜索過,但畢竟感覺敏銳,入道修士決不能在他眼前逃脫。而這個人,明顯並非築基元師,他剛才竟然漏過了。是誰?程鈞一步踏出,已經到了院中假山之前,伸手按住假山的山石,道:“出來。”作為能逃過自己耳目一時的獎勵,他倒是有心跟此人照個麵。那人倒是毫不猶豫,從假山後麵走了出來,盈盈拜倒,恭恭敬敬道:“拜見前輩。”程鈞一眼看清楚,倒是一愣,隻見那人隻有十四五歲,身上錦衣綾羅,頭上佩環叮當,長發垂肩,膚白如玉,一張小臉在月色下明暗不定,但可以看出精致非俗,嬌媚動人,竟然是個身形還未長成的少女。在程鈞眼中,男人和女人區彆其實並不大,但這畢竟是個沒長成的女孩兒,多少令人不忍。而且這樣的少女,應當不大可能是密探。但程鈞也不能說她驟然出現在這裡,是因為走錯了路之類不可置信的原因,她畢竟還是有嫌疑的。程鈞猶豫了一下,道:“你若能證明你和程、穆、嚴三家沒有關係,我可以不殺你。隻是你也不能走了,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