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凡是接近***場所的街道上依舊是車如流水馬如龍,銀燈高照,燭影搖紅,絲竹管弦,歌喉嘹亮,如天外仙音,舞姿翩躚,似月裡仙姝,十裡秦淮,珠圍翠繞,不啻人間仙境,縱然是越來越急促的雨簾也擋不住尋花問柳之心。【全文字】可是在背人之處或者小巷之內,卻是黑暗淒涼,偶然有一兩盞懸在門前的***,也在夜雨中漸至熄滅,星月無光,偶然有人影飄過,倒像是鬼魅一般。繁華與淒涼在金陵城中相依相伴,彼此糾纏,形成了一幅令人迷茫的矛盾畫卷。楊寧獨自走在黑暗之下意識地避開燈光,任憑雨水順著自己的衣裳滴落,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疏解心中的痛苦,這樣的時候,他恨不得能夠倚在娘親膝下哭訴一番,縱然事後要被娘親責罰教訓,也心甘情願,可是娘親卻不知在何處,他不知道那矗立在洛陽的聖烈大皇貴妃墓裡是否娘親的骨骸不知道娘親和師尊如果沒有死,他們到底身在何處,為何將自己孤零零拋在世上,讓自己飽受手足相殘的痛苦。隻覺得自己被無邊的孤寂徹底淹沒,楊寧腳步一滯,突然嘔出一口鮮血,那鮮血在巷口雨幕之中若隱若現的燈光下竟然呈現青黑之色。楊寧心中一驚,這才知道方才的心亂如麻並非僅僅是受到楊鈞所為的刺激,多半是因為經脈受創,真氣動蕩不安,這才不能如同往常一般壓製心靈的傷痛。心中了然之下,楊寧連忙退到巷子深處,閉目運氣調息,經過反複探察奇經八脈,竟然覺一縷陰寒的氣息不知何時糾纏在肺腑之而且原本被他壓製住,準備用來磨礪真氣的鶴頂紅劇毒竟然蠢蠢欲動起來。楊寧雖然不懂多少岐黃之道,也知道此刻情形的嚴峻。也顧不得身在暗巷之連忙盤膝坐在地上,專心運氣驅毒。不知為何,這一縷陰毒竟然糾纏不去,而且接觸到真氣之後,內力竟然有動搖的跡象,而原本視若尋常的鶴頂紅竟然也趁機囂張起來,楊寧心中一寒,知道自己這一次當真太過冒失了,隻因無視鶴頂紅的毒性,就逞能喝了下去。此刻他卻想起昔日師尊曾經說過的話,所謂的百毒不侵,不過是因為身體經過毒物的磨礪,可以承受劇毒的藥性,並在毒物真的生作用之前驅逐出去,或者化解在經脈裡。所以如果是某種特殊的藥物,最多隻是多些抵抗力罷了,就如同楊鈞加在檀香裡麵的長眠香,或者,還有此刻纏綿體內的陰毒,不知是否楊鈞說過的“纏綿”,這當真是化解真氣的奇毒,如果當時酒中的毒藥是“纏綿”的話,自己可能真的武功儘廢了。心中靈光電閃,憶起楊鈞曾經說過有人換了毒酒,現在看來多半是殘留了一絲“纏綿”在酒正因如此,自己才忽視了這縷陰毒的存在,若非自己心緒激蕩,可能還不會覺,天長日久,自己的真元必定被此毒所毀,心中既是慶幸,又是悲哀,楊寧好不容易平心靜氣下來,使用龜息秘法,專心致誌地開始驅毒。時光漸漸流逝,夜色越深,寒風愈冷,不知何時,已經是嗬氣成霜,這紛紛揚揚的雨絲裡麵也開始出現星星點點的雪花,雨雪霏霏大霧漸起,數丈之外已經看不清人影,這日間都幾乎無人行走的小巷更是連老鼠都不見一隻。楊寧在這裡運功驅毒,自然是無所顧忌,隻是衣衫已經儘被雨雪浸透,他正處在龜息狀態,體溫幾乎已經察覺不到,那原本落水即化的雪花竟然在他的鬢間不肯消溶。就在這時,和小巷相連的大街上出現了一頂青氈小轎,四個黑衣轎夫抬著轎子,頭上戴著雨笠,腳下雖然步履從容,但是行程卻是極快,不多時已經走到巷口,轎子兩側,各有一個白衣書童跟隨,這兩個少年都是十五六歲年紀,卻都生的眉清目秀,聰明外露,手中各自帶著一柄湘妃竹傘,雨中行走,宛若金童模樣。而在前麵引路的是一個黑衣男子,身材魁偉,既沒有打傘,也沒有戴著鬥笠,雨水浸透了衣衫,貼在身上,勾勒出彪悍俊偉的身材,隻是若有人目光落到這男子麵部,大多數人都會倒吸一口冷氣,隻見這男子左頰有一道醜陋如蜈蚣一般的刀疤,幾乎將容貌全部毀去,一雙眸子更是殘忍冷厲地如同荒野的惡狼一般,令人一見膽寒。這樣一個人物,不是盜匪也是殺手,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金陵街頭,當真令人匪夷所思。走到巷口,那黑衣男子突然停住腳步,目光炯炯地向小巷望去,並不用他吩咐,後麵的轎子和兩個少年書童都停了下來,兩個少年更是一左一右,和四個轎夫擺出**陣,將轎子護在當中。黑衣男子猶豫了片刻,揮手示意繼續前行,這時從轎子裡麵飄出一個溫和的聲音道:“邱護衛,生了什麼事情?”黑衣男子轉身施禮道:“先生,方才經過巷口的時候,我突然嗅到裡邊有異樣的氣味,疑心是有人窺視,準備行刺先生,不過等我停下來之後,卻覺那味道轉瞬即逝,而且仔細聽去,除了風雨並無呼吸之聲,所以想必是我弄錯了,或許是擔心先生的安危,有些草木皆兵了吧。”轎子裡麵的人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邱護衛出身邊疆,曾經常年和狼群為伍,五感靈敏之處不遜狼王,本座聽說邱護衛在百丈之外可以嗅到人體最輕微的味道,我並不以為邱護衛是太過小心了不定巷子裡麵真的有人,這樣的時候,若真有人櫛風沐雨,必有緣由,事情反常即為妖,我等身在虎**,豈可漠然視之,勞煩邱兄進去看看,不過要小心一些,提防變故。”黑衣男子略一沉吟,便肅然道:“屬下遵命,請先生小心暗算。”說罷拔出背上雙鉤,緊握手緩緩向巷子裡麵走去心謹慎之處,不啻身入龍潭虎**,這條巷子不過百丈之深,不過片刻,他已經走到了巷子中間,目光一閃,已經看到了風雨中盤膝而坐的青衣少年。他停住腳步,眼中閃過駭然之色,雖然和那少年相距不過數丈,但是竟然感覺不到那少年的呼吸和心跳,就連一絲氣味也聞不到,令他懷疑自己好像撞上了鬼魅。不過這黑衣男子素來不信鬼神,心中稍定便仔細打量那少年,突然,一縷異味從鼻前掠過,他心中一動,已經明白這少年多半是正在驅毒,自己嗅到的分明是劇毒鶴頂紅的氣味。那麼這少年並非屍體,隻不過多半他功力精深,不僅呼吸心跳不可察覺,就連周身氣味也收斂起來,這樣的武功,可謂驚世駭俗。黑衣男子將眼前這個清秀少年和自己所知道的人物一一比較,心中突然生出難以相信的念頭,魔帝竟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小巷來,而且身負毒傷,不由瞪大了眼睛。黑衣男子猜出了這個清秀少年的真正身份,隻覺一陣為難,他正是幽冀燕山衛天組高手邱生,正是昔年火鳳郡主親自收到麾下的高手,但是和西門凜、淩衝不同,他的長處在於多年曆練出來的追蹤匿性之術,所以幾乎是常年在演武堂訓練密探和斥堠,對於其它的事情他很少關心,除非火鳳郡主重現,否則他的忠心隻會給掌控燕山衛的人,不管那人是羅承玉或者其他人。在離開幽冀之前,吳澄就已經告訴他魔帝就是火鳳郡主的親子,並且問他如果楊寧和羅承玉相爭,他的抉擇如何,左思右想之後,他的選擇是旁觀,既不想幫助羅承玉壓製甚至傷害楊寧,也不想幫楊寧反抗羅承玉,或許正是因為他的態度,燕山衛中吳澄最信重的人一向就是邱生,這次更是帶他南下。可是原本的打算在楊寧出現在麵前的時候徹底無用,無論如何,他不可能眼看著這個少年在風雨中掙紮,可是如果要援手相救,想到轎子裡麵等他回複的吳澄,他又遲疑起來,雖然吳澄信任他,但是卻並不代表吳澄就會公平地對待楊寧和羅承玉,無論如何,吳澄都是羅承玉的先生是鳳台閣的閣主,如果他要替主分憂,趁人之危,自己又該怎麼辦呢?是冷眼旁觀,還是出手相阻,無論如何楊寧的身份不能泄露,這是他在吳澄麵前許下的承諾,這樣一來,自己縱然想要攔阻,也會被當成叛逆對待,這不是他願意見到的情形。正在邱生冥思苦想之際巷之外突然飄來若有若無的銀鈴聲響,雨夜鈴聲,聞之斷腸添幾分悲涼。邱生身子微震,知道這是吳澄以鈴聲傳訊,詢問自己的安危,輕輕一歎,伸手向腰間一探,取出一串銀鈴,搖動幾下,用富有節奏的鈴聲傳達了自己的平安無事,以及有客待迎的訊息。是生是死,隻能看著少年的造化了,他是不會插手的,這不符合荒漠中弱肉強食的準則。傳遞消息之後,邱生伸手去探楊寧內息,他知道有些人行功之時不能打擾,但是他也知道楊寧的出身,無論如何,他不相信,身為魔帝的楊寧會將自己的安危付諸上天,所以自己觸及他的身體應該無事,自己倒是要小心遭到反噬。雖然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觸到楊寧身體的一刹那,眼前突然青光一閃,深夜寒雨之中仿佛亮起一道青色長虹,邱生雙鉤硬生生接下了春雲乍展的一劍,飛身後退,肩頭衣衫零落,鮮血從裂縫中滴落,轉瞬被雨水洗刷乾淨。邱生低頭瞧去,隻見楊寧正緩緩抬起頭來,四目相對,邱生心中劇震,隻覺那清秀少年的一雙眸子冰火交融也似,卻又冰冷幽深,看不出一絲人類的情緒,這時候的楊寧,與其說是一個人,倒不如說是一尊無情無愛的魔神。而且隨著楊寧抬頭的動作,一縷黑色的血水正從唇邊緩緩淌落,楊寧卻是恍若未覺,周身仿若繃緊了弦的強弓,左手緊握的輕薄劍刃上沾滿了雨水,卻絲毫不能減損一分青蓮也似的劍光。邱生知道自己還是莽撞了,心中雖然生出退縮的念頭,可是卻偏偏不敢移動腳步,隻因現在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毒蛇緊盯的青蛙一般,被對手的殺氣震懾,竟連一根手指也不敢輕易移動。他心中有數,此刻的楊寧恐怕並沒有完全清醒,不過是憑著直覺反應和自己對峙罷了,要不然隻怕早已經趁勢猛攻了,這樣狹窄的巷子,實在不是邱生擅長的戰場,如果楊寧出手反擊,隻怕自己根本支撐不了多久。可是即使如此,邱生也寧願麵對一個清醒可怕的對手,而不是眼前這個神智不清的少年,隻因他根本沒有辦法對眼前的楊寧解釋清楚自己並無惡意,恐怕隻要自己現在稍動一下,就是不死不休的結果了。不知不覺間,滴滴冷汗從邱生額頭滾落,心中的無奈越濃厚,卻是毫無辦法可想。就在兩人劍拔弩張的時候,從巷子外麵突然飄進錯落有致的鈴聲,鈴聲時強時弱,若有旋律,聽在耳中隻覺得一顆心都隨著鈴聲起伏不定,邱生心中一動,曾經聽聞鳳台閣主有一門絕藝“懾魂鈴”,可以用鈴聲迷惑神智,隻是這些年來從未親眼見過,想必此刻吳澄已經覺了巷子裡麵的不妥,正用最乾脆的手段要將兩人一起製服。邱生心中一歎,這下自己可是連保護眼前這個少年的可能都沒有了,微微合上了雙目,毫無抗拒之意。迷蒙隻覺得那鈴聲斷斷續續,婉轉低回,竟似越來越遙遠,不知不覺邱生鬆開了雙手,銀鉤落地,陷入了沉眠。在鈴聲的催眠下,楊寧也漸漸合上了雙眼,僅存的神智能夠從連綿不絕的鈴聲中感覺到安慰和善意,下意識地將身軀蜷縮起來,這是最令他感覺安全的姿勢,隻是在闔目之前,無神的眸子上映射出了被巷口燈光拖得長長的三條人影。吳澄緩緩走進巷子,巷子裡麵並無星月之光,不能及時排出的雨水已經成了小溪,就是明眼人在裡麵行走也會十分艱難,可是雖然他的雙目已經看不見,在暗巷中反而如履平地。倒是身邊的兩個白衣少年步履艱難,這兩個少年一個打著傘替吳澄遮擋風雨,另一個提著燈籠,他們自己都已經換了雨笠。雖然如此,不過是短短一段路程,兩個少年的下半身幾乎已經全部浸濕了,雖然都沒有抱怨,卻是一副不甘不願的模樣。倒是吳澄雖然鞋襪也沾了水,衣衫倒還乾爽,臉上反而帶著輕鬆的笑意,絲毫沒有煩惱的意味。走到跌倒在雨中的兩人身邊,提著燈籠的白衣少年條理清楚地將眼前情勢說明,吳澄一邊聽著一邊輕輕點頭,似乎心有所悟,側耳聽了片刻,取了一根銀針,在邱生身上刺了幾處**道,雖然是看不見眼前的情形,但是下手之際卻是駕輕就熟,完全沒有一絲窒礙。低低一聲呻吟,邱生清醒過來,毫不意外地看到吳澄儒雅的麵容,和那雙黯淡的黑眸,他倒了一聲謝,起身撿起雙鉤,施禮道:“先生,不知要如何處置子靜公子呢?”吳澄微微一笑,道:“子靜公子雖然不是幽冀的一份子,但是他和世子殿下一見如故,和信都從前雖然有些誤會,但是現在都已經煙消雲散了,再說殿下也有吩咐,不許我們再和子靜公子為敵,彼此既然不是敵人,就是朋友了,朋友有難,本座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探楊寧的腕脈,觸及楊寧冰冷的肌膚之後,兩人都是輕輕一顫。吳澄是因為觸手冰寒,楊寧卻是自衛的本能。匆匆檢查過楊寧的狀況以後,吳澄若有所思地道:“子靜公子這是中了毒了,不過現在毒已經驅散了,這也是巧合吧,他在雨水中調息,雖然身軀受凍,但是這雨水卻是最好的媒介,可以將他驅散的劇毒洗刷乾淨,不至於有餘毒殘留在身上,現在他正在使用密法調理血脈,大概再過兩三個時辰,就可以徹底清醒過來了。不過既然讓我遇見了他,就不能任由他吃這些苦頭,若是受了風寒,隻怕也難免留下一些後患。這樣吧,用我的轎子將他帶回去,等我給我施一次針,開些藥服下,再讓他好好睡一覺,就可以完全康複了。”邱生心中一寬,低聲道:“先生仁慈,屬下敬服,就讓屬下將他抱到轎子裡吧。”吳澄搖頭道:“不必了,我好不容易用懾魂鈴將他的外識封閉,你身上殺氣太重,隻怕驚擾了他,還是讓我來吧。”說罷吳澄上前伸手將楊寧抱起,隨手解下大氅,將楊寧濕透的身軀裹住,兩人身軀接觸,隻覺得這少年身軀頗為單薄,想到這少年的身世,吳澄不禁微微一歎,轉身向巷子外麵走去。雖然外識被封閉住了,但是楊寧的內識仍然維係著一定程度的知覺,隻是他雖然能夠感覺到身邊生的一些事情,卻不足以讓他清醒過來。模模糊糊他感覺到有人用類似披風的東西將自己包裹起來,在經曆過一段晃晃悠悠而又平穩的路途後,自己被人帶到了一個溫暖的房間,有人服侍自己沐浴更衣,然後有人用針刺進自己的**道,幫助自己恢複氣血,將最後一點殘餘的毒素也逼了出去,再然後,嘴邊多了一個瓷碗,有人將滾燙的藥湯灌入自己的腹中。然後意識開始慢慢渙散,感覺到一種莫名的舒適,裹在溫暖的錦被耳邊傳來若有若無的旋律,仿佛是綠綺姐姐哄自己入睡的琴音。當然在這期間,楊寧不是沒有想過戒備反抗,但是每當他心緒動搖的時候,總有一個溫暖的聲音在耳邊低低響起,有一隻溫暖的手不時地替自己擦去汗水,試探額頭的溫度,或者讓自己握著他的手,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寧,楊寧不知不覺地收斂了身上的利刺,在寧神靜心的琴音中沉沉睡去。燭光之下,望著楊寧安詳的睡容,邱生終於鬆了口氣,望了一眼正在撫琴的吳澄,心中生出莫名的敬佩,低聲道:“先生,您也累了一個晚上,要不要早些去休息一下,現在子靜公子已經沒有事了,我守在一邊就行了。”吳澄停下撫琴的雙手,微笑道:“現在還不能休息,子靜的武功如何你我心中應該有數,他竟然會中毒倒在巷子裡,這件事情我們不該查個水落石出麼?無論如何,子靜都是殿下的朋友,我們若是不助他一臂之力,將來殿下責怪起來,我們豈不是無話可說。”他的話語雖然溫柔,但是邱生卻能夠感覺到隱隱的警告,知道吳澄是暗示自己不要因為子靜的身份而有過分的舉止,心中輕歎一聲屬下這就去查清楚,不過先生還是去休息的好,如果擔心子靜公子醒過來之後有所疑心,不妨讓花無雪或者山駿在這裡守著。”吳澄微微一笑,黯淡的眸子在搖曳的燈光下煥出些許光彩,站起身來,在書童攙扶下向外走去,口中道:“雖然要查,但是不能驚動彆人,還有,我們得到的消息不是說子靜公子接了幾張帖子之後就和劍絕尹姑娘分開了麼,這麼長時間不見人,隻怕青萍小姐也會憂心的,遣人去通知一聲吧。”邱生雖然知道吳澄思慮周密,但是這種詭譎的情況下還能想到一個女子,卻也不能不佩服,當下連聲應諾。剛走到門口,耳中響起一聲囈語,回頭看去,卻是楊寧麵上浮現出悲楚之色,口中低呼著“娘親、三哥”等字眼。邱生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去看吳澄,隻見吳澄俊雅的麵容上浮現出一抹了然的神色,然後露出一縷苦笑,淡淡道:“這件事情不用去查了,我想答案已經很清楚了。”楊寧沉浸在夢鄉中的時候,金陵城的另外一邊,也有人在惦念著他。因為這場風雨,原本要持續到子夜的集珍會在酉時末就結束了,可是萬寶齋的滄海廳內卻依舊***通明,原本應該人去樓空的大廳裡卻坐著四五個神色各異的人。一張靠近門口的圓桌旁,一個紅衣少女怔怔望著洞開的廳門,沉默不語,一雙明媚的鳳眼仿佛要看穿這連綿不絕的雨霧,不知何時,緊握著劍柄的纖手已經露出了淡淡的青色筋絡,仿佛有無名的火焰從這個少女身上湧出,將從門外飄進來的冷氣和霧水燃燒殆儘。而在另外一張桌子後麵,卻坐著一個藍衫青年,相貌俊朗,風姿疏闊,和他一起坐著的是一個相貌平平的中年人,神色中帶著幾分不耐和迷惑。遠處傳來更夫的呼喝聲,已經是三更天了,聲聲更鼓在夜雨中越淒清,令人從心底生出寒意,紅衣少女的嬌軀似乎開始顫抖起來,那藍衫青年一眼瞧見,隻覺心中一痛,終於忍不住再度上前道:“青萍小姐,想必帝尊有事他往,未必會前來赴約了,夜深雨寒姐不如暫時隨在下到俞氏金陵彆院休息,等到明天雨過天晴,定能尋獲帝尊的下落的。而且這滄海廳畢竟是萬寶齋的地方姐在這裡苦等,隻怕也為難了彆人。”青萍冷冷瞧了藍衣青年一眼,寒聲道:“俞公子,你我昔日江上曾有一麵之緣,所以青萍將你當成朋友看待,我在這裡等候子靜,是我與他的事情,他是否違約不來,和你並無關係,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既然覺得不耐煩,公子自便就是,至於萬寶齋肯不肯讓我在這裡等,這也是我與萬寶齋的事,最多我到外麵等候,公子就不必費心了。”藍衣青年聞言苦笑,他是南閩俞家的少主俞秀夫,在南閩之時地位尊貴有如王侯,即使到了江南中原,也是人人另眼看待難得的是,他不僅文武雙堪稱俞氏宗主地臂柱,性情又是豁達疏闊,最好結交朋友,所以雖然僻處南疆,卻有小孟嘗的雅號,所經之處,皆受人尊敬,想不到今日卻在這個女子麵前受儘白眼,偏偏他又甘之如飴,竟然舍不得離去,想到此處,他自己也不禁苦笑起來。俞秀夫今日也像彆人一樣好奇地在鳳台附近等著一窺魔帝形容,並非是當真相信傳言,隻不過懷疑魔帝就是昔日自己在彭澤見到的少年,所以想要見到念念不忘的意中人而已。那天在彭澤拒絕柳天雕的賭約之後,他便匆匆離開是非之地,不久之後,他就得知了彭澤生的慘案,當然那時候他已經在途中見過了楊寧和青萍。當時他並不知道那個平凡無奇的少年就是聲名遠揚的魔帝,而用易容術掩飾真容的少女就是敢向翠湖弟子挑戰的劍絕尹青萍,但是青萍吹奏的陶塤令他動容,明明是悲愴淒涼的樂聲,卻洋溢著明亮的希望,一點一滴幾乎可以滲透人心,聞音知人,那一刻他就對隔水相望的少女動了心。之後傳來的消息讓他漸漸猜測出那少女的真正身份,這讓他舉棋不定。在傳聞魔帝與劍絕姐弟相稱,但是並無血緣關係的少年男女,劍絕在赤壁竭儘全力襄助魔帝,而魔帝對劍絕也是言聽計從,若說沒有兒女私情,隻怕無人肯信何況當日自己見到那對少年男女相依相偎的模樣,不也是有了這樣的懷疑麼?隻不過那個時候,他可以鼓起勇氣爭奪一個平凡少女,此刻他卻很難追求魔帝的愛侶,清絕先生的弟子——劍絕尹青萍。可是原本強行壓抑的情意在今夜卻又爆出來,當他見到青萍獨自出現在集珍會上,目光就沒有在那些所謂的奇珍異寶上停駐片刻,而當青萍焦慮地等待楊寧出現的時候,他心中的束縛鬆動了,所以才會刻意留下來陪伴青萍,隻是青萍初時還敷衍他幾句,夜深人靜之後,楊寧始終不見蹤影,她的態度就變得焦躁非常,根本不願意和他多說一句話,讓他失望非常。因為青萍的冷言冷語,使得滄海廳中的空氣變得十分尷尬,正在俞秀夫想要設法轉換氣氛的時候,一個清瘦的中年人含笑走進廳一邊走一邊向三人抱拳施禮道:“嗬嗬,失禮失禮,萬某有事耽擱了,不知道俞公子和青萍小姐在此,兩位在此等候多時,可是萬寶齋有什麼疏漏之處,令兩位貴客想要向本總管興師問罪麼?”俞秀夫微微苦笑,他知道這位萬旒萬總管最善於笑裡藏刀,偷梁換柱,所以不敢怠慢,起身施禮道:“萬總管言重了,誰不知道萬寶齋的名望,俞某隻是陪伴青萍小姐在這裡等人,若有得罪之處,俞某日後定當圖報,還請總管行個方便。”他這樣說話禮數已經十分周到,萬寶齋既然是出售天下珍寶,那麼身在南閩,和南洋多有貿易的俞家就是它的大客戶之一,所以俞秀夫的這個承諾分量之重不必多說。出乎俞秀夫的意料,萬旒並沒有故作為難的接受這個交換條件,反而對著神色冰冷的青萍笑道:“原來是青萍小姐在這裡等候帝尊,青萍小姐既然是我萬寶齋的貴客,彆說用一下滄海廳,就是在萬寶齋住上一年半載,萬某也是心甘情願,怎麼敢讓俞公子費心呢?如果將來給帝尊知道,我們萬寶齋讓小姐在這冰冷的大廳裡麵等了這麼長時間,隻怕萬某的性命都要交待在帝尊手裡了。不如這樣吧,青萍小姐不妨到客房暫時歇息,萬某這就派人去打聽一下帝尊的消息,若有所獲必定前來相告。”聽到萬旒的聲音,青萍才清醒過來,她心中明白,萬旒多半是因為伊不平的請托過來照料自己的,沒有了自己和楊寧攪亂視線,也不知道原本準備今夜將珍藏運到江南的行動又沒有順利進行。但是她實在顧不上這些事情了,今夜的苦苦等候讓她想起在七星塢的往事,那時候她也是等著子靜平安回來,隻是心無憂慮,總以為人生會一帆風順的進行下去,卻想不到得來的就是子靜重傷失蹤的訊息,過去的夢魘如同雨雪交加的陰冷夜晚一般,讓她如墜冰窟,如果子靜不能平安歸來,她該怎麼辦?她能夠再度承受和子靜分離的寂寞和悲苦麼?不知什麼時候,那麼寂寞茫然的少年已經成了她心中難舍的牽掛,她真的不知道如果和子靜再也不能相見,她這一生將是何等的孤寂淒涼。良久,她艱難地道:“萬總管,我聽姐姐說過,萬寶齋樹大根深,枝繁葉茂,不管在何處都是不可輕視的力量,尤其這金陵城中是貴號總店所在,想必更是手眼通天,我們姐弟人生地不熟,兩眼茫茫,如果萬總管肯相助小女子一臂之力,日後洞庭雙絕必有重報。”萬旒眼中閃過一抹古怪的神色,肅然道:“能夠得洞庭雙絕的讚譽,萬某愧不敢當,萬某不過是主上身邊一個下人罷了,哪裡有什麼本事,不過青萍小姐既然有此重托,明日清晨之前,無論如何,萬某定會有消息奉上,隻是現在小姐還是到客房休息片刻吧。如果帝尊當真出了什麼意外姐若是不能維持最佳的狀態,又如何能為帝尊儘力呢?”青萍聞言神色微動,正欲答應,隻聽見外麵傳來匆忙的腳步聲,一個萬寶齋的夥計跑了進來,高聲道:“總管,總管,幽冀燕山衛的山駿山護衛求見青萍小姐。”聽到這句話,眾人皆是神色微變,青萍眼是閃過一縷光芒,緊緊握住佩劍的劍柄,她厲聲道:“請他進來。”那個夥計偷眼去看萬旒,萬旒微微點頭,那個夥計轉身出去,不多時已經帶了一個黑衣青年進來,這青年相貌俊秀,手中把玩著一柄折扇,顯得分外儒雅風流。見到青萍,他躬身一揖,淡淡道:“山駿拜見青萍小姐,黎陽一彆姐風采依舊,山駿卻已經憔悴多矣。”青萍艱難地露出一個笑容,道:“原來是山護衛,青萍當日蒙騙山護衛,趁機脫逃,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山護衛見諒。”山駿笑道:“小姐奇謀脫逃,卻連累在下降級罰俸,這也不必說了,山某這次前來是奉了吳先生之命,向青萍小姐致意,還有一件事,就是子靜公子正在我家先生的下處休息,還請小姐放心,明日午時之前,子靜公子就會前來和小姐相見的。”聽到這句話,青萍隻覺得整個人都鬆懈下來,若是幾日之前,她多半會懷疑子靜受了幽冀所害,可是和練無痕見過之後,她卻已經隱隱相信了羅承玉的誠意,就算並非如此,落到幽冀的手似乎也比落到彆人手裡好些。忍不住露出一縷微笑,她釋然道:“原來如此,那就好了,你告訴子靜,我在萬寶齋等他,他又失約了,明日若是回來,一定要帶些謝罪的禮物才行呢。”山駿目光閃動,心中生出敬佩之意,他自然知道青萍之所以不要求和自己一起回去見子靜,一定是因為擔心受了欺騙,落入人手,反而成為威脅子靜的人質,所以她忍住心中的渴望留在萬寶齋。這樣一個聰明果決的女子,怪不得可以得到魔帝的青眼。再想到信都郡主府中宛若出水白蓮的纖弱女子,洞庭雙絕,果然都是難得的奇女子,自己因為這兩個女子的計謀而被貶斥的怨憤不知不覺間,似乎已經消失無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