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些人都散儘了,從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當中,才起一個人來,卻是一個相貌平平的瘦削青年,身上穿了士卒的衣甲,周身上下都沾染了點點鮮血,胸前衣甲更是從中裂開,劍痕宛然,這一站起身來,倒像是詐屍一般。【】這個青年起身之後,放眼環視四周片刻,隻見血肉橫飛,血流成河,不禁吐了吐舌頭,麵上露出驚佩羨慕的神色,然後迅脫去身上的衣甲,露出一身黑色勁裝,薄薄的綢衫裹在他略顯瘦削的身軀上,勾勒出墳起的肌肉輪廓,令這個青年顯得頗為剽悍,而且很明顯他周身上下並沒有一處劍傷,衣甲上麵的傷痕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假象罷了,在地上躺了半天卻隻是詐死而已。結束停當之後,這個青年又從腰間解下一條寬如手掌的灰色長帶,一折一折打了開來,迎風一抖,披在身上,卻原來這條腰帶乃是一幅薄如蟬翼的綢帛折疊而成,這一打開,足有兩丈長寬。然後這青年幾步跑到崖邊,縱身一躍,在空中翻了一個跟頭,身形舒展開來,斜斜向江心墜去,隻落了兩三丈,他的雙臂突然一震,那一幅灰色綢帛驀然揚開,被江風鼓起,宛若一把巨傘在空中張開,減緩了他下降的度,托著他的身軀順風滑翔,這個青年熟練地移動手臂的方向,在風力相助下,有驚無險地滑落到江心,這時候,各家勢力的樓船都已經逃之夭夭,並無人看見這般奇景。落水之後。這個青年毫不猶豫地丟開那幅綢帛,一頭紮入江水,順風順水,再露頭時已經身在半裡之外地下遊,這個青年身上的黑色勁裝材質似乎有異,水珠一沾即落,似乎不會影響他在水中的動作,就這樣遊了十幾裡水程,雖然體力不減。但是寒冷的江水畢竟難耐,這個青年的臉色漸漸有些蒼白起來,正在這時,一艘看似尋常的蚱蜢輕舟從江邊枯敗的蘆葦叢中箭一般駛出。在江心劃過一個半圓,恰恰停在這青年前麵不遠。青年見狀大喜,幾下子遊到船邊,攀著船舷爬了上去。那船尾低頭把舵的船夫頭上戴著鬥笠,容貌難以瞥見,對這個青年視而不見,等他上船之後便調轉船頭。徑自向下遊駛去,船輕水急,不過片刻。已經隱約看到了白鷺洲的影子。那瘦削青年上船之後。一低頭便鑽進了船艙。不料腦袋剛伸進去,便覺得眼前一黑。他下意識地想要退出去,耳中傳來地熟悉語聲卻讓他生生停住腳步。“小四,把身上的水擦乾再進來,火爐旁邊有乾衣裳,快點換上,天氣太冷,你武功低微,很容易受寒的。”狹小的船艙分外前後兩艙,中間用一道布簾隔開,前麵地船艙中間擺著一個小火爐,上麵放著一個煮酒的大銅壺,壺嘴旁邊冒著蒸蒸白氣,熏得整間船艙都是酒香盎然,爐邊放著兩三個破舊的蒲團,蕭旒一身漁夫裝束,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上,手裡拿著一個小酒壺,提點了那個瘦削青年一句之後便繼續自斟自飲,甲板上放著一包糖炒栗子,和一包油炒花生米,權充下酒菜,平日裡錦衣玉食的萬寶齋大總管此刻和一個尋常漁夫沒有任何分彆。那瘦削青年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快手快腳地用蒙在自己頭上地汗巾拭乾身上的水珠,三下五除二地脫去那件勁裝,換上火爐旁邊一套早已經烘得暖洋洋的粗布衣衫,拉過一個蒲團坐下,隨手拿起放在爐邊的酒舀子,直接舀了酒狠狠灌了幾口,這才心滿意足地道:“好酒,師叔當真會享受,居然在船上藏了一壇三十年地花雕,若非小侄趕得巧,正好趕上帝尊在船上,隻怕師叔絕對不會這樣大方的。”蕭旒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不要大呼小叫,帝尊在後艙調息呢,這次你有機緣為帝尊效力,應當倍感榮寵才是,若是禮數不周,彆說我不饒你,你師父不把你逐出門牆才怪呢。”瘦削青年吐了吐舌頭,悶聲不響地喝了幾舀子酒,終於忍不住好奇心,低聲問道:“師叔,帝尊沒事吧,我在人群中看見他一個人以寡敵眾殺了好幾個時辰,最後那一劍不僅擊殺了越國公世子唐伯山,死在他劍下的唐家護衛士卒就有十幾人,可謂博浪一擊,震古爍今,隻怕四大宗師親自出手,也未必有如此威勢呢?”蕭旒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笑道:“放心吧,帝尊不過是耗力太甚,隻要調息幾個周天,就沒事了,你做地不錯,幾聲大呼小叫就挑起了兵變,不僅給這些敢於圍殺我聖門武帝地宵小一個教訓,更掩護了帝尊趁亂脫身,論功行賞,不僅帝尊不會虧待你,我那塊珍藏了三年地千年溫玉就是你的了。”那青年眼珠一轉,諂笑道:“多謝師叔,您老也知道,小四我很早就垂涎那塊千年溫玉了,不過如果師叔肯再送我兩顆夜明珠就更好了。”蕭旒失笑道:“你倒是貪心,罷了,這次你立下大功,回去之後就讓你去秘庫隨便挑選喜歡地東西。”那青年越喜出望外,正要表示謝意,耳中突然傳來一縷微弱淒厲的嗚咽笛聲,長長短短,曲不成調,他的神情立刻嚴肅下來,蕭旒更是神色凜然,側耳細聽,那笛聲重複了數遍之後,漸漸消散,蕭旒從懷中取出一管比尋常竹笛短上一半的小鐵笛,湊到唇邊,凝神吹奏了片刻,奇怪的是,自始至終,那小鐵笛都沒有出任何聲音。放下鐵笛,蕭旒眉宇間露出一片欣然之色,起身轉身,向著那道布簾深深一揖,恭恭敬敬地道:“帝尊,前麵傳來消息,平仙子已經救下青萍小姐。乘舟溯流而上,已經到了燕子塢,屬下鬥膽,已經下令弟子,讓他們請平仙子和青萍小姐在燕子塢等候帝尊。”蕭旒話音未落,楊寧已經掀簾走出,方才最後那一劍他已經是全,一劍得手,趁亂遁走。又趕了十餘裡路程,才到內幾乎是賊去樓空,調息了小半個時辰。他的真氣才恢複到了七八成,雖然看到五色煙花地時候,就知道平煙已經找到了明月的蹤跡,但是否能夠順利救出青萍。畢竟還在未定之數,此刻聽到確實的消息,心中不禁一陣狂喜,不過他曆事已多。性子又極為淡漠,雖然按耐不住走出後艙親來問訊,眉梢眼角卻看不到一縷喜色。楊寧也已經換上了一身漁家少年常穿的粗布衣衫。他的容貌清秀平凡。膚色又略顯蒼白。一眼看上去,哪裡像是不久之前力敵群雄。威震天下的冷酷魔帝,倒像是一個大病初愈的漁家少年,但是蕭旒和小四都是目光如炬,仔細瞧去,隻覺這個修眉鳳眼的少年,眉宇間一片沉靜淡漠,仿佛萬事不縈於心,一雙眼睛幽深冰寒,一眼望不到底,眸光看似黯淡,眼底深處卻透著一抹常人難以察覺的凜烈光彩,雖然光華內斂,舉手抬足之間卻自有一種不怒自威地氣度。心中千回百轉,或許是知道鐵笛傳訊不能太過詳儘,楊寧並沒有向蕭詢問青萍的情形,略一沉吟,淡淡道:“蕭兄,你肯定隻殺唐伯山一人,就可以解決所有的麻煩麼?”蕭旒心中一顫,他認識楊寧雖然時間不長,卻知道這個少年的孤傲冷漠天下罕見,若想得他半分親近信任,隻怕豁出性命也不可得,雖然得齋主恩人授意,自己鐵了心效忠這個少年,但他從未有過奢望得到這個少年地尊重信任,想不到今日他竟會叫自己一聲“蕭兄”,對尋常霸主來說,為了拉攏人心,這樣的稱呼不過尋常而已,可是對這個冰冷無情的少年來說,這一聲“蕭兄”分量之重,自不待言。強忍心中激動興奮,蕭旒平靜地道:“帝尊放心,這一次一帝三藩越國公聯手圍攻帝尊,彼此之間勾心鬥角,勉強能夠一致行動,不過是唐家仗著地利強行維持罷了,這其中唐伯山就是聯盟的關鍵,一旦他不能控製大局,這種脆弱地聯盟立刻就會支離破碎,屬下之所以要求帝尊對其他四大勢力的主腦人物傷而不殺,隻殺唐伯山一人,一來是挑撥離間,二來是為了方便帝尊和青萍小姐離開江東。”楊寧揚眉不語,蕭旒知道楊寧心意,便詳細解釋道:“帝尊,屬下久在江東,知道唐家這一輩的中流砥柱隻有唐伯山一人,若殺唐伯山,江東內亂必起,更是斷絕了越國公延續唐家滔天權勢的莫大希望,越國公必定恨透了與愛子慘死有關地所有人,帝尊固然是當其衝,幽冀、豫王、王和漢王也將受到波及,唐家和帝尊在赤壁本就有舊恨,此刻不過是又添新仇,倒也無妨,其他人都知道越國公睚眥必報的脾性,怎會放棄落井下石的良機,為了自家利益著想,說不得隻好放棄對帝尊地追殺,甚至還會反過頭來對付唐家呢。這還隻是對唐家和其他勢力之間地關係挑撥離間,帝尊可彆忘了,春水堂主師冥是什麼身份,帝尊在江東這樣一場大鬨,春水堂不免擔上失職之罪,帝尊又是我聖門領袖人物,光明宗雖然有膽量坐視帝尊被人圍攻,可還沒有膽量真刀真槍地追殺帝尊,雖然師冥沒有參與新亭一戰,但是他既然出身聖門,就難免受到責罰排擠,經此一事,光明宗和唐家一定會離心離德,這也是帝尊將來一統聖門地最佳契機。”說到此處,蕭旒語氣微微一頓,目視楊寧微笑不語。楊寧雖然不擅謀略,但是智慧卻不可小覷,聽到這裡已經明白過來,便接著說道:“是否要一統聖門,這件事情將來再說,不過這樣一來,在江南除了唐家的嫡係力量之外,再也沒有人敢來追殺我和青萍,青萍雖然獲救,必然受創不輕,有了光明宗地掩護,我們就可以輕輕輕鬆鬆地離開江東了。”蕭旒笑道:“正是如此,光明宗既然和唐家生隙,自然要討好帝尊,也好多出一條退路,而且江東大亂,我們萬寶齋也可以趁機展勢力,帝尊殺了唐家兩子,和唐家已經勢不兩立,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趁著唐家內憂外患,自可大作文章,屬下聽聞帝尊和燕王世子恩怨糾纏,等到幽冀鐵騎南下之時,若能將江東雙手奉上,想必燕王世子也不好繼續強留綠綺小姐了。”楊寧聽到此處心中一動,想不到蕭旒深謀遠慮,就連將來營救綠綺的事情也想到了,他原本覺得措手無策,此刻聽蕭旒娓娓說來,頓覺滿天烏雲中綻放一線陽光,心中生出無限希望,唇邊不覺漏出一縷微笑,淡淡道:“蕭兄深謀遠慮,子靜欽佩萬分,我曾聽人說過,為上者,不需事必躬親,隻需知人善用,我綠綺姐姐身陷信都,雖然暫且沒有危險,但也不是長久之計,有你替我謀劃,或者能夠救出綠綺姐姐吧。不過這件事慢慢再說,一會兒見到青萍之後,蕭兄就帶人離開,彆讓他人覺萬寶齋和本尊之間的關係,救出青萍之後,本尊便再無牽掛,錦帆會已經龍入大海,6上再有你們呼應,蕭兄足智多謀,伊會主能征善戰,雙方聯手,必定所向披靡,若有難處,儘管說給我知,天下雖大,卻沒有幾人能在本座麵前耀武揚威。”蕭旒心中大喜,知道楊寧這樣一說,等於是正式承諾接下執掌萬寶齋的重責,而不再是從前的若即若離,憑借萬寶齋的財力,以及那張滲透到天下四方的情報網,配合一支往來海上如履平地的水軍,再有魔帝這樣的無雙高手為後盾,魔門重興指日可待,而楊寧方才那幾句話,更是明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從今之後,自己便是魔帝的左輔右弼,如此榮寵,如此信任,讓原本被《鎖魂手》折磨得心灰意冷的蕭旒,再度湧起難以遏製的雄心壯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