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場之上,萬人敵級猛將擁有著左右戰局的力量,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會死,要知道他們也隻是人,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或許就連普普通通的小卒就能將他們殺死。正如眼下的孫堅……與文聘成功突圍之後,陳驀第一時間來到了設計埋伏的地點,因為山穀已經被巨石封住了入口,是故他與文聘隻好從山穀的另外一個出口進入山穀。[]正如蔡瑁所說的,他要孫堅插翅也難飛,而如今山穀的布兵,無疑驗證了他的說法,穀頂兩側,那是無數舉弓搭箭的弓手,他們不停地、機械般地拉動著手中的強弓,shè出一支又一支的箭矢,他們的額頭早已滲出汗珠,他們的虎口早已迸裂、他們的手指早已被弓弦所割傷,但是即便如此,他們仍然沒有放緩放箭的速度,因為蔡都督下了嚴令:懈怠者,斬!很顯然,蔡瑁是下了決心要將孫堅這個荊州的隱患誅殺於死,否則他也不會以十萬荊州為餌,誘使孫堅追趕至此。陳驀默默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他發現山穀一麵的出口早已被封死,而另外一麵,也就是他進來的道路上,也布滿了刀盾手與弓弩手,配合著山穀兩側上的弓手,這些荊州士卒竟然將那頭江東猛虎死死困在穀中無法翻身。望著不遠處的孫堅滿頭大汗、頭發淩亂,不斷揮舞著手中戰刀劈落一支又一支的箭矢,望著他不時怒吼咆哮卻依然無法前進哪怕一步,陳驀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整整一個時辰,赫赫揚名、天下皆知的江東猛虎,誰能想到如此英雄的人物卻在如此狹隘的山穀中飽受了一個多時辰的屈辱。在這一個時辰的時間中,拉弓shè箭的弓手換了一批又一批,他們腰間的箭囊shè空了一個又一個,以至於孫堅的四周早已堆滿了厚厚一層的箭矢。“蔡瑁匹夫,有膽便與孫某一戰,耍這些下作伎倆,徒惹人恥笑!”孫堅怒了,陳驀從未見過孫堅如此震怒,他的臉上甚至露出了猙獰的表情,如同一頭被激怒的猛虎,但是這頭猛虎卻早已被逼入了牢籠……“繼續給我放箭!”蔡瑁顯然沒有理睬孫堅的挑釁,佇立在穀內數百刀盾手當中的他冷聲下達著將令,伴隨著他的將領,一波又一波的箭矢好似鋪天蓋地一般將孫堅淹沒。這時的孫堅,哪裡還有平rì的霸氣與英姿,渾身衣甲被汗水浸濕,披頭散發、氣喘籲籲,憑心而論,陳驀從未見孫堅如此狼狽過,長社、汝南、芒碭山、汜水關,孫堅何曾落到過如此田地。不知怎麼,望著不遠處的孫堅,陳驀耳邊不禁響起了波才的那句話。現在想起來,波才當時的遺憾,其中有一部分恐怕是未能轟轟烈烈地戰死吧,如果當初可以讓他選擇,或許波才寧可戰死在孫堅手中,也不願苟延殘喘數rì,最終還要借一名士卒的手自刎……孫堅,是一位重武德的武人!何謂武德?在此之前,陳驀對此很是迷茫,直到他遇到了孫堅、遇到了呂布、遇到了董卓、張飛、關羽,他這才漸漸體會到其中的含義。所謂的武德,指的便是不趁人之危、不暗箭傷人、不落井下石,講究公平、公正地較量,一切耍弄手段的做法都是被武人們所不恥的。自古以來,文士與武人之間一直存在著矛盾,其原因無非也是他們兩者間都無法理解對方的做法,武人的,其實說到底很簡單,無非就是各自的道德底線的差異與不同。在文士們看來,耍詐也是一種手段,正所謂兵不厭詐,隻要能擊敗對手的計謀,便是良策!但是武人則不以為然,他們更多的需要公平地擊敗對手以證明自己的勇武,任何耍詐的手段都被遭到他人的不恥。記得當初在芒碭山時,陳驀作為一名黃巾小卒卻獨自為張素素斷後,那時,孫堅原本可以不必與陳驀交手,但是他卻那樣選擇了,因為孫堅敬佩陳驀當時的勇氣與膽量,想以一個武人的身份而不是將軍的身份給予陳驀一個體麵的死法。再比如當初孫堅圍殺黃巾將領彭脫時,那時彭脫早已走投無路,隻要幾輪弓箭便能將其殺死,但是孫堅卻選擇喝退了麾下的士卒,親自與彭脫交手,給予彭脫一個武人應有的死法,這在文士們看來或許很愚蠢,但這卻是武人之間流傳數十年、數百年的習俗,不成文的習俗。或許是受孫堅的影響,當初陳驀擔任黃巾的影子刺客,刺殺大大小小討黃巾有功的武將時,也習慣在殺死對方後微頷其首,低下頭微鞠一躬,可以理解為是對死者的歉意,但是更多的,則是對死者的尊敬與肯定。自古以來,這種例子數不勝數,天下間的武人大多恪守著自己的武德,很少會出現像董卓那樣喜歡玩弄對手的家夥,哪怕的呂布,他在董卓大勢已去時也選擇與陳驀聯手殺死此人,而不是叫他數千西園禁軍亂箭將董卓shè死。換而言之,數千弓弩手確實能將一位猛將、甚至是萬人敵逼入絕境,但是這在武人們眼中卻是一件極其不道德的事,就如眼下,除開陳驀不說,單單蔡瑁身旁,亦有不少武人暗暗撇開視線、亦或是低下頭,儘量不去看那孫堅的處境,甚至,陳驀隱約能夠聽到身旁的文聘默默歎了口氣。但是這些位武人並沒有站出來,理由很簡單,其一,為了荊州的安定,孫堅必須要除掉;其二,他們自思不是孫堅的對手,上去隻能白白送死。“……”估摸過了一盞茶工夫,陳驀清楚的瞧見孫堅的動作越來越淩亂,氣息也越來越急促,隻見他臉上閃過一陣掙紮之sè,忽然走向了蔡瑁,抱拳說道,“蔡……”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卻見四周嗆啷一聲,蔡瑁身旁十餘位護衛竟然拔出腰間佩劍將陳驀團團圍住,那明晃晃的寶劍緊貼在陳驀脖頸旁,不但如此,四周竟又有幾十名弩手將手弩對準了他,看他們臉上表情,隻待陳驀有輕舉妄動便扣動手弩扳機。“……”陳驀麵sè微變,下意識地回望了一眼文聘,卻見他也是一臉錯愕地望著蔡瑁,待注意到陳驀望去的目光時,臉上閃過一陣慚sè,麵sè漲紅地低了下頭。望著文聘的表情,陳驀心中頓時明白了過來,就在這時,站在前麵的蔡瑁轉過頭來望了他一眼,好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輕笑說道,“陳小將軍休要怪仲業,是蔡某昨rì逼問於他,他無奈之下才將實情告訴,不過此後也多番請求蔡某休要怪小將軍xìng命……嗬嗬,陳小將軍如此如此人物,蔡某愛才還來不及,豈會加害?”陳驀顯然是聽出了蔡瑁話中的深意,微微一皺眉,說道,“蔡都督早早便知道我並非蘇飛?”“嗬!”蔡瑁輕笑一聲,搖頭說道,“起初我並未起疑,哪怕是你率百餘步卒夜襲江東軍水寨成功得回,我亦不曾作他想,隻是在聽說前些rì子你與孫堅一戰,力戰百餘回合而不敗……嗬嗬嗬,能與孫堅旗鼓相當,即便偌大天下,恐怕也屈指可數,我荊州雖說人傑地靈,但也不至於隨隨便便出得如此人物……更何況,我與黃祖素來不合,倘若黃祖當真有你這等猛將,恐怕早早便帶你向蔡某炫耀,又豈會輕易將你送至襄陽為官,又何談容你改投我蔡瑁帳下?”陳驀聞言默不作聲,眼睜睜看著走來幾名副將,將自己佩劍、劍套摘下,畢竟他眼下正被好幾把寶劍、數十把弓弩指著。望了眼陳驀的表情,蔡瑁輕笑著搖搖頭,將那副將從陳驀身上搜出來的劍套接過來,抽出一柄在手中掂了掂,輕聲說道,“市井傳聞,陳奮威jīng通擊劍、擲劍之計,單憑八柄短劍殺地雒陽京師中有功之將聞風喪膽,如今一見,名不虛傳……陳小將軍且安心,蔡某不yù壞小將軍xìng命,反過來說,蔡某對小將軍頗為心儀,隻要小將軍願意轉投我荊州,高官厚祿自是不在話下……之所以去了小將軍隨身兵刃,隻是蔡瑁懾於小將軍本事,為求一心安罷了,小將軍勿疑!”說著,他見陳驀嘴唇微微一動,好似好說話,遂輕笑說道,“小將軍混入我荊州百般施為,為的不正是誅殺孫堅麼?如今大事將成,小將軍又何必悶悶不樂?”見蔡瑁道破自己來意,陳驀微微皺了皺眉,也不再隱瞞,沉聲說道,“蔡都督所言極是,不過孫堅乃天下間難得豪傑,枉死於亂箭之下,實在是太過屈辱,陳某鬥膽,請都督下令暫緩放箭,陳某願上前與孫堅一較高下!”一番話說得四周文聘等大小武將刮目相看,然而蔡瑁卻似乎難以理解,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陳驀,也不知是信不過陳驀,還是信不過陳驀能夠擊敗孫堅。但是不管怎樣,蔡瑁最終也沒有應允,在他看來,體力大耗的孫堅顯然已經岌岌可危、命存一線,又何必節外生枝呢?“請都督下令暫緩放箭!”陳驀抱拳懇求道。望了一眼陳驀,蔡瑁默默將頭轉了過去,置之不理,而這時,文聘或許也看不下去了,為陳驀說情道,“都督,孫文台好歹天下揚名,如今我等以如此伎倆將其困在穀中,即便能將其誅殺,他rì傳出去恐怕也惹人恥笑,不如叫陳小將軍試試……”話未說完,就見蔡瑁瞥了自己一眼,語氣一滯,後麵的話戛然而止。而這時,孫堅的處境已經越來越危及,體力大損的他,身上戾氣哪裡還有最初那樣沉厚,隻聽一聲悶哼,孫堅的肩頭竟然中了一箭……即便是陳驀也能做到用剛體將箭矢擋開,但是萬人敵的孫堅卻中了一箭,這足以證明眼下的孫堅早已命存一箭,難以再抵擋那無數箭矢,過不了片刻,隻要體力耗儘,那麼這位堂堂萬人敵便要死於亂箭之下,這對於身為武人的孫堅來說,是何等的屈辱!望著孫堅岌岌可危的處境,陳驀暗暗捏了捏拳頭,眼角的餘光一瞥周圍,見架著自己的那些名士卒好似有些鬆懈下來了,驟然發難,運用起貪狼命魄之力,一把捏住架在自己脖頸上的寶劍劍刃,運用戾氣手一發力便將其折斷,隨即捏著那小半截劍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到蔡瑁身邊,用那小半截斷刃抵住蔡瑁脖子,沉聲說道,“下令暫緩放箭!”陳驀驟然發難,文聘等人顯然沒有料到,待他們反應過來時,陳驀已成功將蔡瑁製服。“陳……陳小將軍,休要衝動,有話好好說!”數名將軍、就連文聘也抽出寶劍對準了陳驀,其餘弓弩手,早已將手中弓弩對準陳驀,隻是礙於恐傷到蔡瑁,是故不敢輕易放箭。然而,陳驀望了不望他們,對著陳驀再一次沉聲說道,“下令暫緩放箭!”蔡瑁的臉上閃過一陣青白,要知道他是最注重顏麵的人,但是如今卻當著數千士卒的麵被陳驀挾持,這叫他如何下台。就在這時,也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高喝。“全荊州兵聽令,暫緩放箭!”或許是那些shè箭的荊州兵實在是太累了,以至於shè向孫堅的箭矢竟然漸漸稀疏下來,這無疑叫蔡瑁更加暴怒,大聲喝道,“何人膽敢冒我名義下達軍令!”話音剛落,就聽山穀上方傳來一聲輕笑。“我!”穀底的眾人抬頭望去,愕然瞧見山穀頂上不知何時站著一位身披白袍的年輕將軍。“張白騎?”陳驀滿臉驚訝之sè。隻見那張白騎輕笑一聲,右手一揮,山穀上頓時出現許許多多的士卒,手握著利刃抵著那些荊州弓手的背後,將他們製住,而這時那些荊州兵早已力儘,哪裡還有反抗的餘地,一個照麵便給製服。還沒等蔡瑁等人反應過來,他們忽然又聽到背後傳來一陣馬蹄之響,轉過頭一看,頓時麵sè大變,隻見在山穀的另外一段,正有一支衣甲齊備的騎兵正迅速奔馳而來,幾個轉眼的工夫便到了跟前,將自己等人圍在當中。“將軍!”陳驀麾下三河騎兵副將王思策馬來到跟前,對陳驀抱了抱拳。陳驀點點頭,沉聲喝道,“全部拿下!”“諾!”一聲令下,兩千三河騎兵舉起手弩對準穀內那寥寥數百荊州兵,驚地文聘連聲喊道,“陳……陳小將軍,我等……”陳驀顯然是看出了文聘的心思,安撫道,“文將軍休驚,都督與將軍以仁義待我,我亦以仁義待諸位!”說罷,他轉頭對王思說道,“休要傷其一人!”“諾!”文聘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在陳驀的目光下率先丟下了手中武器,與其餘人一同被眾三河騎兵驅趕到山穀一側。“都督,得罪了!”陳驀歉意地望了一眼蔡瑁,畢竟平rì裡蔡瑁對他確實不薄,如今他挾持蔡瑁,未免有些恩將仇報的意思。而此時蔡瑁心中正又氣又怒,忽然聽聞陳驀那歉意的話語,心中似乎平複了許多,不過卻也不曾發話,隻是在眾侍衛的陪同下一同來到了山穀的一側,被眾三河騎兵監視起來。望著蔡瑁走離,陳驀抬頭望了一眼山穀,卻見張白騎也笑吟吟地望著自己,輕笑說道,“陳帥,張某來地可是及時?”陳驀微微一笑,除開過去的恩怨不談,他眼下確實有些感激張白騎,畢竟隻要再過一刻,那麼孫堅恐怕就要死於亂箭之下,這無論對於陳驀還是孫堅來說,那都是一個無法彌補的遺憾。“我欠你一個人情!”陳驀真摯地說道。張白騎聽罷表情微微有些動容,似乎有些受寵若驚的意思,連連擺手說道,“不敢當,不敢當!——陳帥自便!”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陳驀將失而複得的劍套重新圍在腰間,從地上拾起一杆長槍走到了孫堅麵前不遠處。而這時,力氣幾乎耗儘的孫堅正半坐在地上大口喘氣,抬頭瞧見陳驀,遂深深吸了口氣,重新站了起來。“孫將軍!”陳驀重重抱了抱拳,憑心而論,孫堅確實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武人。望著陳驀眼中的真摯與決然,孫堅一時間似乎明白了什麼,竟然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時間,整個山穀內唯有孫堅那仿佛英雄末路的笑聲,悲壯略帶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