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1 / 1)

出城往西北十裡,設有幽州屯軍所。四周絕道蒼茫,唯有這一處盤踞,背倚孤城,氣勢懾人。因著城門開得晚關得早,神容沒有耽擱,乘車上路,很快趕至。夕陽將下,她揭開車簾,望了眼那道高闊的軍所大門:“就是這裡?”紫瑞在車外稱是,後方是十幾個騎馬護送的護衛。據他們的人回報,東來那幾人正是被帶來了這裡。神容毫不遲疑地探身出車:“那等什麼,還不進去。”軍所門禁森嚴,兩名護衛上前交涉,守門兵才放行,一麵有個兵卒往裡去報了。神容片刻不等,腳步不停地往裡走。高牆圍築的大院內,一隊兵正在那兒守著,忽覺有人到來,紛紛看了過去。隻見一群護衛打頭,左右開道,站定後分開,自後方走出個年紀輕輕的女人。神容來得急,沒係披風,未戴帷帽,一襲高腰襦裙輕束,雍容之姿,眉眼如描,光是在那兒一站,便叫一群人看直了眼。另一頭的角落裡,一下站起來幾個人,朝著她跪下:“少主。”是東來他們。神容見幾人無事,才往那隊兵身上看了眼:“他們憑什麼扣人?”東來回:“他們說我們穿山過河,行止鬼祟,又是生麵孔,必須要帶回來查問。”屯軍所負責一方治安鎮守,聽來倒是無可厚非。神容輕哼一聲,到底沒說什麼。就這會兒功夫,那報信的守門兵從院中的正堂裡出來了,一同出來的還有個黑壯的漢子,後麵緊跟著兩個捧著兵器的兵。到了跟前,漢子眼睛也不禁在神容身上轉了一圈,才抱了下拳:“還請言明身份。”這等小事不勞神容開口,紫瑞上前,將早已備好的文書遞上:“長安趙國公府,長孫家。”大概是沒想到,漢子瞄了瞄紫瑞,覺得不像誇口才接過去,翻看一下,正是東來等人的家奴契書,朝身後點了個頭。那兵卒接到示意,又進了院中正堂。他將文書還給紫瑞,爽快道:“既如此,人你們可以帶走了。”說完他後麵的兩個兵走去東來麵前,交還了他們的兵器。神容不語,隻微微偏頭,拿眼瞄著那幕,雙唇抿起。紫瑞看到這神情,便知少主是心有不悅,當即道:“扣了我們的人,隻這麼一句話就想打發了?”漢子看看神容,順帶看一眼那幾把剛交還回去的兵器。軍所已仔細檢視過,那幾把兵器非軍器,府衛用刀罷了,看式樣就知道是長安製。如今得知這幾人是來自長安趙國公府的家奴,便對上了,足以證明他們不是什麼鬼祟的敵方。雖不知眼前這年輕女人來曆,但看模樣在趙國公府身份不低。漢子心裡琢磨,犯不著硬碰硬,遂一改前態,堆著笑,朝神容鄭重抱了抱拳:“成,是咱們得罪了,諸位好走。”這還像句話。神容轉眼去看東來,他領著人走了過來,在她麵前垂著頭。“回去再說。”她以為東來是自責節外生枝,沒多說什麼。剛扭頭要走,忽然瞥見他額角,她腳步一下收住。“抬頭。”東來聽到命令,抬起頭。神容看到他額角居然有道傷痕,直拖到眼尾,血跡剛止,腫脹著,差半寸就能傷到他眼睛。又去看他身上,他用左手拿了兵器,右手背上也有類似傷痕,袖口還破了兩道。就是個傻子也能看出這是怎麼來的。她眼神掃向那漢子:“你們敢動手?”漢子一愣,反應過來:“幾鞭子罷了,他拒不服從,又不肯直言來曆,這是軍法。”神容眉眼一厲:“什麼軍法,他是你這裡的兵?”漢子被噎了一下,嘴巴張合,一時竟找不到話來反駁。神容不能忍,東來不止是她近前護衛,還要為她探地風,現在手受了傷不說,還差點傷了眼睛,已然誤了她的事。彆的好說,這事沒完。“誰乾的?”她問東來。東來低聲提醒:“少主,他們是駐軍。”神容眉頭一挑:“那又如何,駐軍就能肆意動手?”笑話,她長孫神容是被嚇大的不成!她又斜睨那漢子:“誰乾的?”漢子倒是不傻,避重就輕地回:“咱不過是按律辦事,貴人若覺冒犯,軍所也可按律賠償個百文錢。”聽他這口氣,倒還算讓步了。“錢?”神容朝旁伸手。紫瑞馬上取了懷中錢袋放她手上。她接了往他腳邊一扔,滿滿的一包。她長孫家連礦都有,會在意這點錢?“這兒有百倍,夠你把動手的交出來了?”漢子驚地拎了下腳,詫異地看著她,自然不會去撿那錢,隻好又道:“混亂之下動的手,分不清誰跟誰了!”神容眼一轉:“那好,你們做主下令的是誰,總分得清了?”漢子不由得臉一僵,乍一見這女人,隻覺得美得驚人,跟張畫裡走出來的似的,此刻卻全被她架勢給懾住了。他隻想速速解決,心一橫道:“我,這裡下令的便是我!”神容眼掃過他:“看你裝束,頂多是個百夫長,這麼大的軍所,你還不夠格。”漢子被噎住了,不想她眼睛還這麼毒。神容轉著黑亮的眼珠四下掃視:“把你們做主的叫出來。”無人應答,在場的那隊兵隻是盯著她。神容看了一圈,目光忽而落到院中那間正堂,想起先前這漢子正是從裡麵出來的,方才還打發了兵卒進去,必然是去報情形的,抬腳便往那裡走。漢子去追時已經晚了,她纖影如風,直奔大門,一腳就跨了進去。堂中窗戶閉著,光線略暗,竟然也有一群人。原本眾人正在休整,或站或坐地啃著餅飲著水,此時眼神唰地投過來,氣氛一片冷肅。那漢子追過來,一聲“哎”剛冒出半截,及時咽回去,停在門口。神容眼神左右一轉,麵無半點怯意:“你們做主的呢?出來。”這群人裝束與那漢子類似,都是中規中矩的甲胄罩在便於騎射的短打胡衣外,看來都是百夫長了。她判斷得分毫不差,這的確是個龐大的軍所。然而聽到問話,眾人麵麵相覷,也隻是饒有興味地打量她,誰也不說話。那漢子抵不住,跟進來無奈問:“這位貴人到底要如何啊?”“傷了無辜的人,你說要如何?”神容說:“不能讓我的人打回去,那便叫你們做主的親自出來賠罪。”漢子眼都瞪起來了,哪有打個家奴要整個軍所的頭兒出來賠罪的?這女人年紀不大,怎的如此不好對付!神容也不廢話,說完就往裡走。興許是她這番話氣勢太足,裡麵坐著的人都站了起來,如旱地拔蔥,嚴嚴實實擋住了她的去路。神容眼一睨:“怎麼,這是敢做不敢當?”她的護衛已跟了過來,見狀就要進門來護。在場的可都是軍人,又是有頭銜的,哪裡是吃素的,一改休整之態,手中拿起了兵器。可這邊也是長安來的高門貴族,手也紛紛按上了佩刀。真鬨起來可還得了。漢子跑過來,在兩方中間一擋:“好了好了,咱有話好說成不成?”神容抬手輕撫了下鬢發,反問:“我隻要你們做主的出來給我個說法,是誰不好好說話?”從未見過一個女子在這場合下還能氣定神閒的,但這幅神情語調在她身上偏就渾然天成。漢子語塞,又不得失禮接近,隻能硬著頭皮退兩步再擋著。神容麵向上首,也不管那群擋路的阻礙了視線,繼續往前。那漢子邊擋邊退,直退到擋路的同伍身上,已無路可退,臉色難看的不行。“行了。”忽來一句,低低的一把男人聲音。頓時,擋路的都散開了。神容循聲轉頭,右手邊最多十步外,坐了個人。那裡豎著一排高大的武器架,更暗,她隻能看見那人收著腿,隨意坐在架前的一個輪廓,麵朝她的方向,也不知這樣看了多久。那漢子快步過去,小聲道:“頭兒,你都瞧見了,這我真沒轍……”神容反應過來,朝上首一看,果然沒人。她以為做主的會坐上首,誰知他坐在這毫不起眼的地方,從她進來到現在就這麼看著?她又回頭,盯著被漢子擋了大半的人影,看得最清楚的是他一截黑色衣擺下裹著革靴的小腿,他一隻手搭在膝上,指節分明。“是你。”她心想可算肯露麵了。那隻手抬起來,一隔,漢子便乖乖被隔到一邊去了。“是我。”他說:“對不住,可以了?”左右都看向了他,尤其是那漢子,如同見了鬼似的,一直瞄他。神容盯著他,此人口氣如此乾脆,便叫她覺出一絲詭異。仿佛是想息事寧人趕緊打發了她似的。那人亦看著她。神容忽然發現他眸光很暗,瞧來甚至有幾分不善,眯眼細看,竟看出一絲熟悉來。更甚至,連聲音都有些熟悉。她心思一動,想都沒想腳就邁了出去,走去他跟前。那人依然是隨意坐著的姿態,離近了才看清他腳邊支著一柄入鞘的直刀,斜斜靠在他腿上。他一手搭膝,另一條胳膊搭在旁邊案上,那裡擺著剛卸下的皮護臂和護腰。看到神容接近,他稍往後仰,抬起了頭。神容的目光一寸一寸轉到他臉上,一眼,又一眼,忽然瞪大了眼睛。兩個人誰也沒有言語。因為誰也沒想到會就這樣再見了麵。神容竟下意識後退了半步,目光還牢牢鎖在他身上。她在想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如何會出現在這裡?“少主,郎君來了。”紫瑞在門口低喚。長孫信的聲音很快傳入:“阿容,阿容!”左右鴉雀無聲,他急切的呼喚便尤為清晰。神容回神,從眼前男人身上生生收回視線,一扭頭,快步往門外走去。長孫信剛到門口,就見妹妹衣袂帶風地走了出來。“走。”她頭也不回地越過他走了。長孫信朝她身後一看,看到了坐在那裡的人影,也沒看清就趕緊去追妹妹。他是從幽州官署裡趕來的。原本相安無事,直到聽接待他的官員談及幽州安防,提到了本地駐軍,忽的聽到個熟悉的名字,二話不說就回驛館找妹妹。結果半路聽說了東來的事,且神容已經親自來軍所了,他又追了過來。神容一直走到軍所外才停。東來和紫瑞緊跟在後,什麼也不敢問,什麼也不敢說。長孫信追上來:“阿容,你都看到了?那姓山的竟也在幽州,他如今任職幽州團練使,這軍所正是他的地盤了!”神容緊抿著唇,一雙眼遊來動去,不知在想什麼。“阿容?”長孫信忍不住又喚她一聲。神容忽如醒了一般,回頭道:“不對,我走什麼?我又不是不占理的那個!”說著一拂袖,便要折回去。長孫信眼疾手快地拖住她:“阿容,彆彆。”神容蹙著眉回過頭來。長孫信是怕她不痛快才不樂意她再去,低低安慰道:“聽哥哥的,先回去,晚了城門就要關了。再說了,你可是有要事在身的。”神容這才停住,又回望一眼軍所大門,心道便宜那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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