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彈罷,即使在江上聆聽的眾人也是如癡如醉,琴室聲,眾人隻覺耳邊餘音繞梁,宛若流水,不由回味無窮,有些曾經聽過琴絕綠綺彈奏的人,不免將兩人琴聲拿來比較,卻是分不出高低。【】縱然朝夕聽慣了綠綺彈琴的青萍,心中細細回想,雖然不覺得素娥彈得比綠綺更好,但是隻要綠綺不在此地,卻也不敢說素娥的琴藝一定不如綠綺,她是性子爽直的人,忍不住擊節而歎道:“朱弦三歎,餘音嫋嫋,素娥小姐不愧是蜀中第一琴師,伯牙子期的千古絕唱《高山流水》在小姐手下隻見洋洋流水,不見巍巍高山,卻彆有一種渴求知音的意境,觀曲知人姐今次的確是為了和同道中人切磋琴藝而來,肯拿出這天下琴師思慕良久的焦尾琴,可見素娥小姐心意拳拳。依青萍看來,這一曲不如就叫做《流水》吧,素娥小姐的琴藝這般出神入化,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青萍自愧不如。”青萍話音剛落,簾內響起一串流暢的琴音,初時清越飛揚,流露出致謝之意,繼而平和恬淡,隱隱有謙遜之意。簾外的白衣侍女聞聲斂衽道:“我家小姐令婢子代為拜謝青萍小姐過譽之辭,稍候還希望向清萍小姐請教一二。”說罷,這白衣侍女停頓了一刹那,目光轉到楊影身上,柔聲道:“我家小姐已經先行獻醜,不知道這位公子可願彈奏一曲,讓我家小姐聽上一聽?”雖然是征詢的語氣。但是這侍女看向楊影地目光十分古怪起來這座上眾人,幾乎都自己帶著熟悉的瑤琴,隻有楊影是空手而來,這侍女心中有些懷疑,所以才會最先問他,究其本意,卻是想去掉濫竽充數的人。楊影看出那侍女的心意,眼中閃過一縷殺機。然後冷冷一笑,目光在眾人攜帶的古琴上掃視了一圈,起身走到楊鈞麵前道:“本公子沒有帶琴,殿下這具破琴借我用用吧。”楊鈞微微皺眉。對楊影的狂妄放縱有些不滿,淡淡道:“此琴名海月清輝,乃是仲尼式名琴之,藏於禁苑多年。雖然漆色黯淡,但是冰弦玉徵,紋如流水,聲若朗月清風。比起焦尾琴也隻是略遜一等,你用破琴稱呼它,豈不是有目如盲。辜負名琴。人品這般輕狂。本王要如何借琴給你?”剛說完這句話,卻見吳澄突然轉頭望了過來。那雙黯淡的眼眸裡帶著莫名的神采,楊鈞微微一怔,才想起自己不慎失言了,冒犯了吳澄,但是以他的身份也不便開口道歉,略一遲疑,吳澄已經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楊鈞心中有些懊惱,不過也不免微微一動,看來這位鳳台閣主並非如傳言心思縝密,無懈可擊,他對自己盲眼表麵上淡然處之,但是實際上卻十分在意,若是到了關鍵時候,這個破綻就可以讓自己趁虛而入。楊影自然不知道楊鈞轉念間心思已經有了如斯變化,雖然被楊鈞拒絕是意料中事,但是真地生之後仍然忍不住神色味變,眼中閃過兩道如霜似刃的寒芒,嘴裡卻放聲大笑道:“海月清輝在殿下手裡自然是珍若拱璧,在我手裡卻不過是一段枯木,所謂名琴,不過是以訛傳訛,最多是跟過幾個有名的琴師罷了,難道收藏了幾百年的一塊爛木頭,就真地勝過當世名匠的作品麼?罷了,本公子也不和豫王千歲開玩笑,就讓這裡的人隨便準備一具瑤琴吧。”聽到楊影這番話,廳內眾人凡是懂得琴藝的無不瞠目結舌,要知道一具瑤琴製成之後,即使材質工藝天下無雙,音質宛如金玉,無可比擬,若是落入俗人手不懂得養琴之道,或者因為天氣冷暖變化而生變形,或者因為灰塵油汙而改變了音色,都可以將名琴變成朽木,而且即使得到了細心照顧,也未必能夠如願造就一具名琴。養琴最重要地一個關鍵在於彈琴,彈琴其實是琴師和瑤琴神交的過程,琴弦的振動會在琴身上留下微不可見的痕跡,天長日久,便形成了肉眼可見地斷紋,這種流水龜紋一般的斷紋可以讓古琴的音質漸漸趨於和諧完美,所以真正地琴道高手隻需看過琴上地斷紋,就可以知道古琴地音質高下,甚至可以知道古琴的從前經曆。如果一具名琴得不到琴道高手時時彈奏,或者和劣琴共置一室,彼此影響,都可能會漸漸失色,終至名不副實。一具真正地名琴要經曆無數歲月才能達到完美,這就是古琴的珍貴之處。其實素娥情願將焦尾琴拿出來拍賣的理由,真正的琴道中人都是可以理解的,就是換了他們自己,如果覺得不能彈奏焦尾琴,也會想方設法給名傳千古的焦尾琴尋一個足以匹配的主人,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莊子之言,也適於名琴與琴師。當然,素娥能夠有這樣的大度胸襟,卻也是極為難得的。那白衣侍女也是精通音律之人,自然知道楊影所說這番話的謬誤之處,到了這時候,她根本不相信楊影當真精通琴藝,心中猜測這個英俊傲慢的少年說不定是怎麼蒙混過關的,為了趕快擺脫此人,她也懶得多事,就傳言出去,讓門外的侍女取一具瑤琴上來,雖然她們自己帶了好幾具古琴,可是卻舍不得給楊影這樣濫竽充數的人彈奏的。不多時,下麵的侍女果然取了一具瑤琴過來,楊影眸子裡儘是譏誚之色,將瑤琴放在案上,雙手剛剛沾到琴弦,麵上就已經不見了原本的狂傲無禮,俊美的容顏宛若玉雕一般沉靜,心神一凝,十指輕動,指下出低沉的琴音,初時的琴音宛若密雲不雨,令得聽琴之人的心境都隨著琴音變得沉鬱煩悶起來,但是這種內斂帶著隱隱的危機。仿佛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琴音越來越低,九轉回腸,然後仿佛變成了冰凍地泥漿一,就在眾人覺得苦不堪言之時,一縷洞金穿石的高亢他指下溢出,宛若夏日午後的一聲驚雷,令人魂飛魄散,心神還未恢複。耳中已經傳來一串急切地琴音,如同夏日午後的狂風暴雨一般,狂烈激昂,聽在耳中仿佛身臨其境。而在風雨之一聲聲驚雷連綿不斷,令人心膽俱寒,仿佛隨時都會被風雷擊倒。琴聲越來越迅急,楊影的十指早已化成了淡淡的虛影,抹挑勾剔,輪指彈撥。指落起風雷,弦動驚鬼神,楊影這一曲《風雷引》竟然有如斯威力。和他方才的拙劣表現形成鮮明的對比。不過聽琴的眾人裡麵。也有不以為然地。楊鈞和青萍就是眉頭微皺,顯然已經看出了楊影的弱點。楊影的指法其實有許多疏漏之處,而且殊少變化,剛強過甚,若彈彆的曲子定然是慘不忍睹,當然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一曲《風雷引》才給他彈奏得天地變色,驚世駭俗。隻不過這樣一來,對瑤琴地傷害可就大了,尤其是楊影彈奏之時,明顯用了內力在十指上,隻怕給他彈過的琴,音質必定生變化,彆人多半不能再用了。除了這兩人之外,其他人也有看出這一點的,比如簾內的素娥,一雙明亮如星辰地眸子已經流露出了讚歎和遺憾混雜的神色,除此之外,就隻有吳澄的神情有些特彆,他黯淡的眸子始終木然地停駐在隔斷琴室地竹簾上,但是雙耳豎起,顯然在用心聽著楊影彈奏的琴曲,雖然不知道他是否察覺到了什麼端倪,但他唇邊帶著一縷似笑非笑的神色。琴音越來越激烈,整個琴室似乎都被風雷一般地琴音震得顫動起來,就在眾人感覺到屋頂搖搖欲墜地時候,耳中突然傳來一聲切金斷玉地琴音,琴聲嘎然而止,眾人剛剛鬆了口氣,耳中卻傳來一陣令人心驚肉跳的碎裂聲響,仔細看去,楊影手下地這具瑤琴七弦俱斷,琴身也是四分五裂。楊影卻毫不在意地拍拍手,拂去衣襟上的木屑,傲然道:“本公子明人不說暗話,就會這麼彈一曲子,不過彆的曲子也還罷了,若論《風雷引》,絕對是沒有人可以比得上我的,不知道本公子是否有資格參與這次琴會呢?”簾內靜寂無聲,空氣中似乎帶著一種尷尬的沉默,那白衣侍女嘴角微微**,勉強道:“這位公子琴藝的確不凡,這曲《風雷引》想必我家小姐絕對彈不出來,不過婢子冒昧,如果真得被公子奪得焦尾琴,隻怕我家小姐就是背信棄義,也萬萬不能答應的。”聽到白衣侍女這句話,眾人的麵色都變得古怪起來。楊影這一曲《風雷引》令得瑤琴碎裂,如果焦尾琴被他得去,隻怕也是一樣的下場,焚琴煮鶴,莫此為甚,這白衣侍女不等素娥小姐說話就主動回答,卻也是言之鑿鑿,彆說是素娥,就是他們,也不能容忍焦尾琴落到楊影手中。楊影對白衣侍女的反應並不覺得奇怪,打了一個哈哈,裝作沒有聽到一般,反正參與琴會的目的已經達到,想必今日在場的人都會記得自己,這就已經足夠了。其他人聽到白衣侍女的話都覺得心有戚戚焉,還有些人想起楊影原本要借豫王楊鈞的《海月清輝》,現在想起來隻覺啼笑皆非,甚至懷疑楊影就是因為知道彈奏《風雷引》會毀掉瑤琴,才特意要借楊鈞的寶琴一用,若是楊鈞礙不過情麵,隻怕《海月清輝》已經真成了破琴了,彆說眾人暗自替楊鈞捏了一把冷汗,就是楊鈞本人,雖然一向喜怒不形於色,也因為保住了心愛的古琴而露出慶幸之色。不過慶幸之後,楊鈞不由暗自皺眉,想不到楊影性情偏激至此,心中不由生出一縷不安,用楊影冒充九弟楊寧,難道當真是個好主意麼?想到此處,楊鈞的目光忍不住瞥向楊寧,隻見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九弟雙目微闔,神色沉靜,就和剛剛進入這間琴室時候一模一樣,就連楊影一曲碎琴這樣的離奇事情似乎也沒有讓他有絲毫動容,除了在他身邊的那個清麗秀美的少女可以融入到他的氣息之外,楊寧似乎和整間琴室的所有人和物都帶著一種淡淡的疏離感。感覺到楊鈞的目光,楊寧緩緩睜開雙眼,四目相對,楊鈞隻覺得雙目似乎被楊寧眼中的冰冷刺痛,不由心神一滯,待他重整旗鼓的時候,楊寧的目光已經轉向了楊影,楊影神態悠然,唇邊帶著傲慢的冷笑,一雙冷傲的鳳眼居高臨下地看著楊寧,帶著鄙夷的意味,眼中變幻的神彩無疑是在向楊寧挑釁,見楊寧看向他,楊影冷笑道:“本公子這一曲《風雷引》已經彈完了,不知道你會彈奏什麼曲子,以閣下的身份,不會是僅僅到宛轉閣來附庸風雅的吧?”說罷拿起案上茶盞,慢慢喝了一口香茗。楊寧聞言暗自冷笑,他不是蠢人,楊影對自己的敵意昭然若揭,不過他可沒有興趣按照敵人的意願行事,淡淡道:“我不會彈琴,隻會殺人,尤其是那些喜歡自尋死路的人,閣下在柳林一戰死裡逃生,還不知趣,這一次若是惹惱了我,可沒有另外兩個笨蛋替你受死了。”楊影被楊寧提起心頭恨事,怒火升起,一聲輕響,已經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正要伸手去按劍柄,四道威懾的目光已經落到了他身上,除了楊寧之外,另外一人正是楊鈞,雖然方才楊影可以戲弄楊鈞,但是到了關鍵時候,他還是不敢得罪這位掌握著自己一般生死的三哥的,心中一寒,楊影起身拂袖而去,也不出門,一個燕子穿簾越窗而出,身形在半空中一個折轉,已經飄然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