鷺洲,江水豁然開朗,白衣人加快了度,一點白影而複現,最後幻現在洲邊停泊的一葉輕舟上,點塵不驚,身形停下之後,寬鬆的布袍垂落下來,襯托出如同楊柳一般婀娜挺拔的身姿,才能判斷出她多半是個女子。【閱】輕舟上麵的船夫是一個身穿漁夫裝束的漢子,鬥笠遮住了大半個麵容,雖然是初冬天氣,卻是赤足敞懷,雙臂環胸地立在船尾,顯得分外彪悍,一見白衣人登舟,竟然問也不問一聲,便揚帆把舵,雙臂一振,小船便如離弦之箭一般順流直下,這漢子雙臂有千鈞神力,將一葉輕舟催得快逾奔馬,隻見兩岸景物如飛一般退去,不過片刻,就已經看到了石頭城的影子。上了船之後,那白衣人從懷中取出那兩隻被劍氣震暈的信鴿,打開了其中一隻信鴿足上的細竹筒,隻見裡麵塞著一條薄如蟬翼的黃絹,上麵一點墨跡也無,雖然看不清楚她麵上的神情,但是她周身的氣氛便又冷了幾分,略一沉吟,她又打開了另外一隻信鴿足上的竹筒,情況卻也是如此。白衣人低頭想了半天,卻沒有急躁,反而又將竹筒係了回去,兩手分彆握住一隻鴿子,從掌心緩緩渡出真氣。須臾,兩隻信鴿便醒了過來,雖然金睛之中的神采略有些黯淡,但是顯然並沒有受到真正的傷害,在白衣人掌心蹦蹦跳跳,想要振翅飛起,卻被無形的真氣禁錮住了。掙紮了半天,也沒有飛起,不過沒過多久,那兩隻信鴿似乎是感覺到了輕舟前行地方向並沒有悖離它們的目標,又漸漸平靜下來,在白衣人掌心走來走去,不時地輕啄著白衣人的掌心。白衣人滿意地點點頭,開口道:“看來方向沒有錯,加快一些度。半個時辰之內能不能追上俞家的船?”白衣人的聲音幽冷,宛若冰玉相擊,語氣雖然淡漠,卻有著一言九鼎的威嚴。令人聞之凜然,不敢忤逆。那掌舵的漁夫抬起頭來,鬥笠下露出褚老大略顯憨厚彪悍的麵容,他嗬嗬笑著誇耀道:“平仙子放心。俞家的大船吃水深,我們地小船輕快,憑著我褚老大馭舟的本事,不用一個時辰。隻需大半個時辰,就一定可以追上俞家的兩艘大船。不過平仙子,既然你早就料定青萍小姐會在俞家的船上。為何不一開始就到那裡去找呢?”平煙冷冷道:“你懂得什麼。我在新亭等候才是萬無一失。那個明月如果和唐家有關。青萍小姐必定會在新亭出現,我和子靜雙劍聯手。縱然有千軍萬馬,也一定可以救出青萍小姐,如果明月和唐家無關,根據她過去地行事判斷,此女膽大包天,心細如,除非是肯定子靜不可能從新亭脫身,她是絕對不會輕易離開金陵的,所以她一定會在新亭安排眼線,將最新的情報傳遞給她知道。而想要在短程內迅傳遞消息,雀鳥信鴿是最合適的手段,既快捷又隱蔽,隻要在鴿書上多用暗語,就不懼被人阻截,至於被人跟蹤地可能,哼,你以為誰都能追上天上的飛鳥麼?幸好彆人不知道我已經介入此事,我才有可能追蹤信鴿的蹤跡,相信很快就可以尋到明月和青萍的下落了,隻是為了穩妥起見,既然我們已經猜到了大致地方向,就等到那附近再放出信鴿吧,也免得追丟了信鴿。”褚老大疑惑地問道:“萬一那個明月殺手沒有這麼聰明,一聽到公子爺在新亭的消息就出走呢,我們豈不是再也找不到她和青萍小姐的下落了?”平煙淡淡道:“若是明月果然那麼蠢笨,我早就找到她地下落了,豈會等到今天,現在他們用來傳信地信鴿都在我手上,等追上了俞家地船之後,再放開信鴿,雖然不明白他們之間用了什麼密語,但是想必明月見到這兩隻信鴿就會放下心來,等到她鬆懈下來,我便可以找到機會救出青萍。”褚老大一邊催舟前行,一邊嘟囓道:“原來這樣啊,不過說句實在話,老子總覺得太麻煩了,還不如直接殺到俞家船上去呢,咱們挨著船艙搜查,一定可以找到青萍小姐的,何必還要在新亭登上半天,這一來一回要耽擱多少時間啊。”平煙聽他這樣說,卻也不覺得惱怒,隻是神情漠然地解釋道:“若是這般容易,憑著子靜一人一劍,就可以尋到青萍了,何須我出手相助?這不是你們攔路打劫,真刀真槍就可以解決問題,那明月用心極深,如果她真是為了錢財殺人,根本不需劫走青萍,當場殺死即可,如果她地目的已經達到,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將青萍殺死棄屍,以子靜的性子,一定會瘋掉,到時候子靜和天下群雄殺得血流成河,她便可以渾水摸魚,安然逃走,隻怕那時候人人自危,沒有人會注意她了,豈不是勝過被圍困在金陵城中,一夕數驚,不能安枕?而且這些天來,我和子靜一明一暗,幾乎天下的群雄都在幫著子靜尋找明月和青萍的下落,卻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唯一的可能就是青萍身上有她一定要得到的東西,所以她還不舍得殺人滅口。據聞青萍小姐性情剛烈非常,能夠讓子靜鐘情於她,想來也非虛言,對付這樣的人,若沒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絕不可能讓她意誌崩潰,所以明月一定會帶著青萍離開金陵,才能有一個合適的環境和寬裕的時間對付她。這一點我既然明白,子靜也不會沒有想到,我們兩人心照不宣,他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我在暗中監視異常的動靜,這是尋找青萍的唯一辦法,想要靠哪些心懷鬼胎的勢力找到青萍,那不是與虎謀皮,也是緣木求魚。而且即使我們能夠找到青萍。也未必就能夠救出她來,那明月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她一定會在青萍身上加上種種禁製,可能是劇毒,也可能是某種特殊地製**手法,若是尋到了青萍,卻解除不了她身上的禁製,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最穩妥的解決方式就是在救人的同時生擒明月。這才能失。如果我或者子靜直接闖到船上去,隻怕明月不走,就是畏懼報複自儘身亡,若非如此。子靜又何必如此冒險呢?就是為了讓那明月放鬆警惕。”褚老大聽到這裡雖然連連點頭,麵上卻又浮現重重疑惑,問道:“原來是這樣啊,不過平仙子。褚某原本跟在公子爺身邊,被公子爺趕走不到兩個時辰,卻又被仙子找到,這些天更是一直陪著仙子在金陵城中出沒。可是褚某從來沒有看見仙子您和公子在一起商量過事情,你們是什麼時候通的消息?”平煙聞言,微微一笑道:“何須商量呢。我的心思子靜自然知道。當日我從他手上救下顏紫霜。他若是不明白我的用意,早就和我拚命了。若不是為了幫他救下青萍,我又何必和那些不相乾的人糾纏不清,救了顏紫霜也還罷了,就連豫王殿下也敷衍了幾句,不就是讓他們相信我很不滿子靜大開殺戒麼?這些日子我擺出置身事外的姿態,更向居師兄提出退隱地苛刻條件才應允在關鍵時候出手消洱這場浩劫,就是為了讓他們相信我根本不想插手金陵的變故。他們其實並不指望我出手對付子靜,要不然也不會提前動圍攻了,不過這樣一來,卻是絕對不會想到我竟然會和子靜聯手了。不過幸虧顏紫霜被子靜打成重傷,若是她沒有閉關養傷,而是親身參與金陵風波,以她的聰明和對我的了解,隻怕早就看穿我地心思了,不過現在自然沒有問題了,隻消一個時辰,我便可以救出青萍,她想要攔阻,也沒有可能了。其實這些天來子靜到處興風作浪,最主要的目的想必就是為了掩護我,他雖然性子單純,卻也知道隻有我才會真心幫他,而且我比他的機會大許多,否則縱然為了魔帝聲威,他也不必到新亭赴險地,莫非你以為他在新亭之上不需要以命搏命麼?”褚老大聽到此處早已經驚訝地合不攏嘴,他雖然一直懵懵懂懂,卻也不是傻瓜,先後跟在楊寧和平煙身邊,隻見他們兩人各行其是,宛若兩條平行線一般沒有任何交集,卻直到此時才覺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這兩人已經聯手布下了天羅地網,將天下群雄都誘入了彀中,想來若非平煙需要自己幫她駕船趕路,恐怕自己直到現在還蒙在鼓裡呢,就不知道公子趕走自己的時候是否因為這位平仙子不會駕船呢?他雖然性子粗疏,此刻卻也隱隱約約覺得,若是自己的主人和眼前這位平仙子聯手,當真可以橫掃天下,所向披靡。隻可惜這兩人一個人是翠湖的仙子,白道地翹楚,一個是聖門的宗主,邪道的魔帝,縱然以褚老大地見識,也知道他們兩人絕對沒有在一起地可能。褚老大沉默下來,平煙也不再理會他,她地性子有時候和子靜頗為相似,雖然都是孤傲冷漠的人,卻隻是天性使然,卻並非瞧不起彆人,褚老大既然向她追問,又已經不需要保密,自然知無不言,現在褚老大不繼續追問,她也就默然不語了,這一安靜下來,她地心思越過茫茫江水,惦念起了獨自麵對天下群雄的子靜,雖然事先沒有交流過,但是隻看了他一眼,她便感覺到了楊寧的決心,不論自己是否可以救出青萍,今日新亭之上都會血流成河,膽敢觸犯魔帝的尊嚴的人必須萬劫不複,這是任何人都不能扭轉的結局,魔帝不能給任何人留下一點僥幸之心。如果不是明白青萍的安危對於楊寧的重要,平煙寧願留在新亭化解這場浩劫。翠湖出世一係和魔門武道宗雖然都跋涉在同樣孤獨寂寞的人生道路上,但是所采取的修煉方法卻是截然不同的,她遠離紅塵,在天道自然中追求武學的至境,子靜轉戰天下,用死亡和絕望來磨礪自己的武道,在這一點上,平煙和楊寧是絕對沒有任何妥協可能的。心中暗自輕歎,正在為錯過這一次和楊寧的交手機會而遺憾,耳邊突然傳來褚老大興奮的聲音道:“平仙子,前麵就是俞家的船了,沒有想到現在就追上了,我明白了,俞家的船放慢了度,要不然隻怕咱們還得追出三十裡水路。”平煙冰冷的目光在前麵半裡之外的兩艘大船上略一停頓,便釋放了兩隻躍躍欲飛的信鴿,這兩隻信鴿在空中盤旋了幾個,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大概飛了半拄香的時間,忽然俯身向下衝出,卻在這時,突然從船上傳來一陣嘹亮的尖銳笛聲,宛若孩童新學吹奏,斷續破碎,不成曲調,那兩隻信鴿聞聲一振雙翼,竟然調頭便向西南方向的天空飛去了。褚老大瞪大了眼睛驚呼道:“平,平仙子,這是怎麼回事,它們怎麼飛走了?”平煙沒有理會他,口中喃喃道:“胡人馴鷹之法,是骨笛,是骨笛,想不到卻被人改頭換麵,訓練了信鴿,不好——”話音嘎然而止,平煙的身形已經幻化成一抹白煙,褚老大隻覺得自己眼前一花,就已經失去了平煙的影蹤,總算他還明白平煙的言外之意,駕船飛駛,向那兩艘大船追去。堪堪追出了十餘丈,就已經看到平煙的身影驀然出現在一艘船的左舷上,纖足還未落到甲板上,一縷青光已經暴漲開來,肆無忌憚地向其中一扇舷窗席卷而去。頃刻間舷窗上遮擋陽光的木板被劍氣攪成千萬碎片,白影一閃而沒,衝進艙中去了,與此同時,一個臃腫的影子卻從右舷相對的一扇窗子裡麵悄無聲息地躍了出來,褚老大的視力極佳,一眼看出這是一個婢女裝束的女子,臂下挾著一個軟綿綿的長形包裹,他心中大急,怒喝道:“賊子休走。”話音未落,雙臂用上神力,原本直駛的輕舟在江麵上劃破一條弧形的白色水痕,徑自向右舷攔截而去。人算不如天算,營救行動終於在猝不及防下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