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絕處逢生(五)(1 / 1)

衡、廖水清和綠綺三人換了快艇,沿著倉促而開的水叢,一路行了十數裡,方覺眼前豁然開朗,陡然顯出一片銀光燦爛的湖麵,以及中間那座峭壁森嚴的黑色礁島,除此之外,便是一群神色沮喪的漢子,其中更有六七人遍體鱗傷,渾身濕透,看起來全然沒有原本的桀驁不馴。【】褚老大初戰不利之後,並沒有完全打消眾人的希望,在一番猶豫遲疑之後,便有自恃水性通神的數人主動要求一試,雖然噬人礁向有絕地之稱,但是這些人不是名門弟子就是江上悍匪,都是心比天高的人物,縱然見到了褚老大的慘狀,也是沒有半點戒懼之心,不親身試過是絕對不肯罷休的,就連京飛羽和雷劍雲也是躍躍欲試,無奈都是铩羽而歸,若非京飛羽心思細密,事先都以長繩係在腰上,一旦失陷便及時援救,隻怕早已經有人葬身魚腹了。褚老大就更彆提了,他仗著自己皮粗肉厚,居然又下去了一回,深入漩渦三十丈之後已經不能支持,卻還是逞強不肯退回,直到昏迷不醒,才被繩索拽回船上,此刻還趴在船上喘粗氣呢。吳衡目光如炬,在眾人身上一掠而過,便已看出情勢,知道單憑尋常的水下好手是難以進入噬人礁的了。這些人見到吳衡前來,都是麵露喜色,雖然京飛羽和褚老大心中有鬼,幾乎不敢正麵相對,卻也從心底生出幾分希望,若論武道修為。這位天南刀尊離著宗師級數雖然尚差一線,卻也是天下有數的高手,縱橫南天,莫可為敵,此時此地,也隻有這位堂堂地王殿下親自出手,才有可能探知魔帝劍絕是否在噬人礁上,到底是死是活。雷劍雲乃是王臣屬,見京飛羽和褚老大神色都不自然。隻得上前見禮,還未開口已經便感覺到吳衡若有實質的目光落在自己麵上,不禁心中一亂,雖然知道吳衡早已下令尋訪魔帝劍絕的蹤跡。但是自己和褚老大、京飛羽合作,依舊是有些不妥,即便吳衡現在沒有怪罪,隻消心中生出芥蒂。便已經後患無窮,想到此處,不免有些後悔起來。吳衡凝望了雷劍雲片刻,直到這個青年抵擋不住自己的威壓。下意識地低下頭去,才沉聲道:“你很好,不愧是雷甫之子。他們當真在噬人礁裡麵麼?”雷劍雲聞言心中一寬。連忙稟報道:“王上。臣與幾位朋友都已經親自試過,這一片水域的確凶險莫測。該當如何,屬下鬥膽,還請王上示下。”吳衡的目光在京飛羽和褚老大身上掠過,歎道:“噬人礁的確是名不虛傳,當年本王也曾有心一試,無奈功敗垂成,隻怕縱然派出本王麾下最出色的水下高手,也是無濟於事,唯今之計,隻有本王親身下去,否則也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先生,你覺得本王有幾分勝算?”廖水清神色冷肅,凝望著前方那一片看似平靜,實則潛藏著無儘吸力的漩渦,心中飛地計算著水流地度和方向,良久才緩緩道:“若是殿下就這樣下去,僅有三分希望,若是能夠聽從廖某的指點前進,廖某不敢自誇,六七成希望總是有的,隻是殿下也要小心在意,這一片漩渦水流的分布隱隱暗合周天之數,每進一尺,壓力便增強一倍,若是到了礁島中心,血肉之軀隻怕難以抵擋蘊含其中地毀滅力量,殿下還需考慮清楚,再做抉擇。”吳衡身後的侍衛親從聞言無不變色,吳雲善素受寵信,忍不住上前諫道:“王上千金之軀,豈能輕易涉險,不如讓屬下試一試,即便是粉身碎骨,屬下也會登上礁島,還請王上允準。”吳衡微微一笑,轉頭看向廖水清,道:“先生以為如何?”廖水清默然不語,眉宇間卻分明透出冷意,親自見到噬人礁之後,她便覺自己的判斷有了偏差,除非是內力精深,水性高明之人才有可能一試,隻可惜老古水性尋常,否則等他到來之後可以試上一試,至於自己帶來的其它漢藩高手,隻怕都無用武之地,吳衡麾下雖然藏龍臥虎,但是隻怕眼前唯一有可能進入噬人礁地也就隻有他自己而已,隻是無論身份立場,她都無權逼迫吳衡,此時此地,也隻能看吳衡自己的心意如何。吳衡明白廖水清的心意,灑然一笑道:“雲善,你這愣小子就不必添亂了,若是除了本王之外,還有人能夠有半分希望登上噬人礁,廖先生又豈會不加反對,更何況雖然下水的是我,隻怕在船上指點路徑地廖先生,所耗的心力精神還要勝我一籌,你也不必擔心,以本王的修為,縱然失手,也斷不會喪命,若是換了彆人去,隻怕是有去無回,原本是為了救人,何苦要搭上幾條性命呢?”綠綺聽到此處,隻覺心中感激涕零,隻是大恩不言謝,終究是沉默不語。廖水清卻是神色微動,半晌才道:“殿下如此人物,也難怪能夠一統南天,號令群雄,昔日廖某若有無禮之處,還請殿下恕罪。”吳衡微微一笑,道:“昔日為敵,設計用謀,自是無所不用其極,先生何罪之有?”說罷伸手解開身上寬袍,露出一身灰黑色地油綢水靠,卻原來他早有準備,也不作勢,吳衡隻是向前邁了一步,便已經到了湖中,隻是卻並沒有立刻沉入水中,反而踩水前行,如履平地,直行了數丈之遠方冉冉沒入水中,隨即身軀在水底轉,原來挺直如鬆地身軀宛若遊魚,悄無聲息地滑入圍,這等卓絕的水性令眾人眼睛都是一亮。潛入水中,前行了數丈,吳衡地手指便已觸到了急旋轉地水柱。感受到那一股攝魂奪魄的吸力,正在這時,耳邊傳來廖水清從容淡定的聲音道:“按伏羲八卦方位,行兌位。”伏羲八卦,又稱先天八卦,傳說是由距今七千年的伏羲氏觀物取象的所作,有乾一、兌二、離三、震四、巽五、坎六、七、坤八八種卦象,又可代替四麵八方的八個位置,廖水清以八卦方位代指方向。以她在算學易經上的造詣,自然是輕車熟路,吳衡雖然並不精通易經,行軍作戰。安營紮寨之際,也難免要遵循八卦方位,故而也是了然於心,廖水清的提點聲甫一入耳。他便下意識地向左前方遊去,隻覺外放的周身真氣微微一震,便感覺到左右各有一道水柱飛旋不已,而自己恰從兩者之間地空隙穿過。心知廖水清指點無誤,不覺精神一振,一邊振臂前遊。一邊側耳聆聽廖水清的指點。廖水清深通水文地理。這一片漩渦雖然看似無懈可擊。實則不然,每一個漩渦雖然都有一股強勁的吸力。但是同性相斥,鄰近的兩個漩渦之間卻不免生出排斥地力道,成千上百個漩渦星羅棋布,千百種力道相斥相吸,自然而然地便生出一些空隙,隻是這一線空隙變化無常,即便是水中魚兒,也未必能夠全然掌握,往來自如,廖水清卻憑著天下無雙的算學本領,再加上對水文的了解,堪堪計算出吳衡前進的方位,其中不免有些許參差,但是憑著吳衡地深厚內力,自然可以強行通過,不至於被漩渦卷入湖底。乾、兌……”廖水清的音線柔韌綿長,淩風越水,不間斷地傳入吳衡耳中,每一步指點都是恰到好處,吳衡依令而行,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經前進了三十餘丈水程,這還是因為水勢變化無常,吳衡不得不進三步,退兩步,迂回往複,事倍功半,這才如此緩慢,饒是如此,也已經是前所未有的成效,圍觀眾人無不瞠目結舌,都秉住了氣息盯著吳衡的身形,尤其是吳衡地屬下,興奮之餘又有幾分憂心忡忡。惟有綠綺,雖然也不時注目湖心,卻有大半心神都放在廖水清身上,她也通曉一些算學,自然知道廖水清這番計算是何等艱難,更何況還要以最短時間得出結果,以內力控製音線傳入吳衡耳中,這等心神消耗,果然是更勝一籌,不過是半個時辰,廖水清額頭上已經汗水涔涔,麵色更是蒼白如紙,隻是她修長的身軀卻是屹然不動,冷凝堅毅的目光緊緊地凝視著吳衡前進地方向,綠綺原本有心上前扶持,隻是那挺拔婀娜地身姿卻無端透出強烈地拒絕意味,令綠綺隻得怔然住手。正在這時,綠綺耳邊傳來老古冰寒的聲音道:“你地琴。”綠綺訝然回,卻見老古手中捧著一具瑤琴,老古原本和他們一起上船,卻在半路上被廖水清遣走,想不到竟是取了一具瑤琴過來,隻是自己雖然素來雅好音律,在這種時候又怎會有心情,隻是老古的眼神十分冷漠森然,綠綺下意識地接過瑤琴,老古神色有稍許鬆弛,隨即走到廖水清身後,將手掌按在廖水清的背心,渡入一道精純陰柔的真氣,這是他從前做慣的事情,真氣入體,轉瞬相溶,廖水清僵直的脊背放鬆了些許,卻沒有轉過頭來,隻是從腰間的藥囊裡又取了一顆翠綠色的丹藥服下。老古看在眼中長眉緊皺,他跟隨廖水清多年,自然知道她藥囊中有兩種必備丹藥,朱紅色的“離火”用來驅寒,翠綠色的“碧澄”用來提神,雖然藥效奇佳,卻都是虎狼之藥,對身體多有戕害,尤其不能兩藥同服,寒熱交襲,為害更深,方才他試探廖水清的氣機,已經覺她服用了“離火”,如今又服下“碧澄”,事了之後,定會重病一場,一想到這裡,他的眼中便透出一種奇異的神色。廖水清指揮著吳衡又前進了十二三丈,那裡的漩渦更加密集難測,廖水清的心神以飛快的度消耗,麵色也由蒼白變成了鐵青,眉宇間卻隱隱呈現一抹血色,雖然聲線依舊沒有變化,總是及時將訊息傳入吳衡耳中,但是她的唇邊卻已經滲出絲絲血水,尤其是她的額頭。平素毫不起眼地皺紋驟然變得深刻起來,隱隱顯現虯張的青筋,即使是旁觀者,也都知道她已經到了極限,更彆說貼身服侍她多年的老古了。眼中寒光一閃,老古突然伸手輕輕點了廖水清的**道,廖水清隻覺腦中一陣眩暈,便已經栽倒在老古懷抱中,牙關緊咬。昏迷不醒,眾人皆是一片嘩然,但是瞥見老古森寒的神色,卻都是一陣心悸。吳雲善等人更是高聲呼喚吳衡,讓他快些返回。耳邊雖然聽見眾人的呼喚,吳衡卻已經進退兩難,距離噬人礁還有二十丈遠。可是周圍的壓力已經變得無法忍受,他幾乎能夠感覺到周身骨馬上就要被擠壓變形,幾乎可以刀槍不入的護身真氣已經隻剩下薄薄一層,如此無以倫比的毀滅力量。真讓他懷疑那座礁島是怎樣在旋渦中心屹立不倒地。即便有廖水清指點,他也懷疑自己是否能夠繼續前進,可是如果轉身回去。姑且不說他有沒有餘力。隻是回去的水路。就已經茫然不,心下一橫。天南道尊,南疆霸主的雄心壯誌從心金戈,幾度生死,他都闖了過來,何況是一片水域,難道他就不能憑著自己的力量越過麼?心思數轉,吳衡索性放棄了真氣護身,水流擊打在四肢軀乾之上,針刺一般地痛楚隨即襲來,吳衡全然不顧,隻是以肌膚觸覺感受著水勢的變化,雖然不可能像廖水清一般準確的判斷出那裡有可以前行的空隙,但是通過方才那一段路途,他已經隱隱有所感悟,至少可以辨彆出水流地強弱方向,有所得之後,也不多加考慮,以掌做刀,向前劈下,一道沛然莫可禦之的刀氣潮湧而出,前方的水麵突然下陷,所有的漩渦似乎都凝滯了數息,就在這一刹那,吳衡竭儘全力向前遊去,宛若離弦之箭一般快捷。就在吳衡距離礁島隻剩兩丈之遙,那道淩厲地刀氣漸漸消散,原本被強行分開的水流以倍增的力量反噬回來,吳衡隻覺仿佛被嚴絲合縫地鐵石所困,幾乎喘不過氣來,隻是方才那一刀已經是全力以赴,他再沒有力量劈出第二刀,不過這一點他早已料到,也不焦慮,毫不猶豫地抬起左手,嗖地一聲輕響,從他地衣袖裡彈出一條烏黑的細索,末端連著一支飛爪,錚地一聲釘在烏黑的礁石上,吳衡手臂一振,整個身軀脫水而出,借力撲到礁島峭壁之上,以手足攀住光滑的礁壁,他沒有立刻登上礁島,而是閉門吐納了片刻,感覺到胸口的鬱悶漸漸消散,這才手足並用,攀到了礁島頂部。褚老大見此情狀,忍不住從船上蹦了起來,捶胸頓足,大吵大嚷,麵露礦喜之色,其他人雖然較為內斂,卻也各個歡喜無限,吳雲善等侍衛更是舉刀遙遙施禮,口中出歡呼之聲。正在這時,褚老大突然心頭一陣劇痛,頓時渾身無力,雙膝一軟,居然跪倒在甲板之上,麵容變得扭曲起來,張口欲呼,竟覺口舌麻木,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反而嗆出一口烏黑的淤血。雷劍雲一眼瞥見,縱身躍了過來,一把抱住褚老大,驚呼道:“老褚,你怎麼了,是受了內傷麼?”吳衡在礁島之上,雖然隱隱聽見外麵眾人大呼小叫的聲音,但是風勢水聲滾滾而來,以他的功力,居然聽得不甚清楚,卻也沒有在意,躍下礁壁,向島上唯一的屋舍飛掠而去,不過是十數息之間,便已經到了木屋之前,但是所看到的詭異景象,卻讓他不禁停住了步伐。敝開的木屋之內,楊寧懷抱著仿佛沉睡的青萍,靜靜坐在杯盤狼藉的酒席之間,身上的喜服紅若彩霞,燦若陽光,但是比衣裳更紅的卻是兩人的肌膚,暴露在外的膚色都似乎映照成了鮮豔的紅色,楊寧幾近透明的肌膚下似乎流動著滾滾火焰,濃鬱的桂花香氣撲麵而來,這一刻,吳衡心中突然生出一個詭異的想法,眼前這對少年男女,不是要飛升成仙了吧。不過他畢竟心誌堅毅,轉瞬之間便明白過來,這多半是楊寧施展的什麼古怪功夫,姑且也不去理會,隻是溫和地道:“子靜,你果然在這裡,我們到處在尋你。綠綺小姐已經請來了天下第一神醫廖水清廖先生,她精通岐黃之術,尤其擅長製毒解毒,想必可以救治青萍小姐身上的毒傷,現在他們就在外麵等候,你和本王一起出去吧。”吳衡一踏上礁島,楊寧就已經有了察覺,隻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心裡空空蕩蕩。早已失去了思考地能力,根本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直到來人走到了木屋門前,楊寧心底才湧現一縷殺機。無論是誰,都不應該在這樣的時候打擾自己,既然有膽量闖進島來,就讓他和自己夫妻一起變成劫灰吧。此時他已經完成了萬象歸元,隻待心念一動,便可催動真火,將身外數丈方圓。皆化成一片火海,到時不僅他與青萍在天地間煙消雲散,這座棲身的木屋和來到屋外的那人。也會隨之變成灰燼。不料剛剛動念。吳衡卻已經到了門前。更說出了這一番話,楊寧心中微動。已經明了吳衡的一片好意,隻是一切都已經遲了,垂下眼瞼,他淡淡道:“多謝前輩費心,隻是拙荊已經去世,縱有神醫相救,也是來不及了,還請前輩離此地,免得自誤。”楊寧的拒絕雖然無禮,吳衡卻沒有一絲惱怒,目光落在青萍身上,這才覺那個美麗倔強的少女,似乎已經沒有了生命的跡象,隻是不論容貌還是神色,都是栩栩如生,竟讓人難以分辨,想不到自己費儘苦心,終於還是遲了一步,吳衡隻覺痛楚和疲憊一起湧上心頭,呆呆望著兩人,竟是不能言語。噬人礁外,雷劍雲正扶著褚老大連聲呼喚,耳後卻響起一個疲憊的聲音道:“不用喊了,他不是內傷作,而是誅心鎖作了,據廖某所知,褚會主在數月前曾被那魔帝選作鼎爐,煉金之火,這是魔門武道宗素來地行徑,凡是被選作鼎爐者,至死都難以逃脫魔帝的追蹤,這不僅僅是因為曆代魔帝手段高明,而是因為在選作鼎爐之時,魔帝就會暗中在那人心脈之中注入一道真氣,鎖心奪魂,這種魔功便叫誅心鎖,褚會主也不例外,隻要被這種魔功控製,縱然是千裡之外,隻要魔帝稍一動念,就可以感覺到鼎爐所在的位置,而那中了誅心鎖的鼎爐,往往對施展誅心鎖也會有一種奇妙的感應,這就是褚老大能夠尋到噬人隻是那魔帝想必已經動了自戕之念,凡是被他下了誅心鎖的鼎爐都會與魔帝同歸於儘,終究還是遲了。”雷劍雲轉過頭去,隻見方才昏倒地廖水清已經站起身來,眉宇間儘是倦怠之色,容色蒼白如雪,遙望屹立在湖心的礁島,神色淡漠冷凝,仿佛那一番話根本不是她所說的一般,雖然聽起來恍若神話,但是時不知怎麼,雷劍雲卻是深信不疑,低頭看向已經陷入半昏迷的褚老大,雷劍雲心中一片茫然,竟顧不上再去偷覷綠綺,所以也就沒有覺,那蒼白憔悴,宛若白蓮一般地纖弱少女,唇邊已經緩緩淌落一縷血線。吳衡愣在門外,不言不動,楊寧不禁微微皺眉,全身真氣已經凝聚,宛若箭在弦上,不能不,到了這時,他也顧不得吳衡的生死了,雙目微闔,便要催動真氣,到九泉之下去向心愛的妻子討還公道。正在千鈞一之際,一縷琴聲驀然響起,泠泠清音透過重重風浪,直入楊寧耳中,楊寧隻覺那琴音仿佛從自己心底溢出一般熟稔,不覺心神一懈,竟然忘記了繼續運功,失去了控製地先天真氣宛若裂熱熔漿一般,在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之間汨汨流淌,所過之處,經脈消融,百骸通明,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似乎都翕張開來,吸收著天地間無窮無儘地精華。楊寧卻是恍然不知,隻是側耳細聽那似曾相識地動人琴音,那一縷琴音時高時低,若有若無,似乎是被風浪所阻,卻是柔韌如絲,不肯斷絕,初時恍若明媚春光,燕語呢喃,繁花似錦,綠水如藍,令人不自覺便陷入那一幅緩緩展開的美麗圖卷,楊寧隻覺心神恍惚,仿佛是回到了從前與雙絕一起踏青地春日,懵懂渾忘平生的他跟在青萍身後亦步亦趨,還被青萍作弄,頭上插了幾十朵鮮花草葉,而綠綺便坐在湖邊,一邊撫弄著琴弦,一邊含笑看著自己兩人。琴音柔和明媚到了極處,變徵之音突起,蕭瑟秋音隨即而來,頃刻間便是淒風苦雨,隻見草木搖落,白露為霜,秋水漫漫,一片傷心,萬丈離情,無處可訴,憶起與雙絕驟然彆離,從此天涯茫茫,獨自飄零,楊寧不覺潸然淚下,體內的真氣似乎也隨著他淒涼心境漸漸冷卻下來,在經脈之中緩緩流動,滋潤著剛剛受過火劫的殘破經脈。琴音折轉再變,兩個相似而又迥異的曲調同時響起,商弦桀驁悲涼,宛若鴻鵠翔天,寥寥幾個音符,已經刻劃至深,宮弦清淡高遠,宛若幽穀佳人,落落寡歡,就像是雙絕天各一方的寫照,雙調漸行漸遠,生出無儘的幽愁暗恨,離愁彆緒,思慕憂慮,千萬種情緒說不清道不明,卻都在琴弦之間展現出來,兩個主調盤繞纏綿,難舍難分,令人一忽兒心血沸騰,一忽兒心寂如死,竟是令人不知該聽那一個曲調才好,那種強烈的矛盾和衝突,在一琴曲之中如此鮮明地表露出來,當真是前所未有,高亢低回的琴音到了極至,竟又各自生出了幾近不可能的迥異變化,兩種主調仿佛水到渠成一般融彙起來,仿佛是姐妹重逢,親人團聚,縱然是生死有彆,也是歡喜無限,琴音漸漸低落,變徵之音再起,這一次已非殺伐的象征,卻是生死訣彆的意味,曲終傳來裂帛之聲,卻是琴弦已斷,琴音寂然,彈琴之人的心意卻已經昭然若揭,即便是楊寧這等心誌堅毅之人,也覺得需得如此,毋庸置疑。隻是縱然也有此願,事已至此,卻是再無轉移,武道宗秘法何等霸道,不肯稍留餘地,一旦施展了這等足以焚儘殘軀的心法,即便最後關頭停下,也是氣散功消,萬無可能帶著青萍屍身渡過茫茫弱水,若是托付吳衡**,說不定再也難以見到妻子遺容,與其如此,不如留下遺憾給人,卻免得自己死不瞑目,一縷苦笑緩緩浮現在唇邊,楊寧終於催動了真氣。心念方動,楊寧卻駭然覺,自己的一身真氣不知何時竟生出奇異的變化,若隱若現的經脈再不複從前痕跡,宛若實質一般的先天真氣沿著幾近消失的經脈汨汨流動,隨心所欲,無所不至,這分明是武功大成,堪堪踏入宗師境界的現象,莫非自己竟在無意間成就了武道的巔峰,隻是過程如何,楊寧竟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隻是隱約記得在聽到後半琴曲的時候,經脈之中的真氣忽而澎湃如烈火,忽而冷寂如寒泉,苦痛難忍,隻是自己心中的痛楚更勝百倍,隻覺那般苦痛最是稱心如意,竟是毫不理會,想來那就是滌脈洗髓的關鍵時候,對於武道宗弟子來說,可謂九死一生的劫難,如若心靈稍有動搖,就會百脈全損,走火入魔,再無一絲生望,想不到自己竟會在茫然無知中從容度過。若是換了數日之前,楊寧多半會欣喜若狂,隻是此刻看著懷中亡妻的遺容,楊寧卻是沒有絲毫歡喜,略略調息了一下,隻覺雖然真氣的性質有所改變,運用起來仍是一如往昔,便也不再多想,起身抱著青萍,向吳衡微微點頭,便向琴音傳來的方向走去,隻想讓不知為何到了此地的綠綺見上青萍一麵,然後再到一個安靜所在了此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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