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明月如霜(中)(1 / 1)

楊寧和青萍兩人心目中,都寧願就這樣相守下去,即荒,也不想分開,但是天意畢竟不能儘如人願,褚老大抬頭看看漸漸西斜的月光,絲毫不解風情地嚷嚷道:“公子,小姐,有什麼話到船上去說吧,咱們得趕緊啟程了,如果再拖延下去,隻怕江東的水軍就要封鎖水路了,如果換了從前老子執掌骷髏會的時候,才不怕這群助紂為虐的混蛋,可是如今隻有咱們幾個人,公子您就是渾身是鐵,又能打幾顆釘,小姐又受了毒傷,身子也不好,不能收到驚擾,還是早些上路,免得形跡落入人眼吧。【】”他雖然粗莽,卻畢竟做了多年水寇,經年和唐家的水軍周旋,雖然恨得牙齒癢癢,也不敢輕忽江東水軍的戰力,似錦帆會那般衝破石頭防線,揚長而去的舉動,是可一而不可再的。楊寧聞言微微皺眉,耳中幾乎隻聽見“毒傷”二字,其他的話語宛若輕風過耳,不留任何痕跡,伸手抓住青萍雙臂,雙目一瞬不眨地盯在青萍的麵容上,兩人相聚不過片刻,青萍的眉宇間已經一片疲憊之色,原本因為重逢之喜而激出來的神采已經消失無蹤,內功有成的高手,即便經過數日折磨,隻要調息一兩個時辰,就不應該如此疲憊,根據自己得到的消息,青萍脫困至少應該有兩個時辰了,可是此刻的青萍卻憔悴淒美得宛若霜後的一朵殘荷。更讓楊寧驚心地是,青萍原本白皙潤澤的眉心透出一抹若隱若現的青黑色。但隻如此,也還罷了,楊寧自信憑著自己這身百毒不侵的血液,至少可以護住青萍心頭的元氣,不讓劇毒攻心,可是青萍的兩頰卻隱隱泛起一抹奇異的桃花色。那種明豔的桃紅色仿佛已經滲入到肌膚紋理,剛剛重逢之時,楊寧也瞧見了這異狀,卻隻當青萍是過分激動而導致血氣翻湧。可是過了這許久,以青萍的性情,早就應該冷靜下來,血氣也應該已經平複。可是那抹桃花色卻是依然如故,映在青萍蒼白如雪地花容上,越顯得嬌豔明媚,傾國傾城。可是那種美麗卻讓楊寧覺得一陣陣心寒,他雖然不知道這是“長相思”緩解了“相思”絕毒之後的特征,本能的卻已經覺得極為不妥。不等楊寧緊鎖的眉頭皺開,青萍已經嫣然一笑。伸手撫平楊寧緊皺地眉心,道:“不要聽褚大哥胡說八道,我雖然中了毒。可是解藥也找到了一些。十天八天的還不會作。足夠時間去江陵了,你彆哭喪著臉。我看了不歡喜。”楊寧的眉心被青萍的纖指揉搓了幾下,立刻紅了起來,襯在楊寧驚怒蒼白地麵容上,倒像是一抹血色,雖然一雙幽深的鳳目依舊波光粼粼,一道慘烈冰寒的殺氣卻已經潮湧而出,褚老大離楊寧和青萍最近,當其衝,隻覺得仿佛身處數九寒天,漫天的飛雪撲麵而來,其中更夾雜著風刀冰劍,若非褚老大一身鋼筋鐵骨,再加上大須彌金剛力即時動,隻怕已經被那宛若實質地殺氣傷得體無全膚了,饒是如此,褚老大爺是狼狽至極地退了幾丈遠,再也不敢接近楊寧身畔,反而是近在咫尺的青萍就連一根頭絲都沒有飄動,絲毫沒有受到殺氣的影響。平煙自從楊寧出現之後就一直麵無表情地站在遠處,除了聽到楊寧那一聲“煙姐”地時候,眼中閃過一抹波動,除此之外,都是一派冷漠,直到此刻楊寧身上殺機湧動,她方微蹙娥眉,向前緩緩行了一步,“鏘”一聲鳳鳴,銀霓劍出鞘半分,雪亮地劍身恰好將明月地光芒反射到楊寧雙目之上,與此同時,一種沉寂悲涼的氣勢已經將楊寧、青萍兩人籠罩其中,恰到好處地壓製了楊寧那一腔不受遏製地狂猛殺氣。楊寧雖然心中怒極恨極,但是多年苦練的“堅心忍性”心法畢竟不是白白習練的,即使被平煙用己身氣勢困住,卻也沒有立刻作,隻是漠然道:“煙姐,那毒害青萍的元凶何在?”平煙心知肚明,楊寧的武功和自己雖然有一段差距,但是此刻自己能夠壓製楊寧的殺氣,卻是因為楊寧新亭一戰損耗甚大,至今還沒有恢複過來,而自己雖然在青衣人麵前受到挫折,卻是真元無損,此消彼長,再加上楊寧氣怒攻心,不能維係靈台清明,這才讓自己僥幸得手。可是楊寧的殺氣外凝內動,正是蓄勢待之相,若不能用言語打消楊寧的殺機,不僅金陵城中上下百餘萬人有可能遭遇前所未有的一場浩劫,就是自己的師門,也斷無可能置身事外,心中千回百轉,平煙淡淡道:“青萍小姐所中劇毒乃是‘相思’,下毒之人就是明月,現在已經被人救走,隻到手十粒‘長相思’,可以保證青萍小姐在一月之內性命無憂。”楊寧眼中閃過疑色,冷冷道:“以煙姐的武功修為,怎麼還會讓明月從手中逃走,褚老大,當時你也在場,將事情經過詳細說來,不可有半分隱瞞。”經曆過七日風浪,楊寧已經不是從前那般無知,平煙,不問青萍,就是知道這兩個女子心思靈巧,雖自己,卻難免不會避重就輕,即使是青萍,為了不讓自己擔憂,也未必會實話實說,所以反而向褚老大問,就是知道這個粗中有細的壯漢絕不敢有所隱瞞。果然,褚老大從接到平煙講起,一直講到那青衣人救走明月,他雖然沒有平煙的修為,也沒有青萍的冰雪聰明,但是江湖閱曆豐富,其間展變化十之**都了然於心,此時事無巨細,娓娓道來,卻是絲毫不差,就連眾人說話的語氣也模仿得**不離十。在他敘述之時,楊寧雖然默默聽著。眼中光芒卻是忽明忽暗,自始至終,他的身姿神態都沒有絲毫變化,但是足下原本平滑如鏡地一方石地,卻不知在何時已經成了一堆齏粉。褚老大話音剛落,楊寧便寒聲問道:“當今世上,能夠在煙姐手中救人的能有幾人?”平煙眼中閃過一縷寒芒,漠然道:“除非四大宗師出手,否則絕不可能全身而退。”楊寧目光低垂。森然道:“以煙姐的眼力見識,那人既已出手,豈會認不出那人的武功路數?”平煙坦然道:“不僅那人的武功路數我是心知肚明,就是她的氣度身形。我也認得三分。”話音未落,目相對,兩人的目光宛若出鞘利劍。在空中激出一連串無形的火花,楊寧冷冷道:“那人是誰?”平煙漠然道:“我不能說。”她容貌本就極冷,此時又添了幾分冰霜,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亙古不變的冰山。再也沒有一絲溫暖地氣息,隻有眉宇間那抹固執倔強的神色,讓她還有幾分生人的意味。楊寧冷冷道:“即便你不說。我也猜得到。這世上還有誰既能在你劍下救出人去。更讓堂堂的翠湖仙子,就連還手追襲都不敢。若是他日我登上門去,殺儘那人滿門,你又做何打算?”平煙雙眸儘是冰雪,凜然道:“帝尊就是想要殺害十萬生靈替青萍小姐殉葬,隻要沒有冒犯翠湖之處,我平煙也可以坐視不理,若是帝尊想要無憑無據,妄斷恩仇,我平煙不惜一死,也要阻你在宗門之外。”楊寧沉默無語,平煙這樣一說已經等於是和自己正式宣戰,頃刻間就已經生生斬斷了這些時日兩人心中漸漸生出地默契,為了維護自己的師門,自己和青萍的苦痛絕望在她心目中似乎隻是一顆微不足道的小沙,雖然知道這是理所當然地選擇,不知怎麼他心中竟然感覺到一陣陣痛楚失落,好像自己馬上就要失去一件最珍貴的寶物似的。不過在他還未理清心中思緒的時候,凝青劍已經脫袖而出,一縷烈火一般地劍氣順著劍勢遙遙指向平煙,平煙感覺得到其中的苦恨悲憤,一聲長歎,銀霓劍又滑出了一分,將楊寧外放的殺氣又壓下一分。就在大戰一觸即之際,被楊寧用真氣團團護住地青萍眼中卻閃過一僂慧黠地光芒,揚聲阻止道:“平姐姐,我且問你,‘相思’之毒乃是兩大絕毒之一,可有法子解除麼?”平煙早有準備,放柔聲音道:“兩大絕毒,纏綿相思,纏綿還有可能在剛中毒時用真氣煉化,相思之毒一旦入骨,便是至死方休,以我在江湖行走地經驗,參照在師門中所讀過的典籍,此毒無藥可解,不過那明月所煉製地‘長相思’或者真有一些效力。”青萍朗聲問道:“姑且不論長相思是否有效,以平姐姐所知,想要煉製一爐‘長相思’,需要多少時間?”平煙坦然道:“那明月所言雖然隻能信其十之四五,但是以常理推斷,‘長相思’並非是簡單的解藥,它和‘相思’絕毒之間便如兩軍交戰,敵進我退,敵退我進,不能相差半分,若有一方漏出破綻,必定是潰不成軍,相思之毒的配方我略有所聞,其中有許多難得的靈藥,那麼解藥的配方也必定相輔相成,需要許多靈藥才行,如果現在開始尋藥,隻怕沒有一年半載根本不可能配齊藥物,即便配齊了,煉製丹藥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尋常解毒丹藥還要煉上十天半月,隻怕這種長相思,至少也要月餘時間。”青萍微笑道:“那明月已經毀去手中的一瓶‘長相思’,你猜她是否還有存貨?”平煙黯然道:“雖然我也希望她不過是危言聳聽,但是依情理推斷,‘相思’絕毒不是砒霜鶴頂紅,解藥也應該沒有可能煉製太多,她的真正身份已經被小姐知道,又和小姐結下不共戴天之仇,隻怕恨不得小姐立刻死去,彆說她可能真的沒有其它解藥,即便有,也會立刻毀去,以她的狠毒心性,絕不會給小姐留下一絲生機。”青萍歎息道:“這樣說來,即使我們現在立刻將明月抓回來。也不可能挽救我的性命了,平姐姐,你說對不對?”平煙默然不語,但是雙目突然閃現地痛苦之色,雖然一閃而逝,仍然讓所有人了她的心思。楊寧聽到此處,突然一揮手,青色的劍光閃過,燕子磯岸邊一條粗如兒臂的鐵鏈從中斬斷。雙目閃過徹骨的寒意,楊寧森然問道:“姐姐,那明月究竟是誰,竟敢如此害你。你告訴我,我去滅了她的十族。”青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嫣然道:“胡說八道,隻聽說滅人九族。哪裡有滅人十族的道理?”楊寧狠狠道:“自然是十族,那一次官府告示上麵寫著夷九族,姐姐不是告訴我,那是指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我連她的朋友師長一起都殺了。不就是十族麼?”他說得凶狠。眉宇間煞氣飛揚。將他和平煙之間劍拔弩張的氣勢又增強了幾分,彆說褚老大又退了幾步。就連平煙也不禁暗自皺眉。不過在青萍眼中,似乎覺察不出有何不同,一伸手突然揪住了楊寧地耳朵,嗔怒道:“你很厲害啊,就連殺人家十族的話也說得這樣輕鬆,隻是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可是答應過彆人,絕不說出明月的身份,你倒是可以手起刀落,殺得快活,卻想讓我擔上不守信諾的惡名麼?”楊寧愕然睜大了眼睛,他自幼與世隔絕,少讀詩書,哪裡有什麼恪守信諾地想法,隻不過他一向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凡事皆從本心出,故而從未有過背信棄義的行徑,但是青萍到了這時,還要守諾不肯透漏仇人的身份,他是有些想不通的,隻是一瞥見青萍亦喜亦嗔地容顏,所有的疑惑不解全都咽了回去,訥訥道:“那也好辦,哪天若是遇見了這個明月,姐姐直接開口讓我殺了她就是,這樣一來,姐姐既沒有說穿她的身份,又可報仇雪恨,也就不算違背承諾了。”青萍微笑道:“你能想到這個主意,卻也不算苯了,隻不過我卻不想去報仇,既然你我隻剩下這一個月時間,若是還要苦苦追殺仇家,豈不是舍本逐末,明月是何等人,也配浪費我們的時間麼?你放心,就是你我不去殺她,她將來也必定難逃一死。”楊寧怔怔望著青萍,想不到青萍連仇也不肯報了,但是他仔細想來,卻越覺得青萍說得有理,若是青萍無恙,就是千萬裡追殺,他也不會放過那個卑鄙無恥地明月,可是現在青萍命懸一線,自己哪裡還有時間浪費在彆人身上。想到此處,不覺心意漸平,就連和平煙的糾葛也懶得理會了,沉思了半晌,他淡淡道:“姐姐說得對,我們立刻就起程去江陵,若有人敢攔路相阻,我便一劍殺了他。”罷也不理會平煙,伸手挽著青萍就向江岸走去,雖然原本還在和平煙對峙,但是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沒有半分窒礙,平煙瞧在眼中,也覺駭然。直到楊寧和青萍已經上了船,平煙才清醒過來,疾步趕到江邊,揚聲道:“子靜、青萍,你們要到江陵何處,我要返回師門一趟,若有所得,必定前去和你們相會。”青萍正要低頭入艙,聞聲回身,就在船上斂衽施禮道:“我爹爹娘親的墳墓在江陵城北四十裡地紀山上,平姐姐到了那裡一問便知,子靜方才無禮,對平姐姐多有冒犯,其實若非姐姐援手,青萍如今還在那惡毒女子地掌握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即便死了,也是自由自在,姐姐待我們已經是仁至義儘了,若是姐姐不說,青萍還不敢強求,既然姐姐有心,一月期滿,請姐姐無論如何都要到紀山一趟,我和子靜虛席以待。”平煙心中一痛,知道青萍地意思,應該是還有後事交待自己,雖然不明白她為何如此信賴自己,卻也不忍拒絕,更是暗自下定決心,回到師門之後,無論如何也要尋到線索,希望能夠挽回青萍的性命。見平煙神色黯然,青萍推了推沉默不語地楊寧道:“臨走之前,還不快給平姐姐道歉,若不是平姐姐拔刀相助,你哪裡還能見到我。”楊寧眼中閃過一抹慚色,他也何嘗不知平煙沒有必要幫助自己,可是不知怎麼,心中總是隱隱覺得平煙辜負了自己的信任,彆過臉去,良久才寒聲道:“多謝煙姐援手之德,子靜感激不儘。”停頓了片刻,卻又突然道:“煙姐可還記得那一日出了宛轉閣,我們在秦淮河上說過的話?”平煙心中電轉,黯然道:“當日情境,雖然曆曆在目,卻是恍如隔世,死生契闊,不離不棄,子靜對青萍小姐一往情深,平煙絕對不會忘記。”楊寧淡淡道:“娘親曾說,不知死之悲,焉知生之樂,我今日才知道,那時候的我真是太愚笨了。”說罷,他一拱手,扶著青萍進了船艙。褚老大隨後跳上船來,向平煙抱拳一揖,手上稍一用力,一艘輕舟翩然蕩去,劃破江心月影,絞碎點點星光,如同飛魚一般迅隱沒在越來越稀薄的白霧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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