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思成灰(五)(1 / 1)

十裡的路程。【閱】快馬加鞭。最多不過一刻。然而楊寧和”相依相偎,隻覺得道路太短,哪裡會嫌風寒日暮,待到兩人遠遠望見姑衍驛的時候,最後一抹日光,已經在天際沉淪。姑衍驛,是一座孤懸塞外的驛城,依山而建,水草豐茂,這裡原是漢軍出塞的必經之處,因此設立了驛站,以供中途補給之用,故而規製頗大,城垣刁鬥,壕溝鹿角,一應俱全,城內屋舍連綿,足有百餘間,戰時可以歇馬,太平時節便接待往來商旅,各部使者,往往客如雲集,甚至在驛城周邊形成集市。然而這樣的繁華興盛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自中原大亂之後,攻守之勢易轉,大軍輕易不肯出塞,姑衍驛數遭洗劫,業已棄用多年,四周的驛牆給拆得七零八落,隻餘下刀砍不斷,火燒不垮的青黑基石,沉默地注視著胡馬啾鳴,牧草離離,屋舍也給大火焚去十之**,隻有最中間的一間青石壘成的廳堂安然無恙,當然,門窗卻是早已不見了。驛城之內原有一口水井,水質甘甜,卻給撤走的驛卒用磚瓦泥土堵死,塞外諸族逐水草而居,卻不擅打井,曾經試圖將水井恢複舊觀,卻是不慎破壞了水眼,雖然勉強可以使用,卻是水量稀少,若遇旱季,便即乾淚,不能滿足稍大的部落飲用,也幸而如此,才避免了姑衍驛被強大的部族占據,也保全了斷瓦殘垣,不會給徹底推倒。兩人策馬穿過一無所有的城門,卻見城內雖然殘破,但是道路除了枯草雪土覆蓋之外,倒是沒有多少亂石磚瓦妨礙行程,徑自馳到驛城中心依舊矗立不倒的石廳旁,卻見左近一間隻有框架尚存的屋舍內賀樓啟等三人騎乘的七八匹駿馬都鬆了鞍鞋,三三兩兩地圍著兩個較為完整的馬槽。馬槽裡麵倒了大半精良豆料,赫連行站在不遠處,腳下放著一桶清水,不時有駿馬過去喝水,次第有序,若有想要爭搶的,赫連行隻是一個嗯哨,那本來頑劣的駿馬便怏怏退下,令人忍俊不禁。他這等馴馬本事,兩人一路行來已是司空見慣,然而青萍瞧在眼中,卻仍是禁不住一聲歎息,向楊寧抱怨道:“子靜,咱們的白兒和黑兒哪有這樣乖巧,若是看見飲水草料,便要強占,如果鬆開了韁繩,但凡錯眼不見,就要沒了影子,若是能將那兩匹劣馬也馴得如此乖巧,那該有多好啊!”。楊寧心下不解,其實兩人留在江南的坐騎雖然桀驁難馴,卻畢竟也是頗具靈性的名駒,哪有青萍說得這般頑劣,隻是青萍既然如此說,便當作真是如此吧,於是信口道:“可能是跟咱們的時間太短,等你病愈,咱們回江南取了馬來,多留在身邊,時時照拂,天長日久,一定比賀樓前輩他們的馬更加乖順!”誰知話音網落,卻給青萍手肘在胸口狠狠撞了一下,低頭望見青萍輕嗔薄怒的容顏,茫然中不禁沉醉,哪裡顧得上追問。他卻不知。青萍非是妄自菲薄,嫌棄自家的寶馬。隻是眼接赫連行的馴馬之道,卻又剛網惹惱了他,不便開口相求,這才避重就輕,隻盼赫連行聽在耳中,即便不能滿足自己的心願,卻不過情麵,隨便指點自己兩句也是好的。赫連行雖然性情樸實敦厚,卻非駕鈍之人,此刻更是聞弦音而知雅意,隻是馴馬之術乃是胡戎強盛之本,豈能隨便傳於外族,故而隻是微微一笑,顧左右而言他道:“你們來得正好,這裡可能很久沒有人經過了,屋子裡臟亂的很,蘭君丫頭已經草草清掃了一下,現在正在整理鋪蓋,青蔣你的身子雖然不好,進去幫把手也是好的,師尊已經點了篝火,隻是缺少柴火,這裡常有商旅經過,隻怕周圍很難找到足夠的枯草樹枝,師尊說去姑衍山上看看,我這邊照料馬匹走不開,子靜你去幫忙師尊吧。”他這邊任意指使兩人,楊寧和青萍卻是無言以對,畢竟就連賀樓啟都親自動手,總不能兩人坐享其成吧,當下楊寧將青萍攙下馬來,向赫連行一抱拳,轉身出去尋找柴火,青萍雖然知道赫連行在轉移話題,卻也無法再出言懇求,隻得悻悻然走進石屋。這間石屋十分寬闊,足以容納幾十人起坐,除了牆壁仍然留著火燒之後的痕跡,倒也不是非常臟亂,隻是一眼望去便覺得灰蒙蒙的,地麵原本是用灰泥抹過的,雖然有多處破損,露出下麵的泥土,但是大部分都還平整,門窗早已不見,原本應是窗子的地方被人草草釘了幾塊木板,聊以擋風避寒,門上也給掛了一條厚厚的氈毯,倒有**成新,顯然是剛才從包裹裡麵拿出來掛上去的,石屋中間,已經點起了一堆篝火,隻是木柴寥寥,因而火光十分黯淡,隻能勉強用來照明,幾乎沒有多少熱度,而在石屋一角,已經清掃過的地麵上鋪著一條羊氈,蘭君正從行囊裡取出一條雪白的熊皮褥子放上去。青蔣一眼瞧見那條褥子,不禁俏臉一紅,自益州北上,她一路昏昏沉沉,故而一直都是乘坐馬車的,雖然要緩慢些,卻能多帶一些行李,但是從胡人王廷繼續北上,賀樓啟說她的毒傷不能拖延,這才又改了騎馬,雖然一路上能夠欣賞沿途風光,不會過分氣悶,又有楊寧照拂不至於特彆疲累,然而畢竟不如從前便利,馬車帳篷行李大多都丟在了王廷,惟有這條熊匹褥子,一來她舍不得,二來旅途辛苦,也需要此物禦寒,故而才帶在身邊,方才一番爭執,五人分了兩撥,扛著自己行李的馬匹被賀樓啟等人先帶來了此處,如今蘭君先拿出這條褥子,顯然是想要幫忙自己整理鋪蓋,她待自己如此親厚,方才自己卻還出言冒犯,雖然是為了明辨是非,然而此刻想起來,卻還是隱約有些愧疚。想到此處,她幾步趕上前去,赧然道:“蘭君姐姐,謝謝你,都是我不好。給你添麻煩了,還是讓我自己來吧。”蘭君抬起頭,嬌豔的麵容上露出笑容,宛若鮮花綻放,她雖”心機。卻也知道青蔣不是僅僅為了自己幫忙她鋪床才氈…從歉。略一沉吟,她柔聲道:“青萍小姐,蘭君知道你不是平常女子,你中了那樣可怕的絕毒,生死一線,卻仍是開開心心的,這世上隻怕沒有幾介。人能夠做到,你和子靜公子說的話,蘭君見識淺薄,並不是很懂得,但是國師大人既然沒有反對,想必也是很有道理的,隻是蘭君拙見,這世上的道理,再是無可辯駁。也要看對什麼人來說,奴婢自幼孤苦,被國師大人收養,名義上雖是婢女,國師大人待我卻如同女兒一般,所以隻要國師大人開心,就是不講道理的事,做了又有何妨?國師大人自然不會像蘭君一般掩耳盜鈴,然而胡戎與中原之間多少恩怨是非,不過是彼此艱難求存所致,便是將道理說得再明白,也不可能化乾戈為五。帛,於時勢又有何益?青萍小姐,蘭君奉了國師大人之命伺候小姐起居。你我兩人相識一場,也是前世之緣,此番冒昧相求,並非是脅恩以報,隻請你看在這難得的緣分上,暫時忘卻家國之彆,莫要再說那些惹國師大人不快的言語,他老人家一生苦心孤詣,為的乃是胡戎兩族的生死存亡,其實很多事情,國師大人都是洞若觀火,你又何必用軟刀子去傷他老人家的心呢!”青落聞言不禁怔住,低頭望去,隻見蘭君那嬌豔的容顏煥出毅然神采,一雙碧眼眨也不眨地望著自己,顯然是不容自己推搪敷衍,相處多日,她知道這個美麗胡女性子最是溫柔,不像大草原上的普通女子那般刁蠻爽朗,反而有幾分江南兒女的味道。然而塞外的蒼鷹究竟不是江南的春燕,她冒險向自己提出這般要求,不僅僅可能會觸怒自己,若給賀樓啟知道,多半也會責怪她有損自己的聲威,當真是吃力不討好,然而她隻為了讓自己的主人少些煩惱,便不顧一切,如此拳拳心意,怎不令人欽佩,自己敢在賀樓啟麵前放肆,不過是仗恃著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知道賀樓啟不會和自己一個病弱女子為難,若論直率敢言,卻是還不如蘭君了。想到此處,青萍眼中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愧色,低聲道:“蘭君姐姐,我再不會和賀樓前輩爭執了,不過,可不是為了姐姐你出言相求,我的毒傷還需求賀樓前輩醫治呢,方才不過是一時情急,此刻冷靜下來,哪裡還敢出言冒犯救命恩人,我可是貪生怕死得很,姐姐儘管放心就是青萍雖然這樣說,但是蘭君不是愚笨之人,她早就聽聞了這個少女身負毒傷,還硬是生擒了奧爾格勒殿下,那樣的網烈性情,無畏生死,又怎會因為要求國師大人救治而改了性情,青萍這般說不過是不讓自己心裡存有負擔罷了,雖然如此,她又怎能不暗自感激,隻是卻也想不出該如何報答,惟有細心照拂而已,當下也不要青萍幫她整理自己的鋪蓋,極力催促青萍先去歇息,若說原本她對青萍侍奉周到,不過是奉命行事,此刻卻是甘心情願,一片赤誠。青萍一路上雖然有楊寧照拂,此時也當真覺得疲倦了,原本隻想略躺一躺,然而不過片刻,竟是當真進入了夢鄉。雖然一行有五人,然而賀樓啟、赫連行和楊寧都是內力精純彆說還有屋舍遮風避寒,就是眠冰臥雪也視若等閒,為了行李簡易,根本隻帶了兩副鋪蓋,以供青萍和蘭君使用,故此蘭君隻是從行李中取出一條毛氈,好方便三人席地而坐,一切整頓完畢之後,蘭君方覺得屋內越黯淡,轉頭望去,隻見篝火將將就要熄滅,連忙將僅剩的幾根木片樹枝丟進火中,火焰得到助力,驀然升騰而起,石屋之內徒然一亮,融融火光,散出絲絲暖意,蘭君這才放下心來,又去看青萍睡得可還安穩,卻見火光映照之下,合衣而臥的青萍容顏如雪,肌膚中隱隱透出寒意,兩頰雖然色泛桃花,卻是殊無生機,黛眉輕蹙,仿佛睡夢中也感到寒意,蘭君瞧得心中一顫,連忙取了柔軟的毯子輕輕覆在她身上,直到青萍眉峰漸漸舒展,這才放下心來,從沒有一刻,她這樣清楚地感覺到,這個少女的生命悄然流逝,雙掌合十,蘭君跪在地上,虔誠地向天神默默祝禱,隻盼回到擎天宮後,國師大人當真能救治這個中原少女身上的毒傷才好。蘭君和青萍在石屋之內說話,赫連行雖然在外麵喂馬,也並未刻意去聽,然而他內力精純,不過兩三丈距離,有意無意之間,便聽得一清二楚,他自然不會怪責蘭君示弱,即便師尊根本不會因為楊寧和青萍一番言論而動搖本心,卻也總是她一片赤子之心,倒是青萍不僅慨然應諾,還不肯讓蘭君承情的這番心意,讓他心中微動,如果說方才還因為青萍對胡戎兩族的攻許而心生許芥蒂,此刻也是蕩然無存,又想起青萍的委婉求教,竟是有些硬不下心腸,暗道,這馴馬之術自然不能輕易傳授中原人,不過些許小技巧,倒也不是不能指點一二,不過這當然不必急迫,橫豎他們兩個人至少也要在擎天宮待上一年半載呢。”就在蘭君和青萍竊竊私語,而赫連行將要喂妥馬匹的時候,孤衍山東麓之上,楊寧揮劍將一棵已經枯死的雜樹齊根砍斷,這棵雜樹將近一人半高,枝丫繁密,若是劈成木柴,彆說一個晚上,隻怕七八天也用不完。單手拖著樹乾,楊寧正要尋路下山,耳邊卻傳來一聲哀鳴,楊寧身軀微震,隻因這聲音竟是近在咫尺,以他的修為,即便是腳步輕便無聲的豹子,也不可能在這麼近的距離而毫無察覺,雖然如此,楊寧的身體不僅沒有緊繃起來,反而越鬆弛,到了他這等層次,出手之前已經不需要蓄勢如弓,並不轉身,楊寧淡淡道:“賀樓前輩可是有什麼要吩咐晚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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