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酉時,天sè漸漸暗了下來,這支疲於逃亡的隊伍終究在一處不知名的山腳下停了下來,倒不是他們自信擺脫了追兵,隻不過趕了四個多時辰的路程後,隊伍中的朝官們早已jīng疲力儘,尤其是楊彪等朝中年邁老臣。在歇息的時候,之前見過幾次的中侍楊琦給陳驀帶來了兩個乾饃饃。[..]“王劍師……”陳驀有些意外,因為他很清楚,劉協等人在從弘農倉皇出逃的時候,根本沒有攜帶足夠的乾糧,而百官們隨身攜帶的幾許口糧,哪裡足夠這百餘人分著吃,正因為如此,陳驀在歇息的時候故意離開那些朝官很遠,免得討人謙。其實,按理來說,像楊彪等老臣倒也不至於吝嗇到一點吃的都不分給陳驀,畢竟眼下可以看成是那些朝官的定心丸,說到底,還是陳驀自己不願意承情,他並不希望自己與劉協以及那些朝官靠地太近,尤其是劉協……“楊中侍好意王某心領,王某不餓,這些還是……”陳驀本想婉言拒絕,卻沒想到中侍楊琦硬是將那兩個乾饃饃塞到陳驀手中,隨即低聲說道,“是陛下托我帶給王劍師的……此乃陛下心意!”順著楊琦的目光,陳驀轉頭望了一眼遠處因為疲倦而伏在一位近侍腿上歇息的劉協,神sè有些複雜,而當他反應過來時,楊琦卻早已走遠了。“嘁!”陳驀暗自撇了撇嘴,望了一眼手中的兩個乾饃饃,放在嘴裡咬了一大口咀嚼著,說到底,他其實也餓了,畢竟從早晨起,他幾乎沒有吃過任何東西。短短幾個眨眼的工夫,那兩個饃饃便被陳驀消滅乾淨,但是要知道,武人的飯量一般都大,區區兩個饃饃,如何能填飽陳驀的肚子?更讓陳驀感覺鬱悶的是,當他吃了這兩個饃饃後,腹中饑餓的感覺竟然愈發強烈起來。皺了皺眉,陳驀望了一眼左右,見沒有人注意自己,便站起身走到遠處的林中,將食指放入口中,吹了一聲口哨。不多時,就見到一匹黑馬從林中奔了出來,正是陳驀的愛馬黑風。“好夥計!”見愛馬親昵地用腦袋蹭著自己的身體,陳驀伸手撫了撫愛馬的馬鬃,隨即在馬腹旁的皮囊中,翻出一個布包,布包裡還有一些肉脯與米餅,那是唐馨兒之前為他準備的乾糧。陳驀狠狠咬了一口肉脯,甚至沒來得及咀嚼幾下就咽了下去,連番幾次,他腹中如同火燒般的饑餓感這才漸漸退去。就才這時,林中刮來一陣微風,陳驀好似察覺到了什麼,扭頭望了一眼身後,隨即伸手拍了拍愛馬的馬臀。“去!”通人xìng的黑馬甩開馬蹄奔入林中,轉眼消失了蹤影,而陳驀則拿著那一小包乾糧走出林中,望著林外的一條小溪,隻見在那一條小溪旁,賈詡默默地站著,出神地望著腳下的溪水。陳驀不動聲sè地走了過去,當他走到距離賈詡還有幾步遠時,賈詡似乎察覺到了,回頭望了一眼陳驀,待望見陳驀手中的小布包時,眼中露出幾許驚訝,隨即釋然笑道,“怪不得詡總感覺好似有什麼跟著我等……馬通人xìng,乃寶駒也,看來陳將軍有一匹寶駒啊,難怪屢屢沙場建功!”“王某隻是一介武夫,不曾上過戰場!”陳驀淡淡回了一句,雖說他很清楚賈詡早已看破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但是他依然不想親口承認。“要麼?”陳驀從小布包中取出一塊肉脯,在賈詡麵前晃了晃。“嗬嗬,感激不儘!”謝了一聲,賈詡很小心接過了陳驀遞來的肉脯,但是卻沒有吃,而是又從懷中掏出一塊手絹,小心包好,放入懷中。“要留給那個小子?”咬著肉脯的陳驀淡淡說道。隻見賈詡愣了愣,隨即眼中浮現出幾分複雜的神sè,苦笑說道,“雖說約定期限已滿,但詡此刻仍是陛下近侍,身為近侍,自當心憂我主……”說著,他微微歎了口氣,搖頭說道,“說是一國之君,然陛下也不過是個年僅一十又三的孩童,自受困於郭汜、李傕以來,不得zì yóu,哪怕是寢食亦不得保障,身為人君,竟淪落至此等地步,實叫人可歎可憐……”陳驀默默地望著賈詡,隨即撕下一大塊肉放入口中咀嚼,淡淡說道,“你不是很痛恨大漢麼?”回頭望了一眼陳驀,賈詡輕笑著點點頭,說道,“確實如此,詡曾經時常詛咒,恨不得大漢就此覆滅……隻不過,這份仇恨詡並不想牽連到陛下,他還隻是一個孩子……”“為什麼?為什麼那般痛恨朝廷?”在陳驀疑惑的目光下,賈詡苦澀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個香囊般的東西,手指捏著上麵的細線,懸掛在自己眼前,望向它的目光中充斥著痛苦與迷惘。陳驀愣了愣,因為他不止一次看到賈詡在無人的時候取出那個東西獨自擺弄。“那是什麼?”“是在下的母親留下的護符……”賈詡微微一笑,然而在陳驀眼中,卻是笑地那般的辛酸。陳驀很識趣地沒有追問究竟。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見賈詡長長歎了口氣,竟顧自說了起來。“距今差不多二十年了,當時詡還隻不過是一個八、九歲的孩童,懵懂幼稚,世代居住於武威,據家譜記載,祖輩中有一人任武威太守,一人任兗州刺史,隻是此後家業漸漸凋零,不過好在家父曾擔任輕騎將軍,是故,衣食住行,倒也不為生活所迫……隻可惜好景不長,先帝……也就是眼下陛下生父靈帝,寵信官宦外戚,為一己之死yù,巧立名目,抽取重稅,致使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尤其是西涼等地,連年乾旱,又兼氐人、羌人屢屢反叛,南下搶掠,燒殺搶奪,無惡不做。武威郡太守率軍平叛,卻不想反而被氐人、羌人等外族擊潰,損兵折將、狼狽而回,就連家父,亦不得安然回歸……戰敗之後,太守曾幾番向京畿求援,卻不想當時雒陽正值黨錮之禍,大批賢良忠臣被捕被殺,以至於朝中jiān邪當道,隻曉得對天子百般獻媚,rìrì醉生夢死,卻絲毫不顧西北兵戈大禍。兩個月後,因援兵不至,武威郡一度被外族攻陷,以至於數十萬軍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而期間,詡家中一百三十六口人,亦遭此劫難,就連家母亦不得脫身,為保護詡慘遭屠戳……當事後太尉段熲得知此事,火速率軍趕來平亂世,武威郡早已如同畫中地獄一般,百裡荒蕪、遍地餓殍,更有甚者,盜賊四起,竟掠人以為食……”“咕……吃人?”正咀嚼著肉脯的陳驀聞言表情微變,隱隱感覺腹內有點翻騰。似乎是注意到了陳驀的異樣,賈詡轉過頭來,歉意地望了陳驀一眼,隨即苦笑說道,“比起當時,眼下的少許饑餓又算得上什麼呢?”勉強咽下口中咀嚼了良久的肉脯,陳驀疑惑說道,“照你所言,比起大漢,你不是更應該痛恨那些氐人、羌人麼?”賈詡聞言歎了口氣,搖頭說道,“氐人、羌人之所以反叛,也隻是因為糧食,再者,他們本就是外族,遭我漢人看輕,恨與不恨,又有何區彆?至於朝廷……哼!二月求援,八月朝廷方才發兵,王劍師可知道這半年武威是何等景象?”“……”陳驀默然不語。“詡曾經也一度被虜,被當成那所謂的,記得當時,被關押的牢中還有數百孩童,如詡那般大小,幼稚無知……大概每過三五rì吧,牢中就會少一些孩童,然後,又有一些孩童被虜來,關押其中……”“你……逃出來了?”“嘿!”隻見賈詡眼中露出幾分異樣的神sè,yīn深深地說道,“啊,當rì我見牢籠外守衛極少,便將真實情況告知那些孩童,蠱惑他們逃走,然而趁營中大亂時,悄悄遁走……”“呃?”陳驀一聽頓時目瞪口呆,隨即望著賈詡露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或許是察覺到了陳驀眼中那幾分異樣,賈詡自嘲一笑,冷冷說道,“厭惡也好,鄙夷也罷,哪怕是萬夫所指,我賈詡亦要好好活下去,為我家門一百三十六口人,為生我養我最終又因保護我而慘死的家母……”深深望著賈詡眼中的仇恨,陳驀暗暗搖了搖頭,低聲說道,“rì後有什麼打算麼?殺了劉協之後!”不知為何,當聽到四個字,賈詡的眼神略微有些不自然。“誰知道呢,或許是尋一處山村隱姓埋名,不問世事;或許投身於諸侯,再添天下幾分戰亂……”說到這裡,賈詡邪邪一笑,頗有幾分想要報複世間的意味。“當真?”陳驀懷疑地望了一眼賈詡,不知怎麼,他並不認為賈詡是一個會故意挑起戰亂的人物。足足與陳驀對視了半響,賈詡忽然笑了,戲謔說道,“似詡這般膽小怕事之輩,豈會輕易將自己置於是非之中?詡痛恨大漢是真,至於報複嘛……看天意吧!”說到這裡,他長長歎了口氣,隨即好似想到了什麼,蹲下身從溪灘拾起幾枚石子,將其逐一擺放在一塊平滑的是石頭上。“你在做什麼?”陳驀一臉疑惑地望著賈詡的舉動。“卜卦而已!”“卜卦?”望著陳驀錯愕的目光,賈詡輕笑一聲,神秘兮兮地說道,“雖說隻是粗略翻閱《奇門遁甲》三兩篇,不過對於其中卜卦篇章,在下卻頗為自負……”“哦?”“說到底不過是為了提前預知危及,好及時逃脫罷了!”陳驀一臉古怪地咧了咧嘴,有些好奇地走到賈詡身旁,望著那平滑的石頭上所擺放的八粒石子,詫異問道,“就用這個?”隻見賈詡輕笑著搖搖頭,凝聲說道,“此乃,以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卜算禍吉,jīng於此術者,能便知天下事物,趨吉避凶,逢凶化吉,不在話下!”望了望那八粒普普通通的石子,又望了眼賈詡,陳驀古怪說道,“這就是奇門遁甲?”賈詡搖了搖頭,一邊在陳驀古怪的目光下波動著石板上的石子,一邊凝聲說道,“所謂奇門遁甲,實則是由《奇》、《門》、《遁甲》三篇組成,《奇》篇保羅萬象、高深莫測,我無緣觀之;《門》篇內述jīng妙陣法,能困敵、惑敵、殺敵,布下一陣能抵十萬jīng兵,隻是征戰非我所喜,是故不曾選擇此篇學習;詡選擇的,是《遁甲》之篇!”“遁甲?”賈詡回頭望了一眼陳驀,輕笑著說道,“也就是王劍師所說的妖術!”見賈詡不願細說,陳驀便沒有追問,隻是默默地看著賈詡波動那八粒石子。也不知過了多久,賈詡好似是察覺到了什麼,眼眉一挑。“怎得?”陳驀疑惑問道。隻見賈詡一抹石板上的石子,站起身來望了一眼弘農方向,麵sè凝重。“還有半個時辰……追兵乃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