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乾巴拉這番話聽來有些蹊蹺,賀樓啟當胸中劍,顯然已經是大敗虧輸,然而聽他的口氣,似乎當時占據上風的並非平月寒,而是賀樓啟,若是旁人聽了多半會半晌摸不著頭腦,然而楊寧卻是業已有所明悟。【全文字】修為見識到了他這般境界,有些事情不需耳聞目睹,隻憑智慧推演就可知曉真相,甚至要比眼睛看到的還要更加真實可靠。無色庵主平月寒固然劍法出神入化,甚而到了技近乎道的地步,然而終究與宗師境界尚有一線之差,這一線之差卻是咫尺天涯,平月寒或者可以拚著性命與賀樓啟同歸於儘,卻萬萬沒有這般輕易取勝的道理,所以在聽到賀樓啟胸口中劍的刹那,楊寧便知道其中必有古怪。更重要的是,楊寧已經知曉那位賀樓國師多半就是自己的大師伯,或者他的武功已經越了宗門的局限,然而對武道宗各種保命的秘技卻絕對不會輕忽,雖然當胸中了一劍,看似生命垂危,然而即便是一年前的楊寧,也可以在劍刃及身的一瞬間將心肺要害移開寸許距離,更何況是當年已經臻至宗師境界的賀樓啟呢?賀樓啟雖然身受一劍,卻不過是皮肉之傷,根本不能影響勝負結果,雖然不能知曉他真正的心思,然而楊寧卻已經隱約明白,對於賀樓啟來說,這一劍多半是想要償還無色庵主的情義,了斷昔日因果,若是換了自己,也唯有如此做法,才能稍減心中歉疚,不知怎麼,平煙的身影在心頭一掠而過,楊寧收斂心思,淡淡道:“這也難怪。在賀樓國師崛起之前,塞外諸族雖然精通弓馬騎射,也有許多外功登峰造極的武士,然而卻沒有真正的內家高手,你自然看不明白其中道理,彆說是你,就是中原等閒人物,也不會強過你多少,賀樓國師這樣說了之後,平前輩是立刻離去了麼。還是在臨走之前又說了什麼?”查乾巴拉神色有些懵懂,不明白為何楊寧何以隻憑他幾句話就作出了這樣精準的判斷,忍不住用驚佩的目光打量了楊寧片刻,才心悅誠服地道:“恩人說出這樣示弱的話,我原本以為這下可糟了,咱們草原上的武士。那是寧死也不肯在敵人麵前示弱地,否則必定會落得更加悲慘的下場,公子若是見過結隊成群的野狼,就明白其中的道理。不過或許中原人的想法和我們不同,那個青衣女子聽了這番話,不僅沒有再下殺手,反而將劍收了回去。而且度極慢,仿佛生怕劍刃割破了恩人的手掌,我見她神色怔忡,便暗自猜想,中原女子或者都像阿嫻那般重情重義。是否她念在與恩人昔日舊情,想要放過恩人一條生路。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她突然揮劍斬斷一幅衣襟。寒聲道:我本想和你一拚生死,你卻是存心相讓,更是生受了我一劍,我若是繼續糾纏下去,也未免太過不堪,罷了,你我情義。從今而絕。我隻當昔日的宣頡已經死在我劍下,這世上隻餘一個素昧平生的賀樓啟。今日我既然勝不過你,也隻有即刻返回師門,潛心苦修劍術,他年若有重逢之日,再一決勝負生死。我聽到這裡不覺奇怪,明明是恩人中劍,為何那女子反而說他手下留情呢?隻見恩人放下握住胸口的手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那處劍傷已經不再淌血了,他凝視著地上那塊衣襟,神色十分黯淡,半晌才道:月寒你不必妄自菲薄,雖然我有心相讓,然而若是換了旁人,也不必當真受了這一劍。那青衣女子神色冷漠,仿佛沒有聽見恩人地話語,轉身就要離去,不料恩人身形一閃,卻又擋住了廟門,她停住了腳步,漠然道:你我已經割袍斷義,我也不再和你為難,你這是做什麼,莫非是想要將我留在此地麼?若是如此,我平月寒便舍命陪君子,總之不叫你失望就是。她背過身去,我自然看不到她的麵容,然而隻聽她的口氣,便可以想見她的神色一定十分冰冷訝異。其實我心裡也很驚訝,雖然聽他們說話的口氣好像是恩人占了上風,然而畢竟負了劍傷的也是恩人,這種時候,那個女子走得越早越好,想不到恩人反要攔阻。恩人突然深深一揖,然後伸手解開衣袍,我這才瞧見他腰間係了一柄兩尺多長地短劍,並沒有劍鞘,隻是用粗布隨隨便便纏了幾圈,我心裡正在奇怪,既然恩人也帶著兵刃,為什麼還要空手對敵,隻見恩人取下短劍,雙手遞給那青衣女子道:月寒,你我今次分彆,隻怕是相見無期,即便有重逢之日,也已經是敵非友,朋友一場,宣頡也沒有什麼可以相贈,惟有這柄短劍,是我親手鑄造,雖然粗陋不堪,卻也是我一番心意,還請你笑納。恩人一說出這句話,我隻覺得破廟裡麵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恩人捧著短劍一動不動,那個青衣女子卻是一言不,他們兩個人明明麵對麵地站著,可是誰也不望對方,一個目光低垂,一個仰望著屋頂。雖然看不到那個青衣女子的神色,但是她似乎在猶疑是否要收下這柄短劍,我在一邊看得眼熱,咱們胡人並不擅長鑄造刀劍,從前都是想方設法從你們漢人那裡搶奪,我劫掠並州的時候雖然想法子搶了一些工匠回去,卻也沒有遇見真正的鑄造高手,想不到恩人不僅武功高強,還會鑄造刀劍,若非天神轉世,哪有這樣驚人的本領,像他這樣的人物,親手鑄造地短劍一定是神兵利器,那女子居然還不肯立刻收下,好生令人扼腕。不過我可不敢出聲抱怨,就連神氣都不敢一絲端倪,恩人對那個女子顯然情深意重,或者比不上我對阿嫻那樣癡心,卻也差不了多少,或者他贈劍給那女子,是盼著她能夠睹劍思人吧,我可不敢羞惱了她,如果壞了恩人的好事,豈非是可惜至極。也不知過了多久,我隻覺得眼睛酸,突然青影一閃,那個女子便消失不見,恩人手上的短劍也不見了,若非我已經知道那個青衣女子是中原的高手,簡直要以為她是鬼神幻化的人物。見她影蹤全無,我不禁鬆了一口氣,雖然有些惋惜恩人沒有能夠感動她,然而這樣厲害地女子,走了總比留在這裡好,不過恩人就不同了,雖然他的神色很平靜,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可是我分明覺得他心裡其實非常難過。本來我應該想法子開解一下恩人的,至少也要勸恩人先將傷口包紮一下,然而不知怎麼,我突然又想起了阿嫻,恩人地紅顏知己雖然反目成仇,卻畢竟還活在這個世上,說不定過了幾年,她想開了,就會與恩人重歸於好,可是我的阿嫻,卻已經芳魂縹緲,再也沒有可能回到我身邊。想到這裡,我突然覺得心灰意冷,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來,就連那柄恩人送給那個青衣女子的短劍,也不再因為沒有親眼見到而覺得惋惜了。”查乾巴拉說到這裡,語氣漸漸蒼涼黯淡,神色也變得淒惶迷離,不知不覺竟然住口不言,仿佛是回想起當時的心境,楊寧卻也沒有催促他繼續說下去,隻是暗自摩挲著係在左臂的凝青劍,想起赤壁一戰,無色庵主在身負必死重傷之際鄭重贈劍的心境,不覺癡然。兩個人默然相對,竟是誰也沒有說話的心情,耳邊隻聽見冰河嗚咽,寒風呼嘯,遠處通明地營帳中已經漸漸沉寂,再也聽不見隨風隱約飄來地歌舞聲和喧囂聲,天地間一片蕭瑟。過了許久,楊寧斂去心中千萬思緒,沉聲道:“既然平前輩業已铩羽而歸,那麼賀樓前輩又是怎麼中了毒傷的,以他地武功修為,早已是百毒不侵,諸邪難近,你可曾見到下毒的人麼?”查乾巴拉從回憶中驚醒過來,眼中突然閃過一縷恐懼非常的光芒,良久方道:“下毒的是一個女子,她的手段心機可怕至極,我至今想起來仍覺得不寒而栗,若是中原的女子都像她那般,隻怕我一生一世都不敢再踏入中原一步。”說到這裡,不覺漏出些許慶幸的語氣。楊寧心中千回百轉,擁有相思絕毒,竟能毒倒四大宗師之的賀樓啟,手段心機又非常可怕,心底不覺浮現出一個瀟灑不羈的影子,並沒有等到查乾巴拉說出那個女子的身份,便下意識地問道:“她的名字可是廖水清麼?”查乾巴拉神色劇變,脫口道:“你也認得她麼?”楊寧微微苦笑道:“自然認得,在我妻子身上下毒的那個惡毒女子正是廖水清的女兒,指點我來求見賀樓國師的也正是她,若不是情非得已,我定要報此血海深仇。”查乾巴拉隻覺腦子一團混亂,愣愣地看了楊寧半晌,良久才道:“原來如此,我明白公子為什麼一定要求見賀樓國師了,既然是同仇敵愾,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就將當日情形說給公子知曉,或者能夠對公子的求醫之舉有所幫助,隻是有一句話不知道當不當問,公子承諾替我與阿嫻報仇,殺死關中馬衛兩家,可是真的?”楊寧深深望了查乾巴拉一眼,肅然道:“自然是真的,馬衛兩家在我眼裡不過是螻蟻一般,要殺他們甚至不需我親自動手,我也懶得賭咒誓,你隻消記得,我說過的話斷無更改就是。”楊寧雖然語氣淡然,然而查乾巴拉察言觀色,隻覺得這個少年言談舉止之間自有睥睨天下的氣度,心中再無懷疑,拿起酒囊狠狠灌了兩口,這才繼續講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