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伸手輕撫腹部,眉宇間一片迷茫之色,被這突如其懾得六神無主,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陡然清醒過來,驚慌失措地問道:“姐姐,廖神醫怎麼說,我的孩兒會不會有事?如果毒性已經蔓延到了我孩兒的身上,那該怎麼辦?”綠綺一聲輕歎,張開雙臂將青萍顫抖的嬌軀攬在懷中,姐妹儘述離情之後,她用委婉的言辭將現在的情形仔仔細細地告知了青萍,而不出她的所料,知道了自己身懷有孕,即使剛剛經曆了死裡逃生、姐妹重逢的大悲大喜,這個恍若晴天霹靂一般震懾的消息仍然是讓青萍目瞪口呆,難以置信。【】直到這一刻,青萍才醒悟過來方才綠綺為何一見麵就說什麼“一屍兩命”,她從來都不畏懼死亡,也從來不覺得讓楊寧陪著自己赴死有什麼不對之處,可是如果要將腹中胎兒一起生生葬送,即便以她的剛烈偏激,也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視若等閒,生平第一次,她生出強烈的求生意願,即使違背了自己的諾言,即使要芶延殘喘,即使要受人挾製,她也一定要活下去,隻有看到自己的骨肉平安健康的出生,她才能夠安心地離開人世。想到這裡,她緊緊抓住綠綺的衣襟,一雙明媚如水的眸子透出強烈的祈求之色,她對綠綺的聰明才智一向十分信服,既然綠綺肯說出來這一切真相,那至少是有七八分的把握可以讓她達成心願,不論如何艱難。她都會對綠綺地要求言聽計從,隻要能夠保住腹中愛兒的性命。綠綺自然明了這世上唯一的手足至親的性情,事實上,她不顧廖水清讓她暫且隱瞞真相的暗示,就是篤定青萍會因此爆強烈的求生意誌,更會因此甘心忍受所有的艱難困苦,雙臂微微收緊,她冷靜逾恒地道:“青萍,你彆擔心。廖神醫說過有把握保住你們母子平安,那就一定是真的,她老人家是何等身份,絕不會用謊言欺騙我們幾個後生晚輩。隻要你肯聽教聽話,一定可以保住我的小外甥,這其中必定有許多艱辛痛苦,但你是義父母地親生骨血。一定可以承受下來。義父一代雄,從一個尋常水賊領成為鎮守一方的大將,威名赫赫,天下皆知。全憑一己之力,建立諸般功業,雖然也曾與世家門閥虛以委蛇。比起那些卑躬屈膝之輩。卻是勝過何止一籌。這其中不知有多少磨難屈辱,可是他老人家卻都視若平常。雖然最終身死名滅,卻是為情所困的緣故,那些曾經迫害為難過義父的人,如今還有誰活在世上?還有義母大人,為親族雪恨,不惜夫妻情斷,這是何等地剛烈果決,可是在那之前,不也曾在義父麵前委曲求全麼?青萍,你的性子一向偏激,我是你的姐姐,自然心中清楚,隻是我們姐妹一向不與外人往來,也就沒有放在心上,這都是姐姐的錯,沒有好好教導你什麼是艱難困苦,玉汝於成,更沒有告訴你忍辱負重和芶且偷生有什麼不同,若是你當真這樣死了,就是到了九泉之下,我也無顏去見義父義母,答應姐姐,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你都要活下來,你一身係著三條性命,豈能不珍之重之?”青萍連連點頭,滾滾珠淚早已將綠綺地衣襟浸透,卻是說不出半個字來,見她如此悲切緊張,綠綺反而越憂心忡忡,惟恐青萍傷了身子,連忙小聲勸慰,直到青萍漸漸止住哭泣。屋舍之外,楊寧和平煙遙遙而立,雖然距離尚遠,但是以他們兩人的修為,不僅可以將雙絕的一言一語都聽在耳中,就連她們的一舉一動也都恍若目睹。楊寧目中透出溫柔至極地神色,絲絲縷縷的溫暖讓他冰冷得宛若冰雕一般的麵容有了融化地跡象,平煙心中千回百轉,終於輕輕一歎,黯然道:“子靜,你當真要瞞著她麼?”楊寧沉默了半晌,眼底深處漸漸湧現層層陰蠡,麵上露出決絕地神色,斷然道:“自然要瞞著,青萍地性子我知道,若是廖前輩能夠保住她和孩兒的性命,又能讓我們地孩兒平安康健,她或者還肯委曲求全,若是她知道真相,先是絕對不肯生下孩兒,讓我們的骨肉生來劇毒纏身,纏綿病榻,受儘苦楚,其次是絕對不肯犧牲孩兒的性命換取自身的平安,以她倔強的性子,一定是寧肯立時死了,也不會接受仇敵的援手,隻有瞞著她不讓她知道,才能讓她全力配合廖前輩解毒。”平煙聞言默然,猶豫了片刻繼續說道:“青萍小姐性情剛烈,我素來都有耳聞,若是日後她知道你隱瞞真相,隻怕不肯原諒你,與其你們夫妻他日生出嫌隙,還不如現在就坦誠相告,青萍小姐與你情比金堅,生死不負,總不能為了還沒有出世的孩子,便不顧及你們夫妻二人的生死,更何況還有綠綺小姐諄諄善誘,說不定還有轉的餘地。”楊寧心知平煙說的是金玉良言,青萍的性子他了若指掌,外柔內剛,最恨彆人欺騙自己,若是日後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隻怕是一生一世都不肯原諒自己,可是他卻不能如平煙所說一般坦誠不諱,隻因他不能容許有半分失去青萍的可能,隻要隱瞞青萍如何解毒的真相,隻要青萍身上的相思絕毒徹底解除,即便是失去了兩人的骨肉,即便是一生一世再也沒有子嗣,即便是青萍終生都不肯原諒自己,他也無怨無悔,隻要能夠看到青萍健康平安地活在世上,他就心滿意足。想到此處,楊寧的麵容上不知不覺地浮現出一縷笑容,若是旁人看見,多半隻覺得這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惟有平煙,卻從那陽光一般燦爛的笑容中看到無限地悲愴淒涼,一聲長歎。平煙終於放棄勸說楊寧的努力,暗自下誓言,無論如何都要成全楊寧的心願,護送青萍到大鮮卑山擎天宮,徹底解除青萍身上的相思絕毒,在平煙的心底,第一次完全淡忘了成為翠湖宗主的執念。老古站在院門處,怔怔望著那兩個並肩而立的身影,一多姿。一個挺直如鬆,同樣的脫俗出塵,同樣的冰男一女。雖然還是如此年輕,卻已經是四大宗師之下數一數二地高手,當真令人又羨又妒,更讓老古心中震撼的是。楊寧和平煙之間的距離居然隻有半尺之遙。每一個修習過上乘武功的人,對於距離都有著非同尋常地重視,隨著武功的修為增進,這個距離也會漸漸縮短。饒是如此,一旦有人侵入這段距離之內,都會令其生出戒備警惕之心。除非是極其親密信任之人。是沒有人會容許其他人隨便近身的。這對年輕男女,出身於世代為敵的宗派。彼此之間有著不能化解地仇恨,可是在這一刻,老古卻能夠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那種若有若無的張力,那種絕無僅有的信任和倚重。功聚於足,老古故意放重了腳步,以便提醒兩人自己的到來,走到兩人背後丈許距離地位置,正想繼續前進,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撲麵而立,直覺汗毛倒豎,老古不得不停住了腳步,躬身一揖,冷淡而恭敬地道:“平仙子,帝尊,主上命我來轉告兩位一個消息。”楊寧並未回頭,冷漠疏離的氣息流露出拒絕地意味,似乎對老古帶來地消息絲毫不感興趣,平煙卻畢竟多幾分世故,轉過身來含笑問道:“廖前輩特意令古老前來相告,想必應該是一個好消息吧?”老古微笑道:“正是如此,平仙子想必也聽說過江寧唐家地水軍在赤壁旦夕枕戈,巴陵郡一夕數驚,雖然王殿下維護之心甚為堅定,但是如果這樣繼續下去,嶽陽實在不便於青萍小姐將養身體,若是想要離開嶽陽,暫避刀兵,彆說青萍小姐現在體質荏弱,不便移動,即便是能夠離開,連累了王殿下,隻怕帝尊子和青萍小姐也不能全然安心吧?不過就在片刻之前,老奴得到了訊報,江寧唐家已經退兵,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主上聞知之後十分歡喜,命我即刻稟報兩位知曉。”平煙聞言卻沒有半分喜色,眉宇間反而露出凝重之色,雖然對世俗紛爭沒有什麼興趣,但是她卻明白,以唐家這樣地地位勢力,出兵固然不會是輕而易舉的事,然而一旦已經出兵,偃旗息鼓更是難如登天,是什麼力量迫使在朝野地位顯貴的越國公改弦更張的呢?想到此處,不禁沉默無語,老古並沒有立刻離開,肅手立在門邊,仿佛待命的仆役一般,一種難以形容的沉默漸漸籠罩在三人之間對這樣的沉默越覺得不耐煩,聽到屋中的哭泣聲漸若未聞,楊寧一揮手,舉步向屋舍走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門之後,老古才感覺到一直籠罩在自己身上的威壓漸漸消散,不禁長長出了一口氣,瞥見平煙若有所覺的目光,不禁自失地一笑,恭謹地道:“帝尊威嚴天生,老奴失態了,不知道平仙子還有什麼吩咐?”平煙目光流轉,雖然心中有無限疑問,但是她終究對世事漠不關心,隻是客氣地道:“多謝古老告訴我們這個好消息,能夠不動刀兵,總是一件好事,請問這裡可有客舍,平煙要在這裡叨擾幾日了。”老古早有準備,微笑道:“主上已經安排妥當,在後麵為仙子準備了一座客院,那座客院外麵就是巷道,有角門可以通行,不知道是否合乎仙子的心意。”平煙明白,廖水清安排那樣一座近乎獨立的院落,實則是為了方便自己與師門聯絡,如果自己想要聯絡的話,雖然憑著自己的武功,即便是深溝高壘也不能起任何阻礙作用,更何況是尋常牆垣,但是這座角門卻是表明了廖水清的心意,心中千回百轉,卻沒有多說什麼,在仆役的引領下走向了那座偏遠的客院。剛剛走進客院,平煙便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暗暗歎了口氣,揮退了所有仆役,她站定腳步,冷然道:“顏師妹,既然已經到了,就不必藏頭縮尾了。”一聲幽幽長歎響起,音線縹緲,仿若從四麵八方傳來,顏紫霜身著白色儒裝,從屋後緩緩踱出,眉宇間顯出悒鬱之色,望向平煙的目光更是帶著幾分惆悵,在平煙對麵站定,她肅然道:“平師姐可知道,就在三日之前,燕王世子羅承玉親頒軍令,幽冀鐵騎的左右兩翼已經分彆進入了濟北、北海兩郡,中軍雖然引而不,但是一朝鐵臂合圍,中軍便要攻入齊郡,天下大亂的端倪已現,我翠湖多年來的努力已經化為烏有,如今朝廷已經派出豫王殿下為使令親赴信都,謀求罷兵休戰,隻是燕王世子心誌甚堅,隻恐豫王殿下將要無功而返,當此之時,師姐難道要蒙昧於個人恩義,全然不顧天下蒼生的禍福生死,護送魔帝劍絕離開中土麼?”平煙神色倏然不動,漠然道:“原來是青州有變,這就難怪唐家要被迫從赤壁退兵了,即便以唐家蒸蒸日上的聲勢,也知道不能兩麵樹敵,到了生死存亡之際,殺子之仇也不能顧及了,不過你們不是早就考慮到燕藩起兵的可能了麼,怎麼事到臨頭仍是這般驚慌失措。”顏紫霜眉宇間透出冷峻之色,肅然道:“我們對燕藩的監視從未有過放鬆,論情論理,現在都不是最好的謀逆時機,羅承玉尚未正式繼承王位,幽冀的兵權也沒有完全落入他手中,事實上這一次出動的鐵騎多半是近年來訓練的新軍,幽冀的主力仍在左右將軍的控製下,並未進入青州,這一次出兵,應該隻是信都私下的舉動,所以我們才會忽略了種種跡象。隻是見微知著,那羅承玉尚未掌握大權,便已經如此狂悖好戰,一旦手握重兵,豈能安分度日,小妹即將北上與豫王殿下會合,希望能夠消洱這一場兵煲,師姐可願助小妹一臂之力,或者還可沿著平師伯舊日的行程遨遊一番,不知道師姐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