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舟行水上(1 / 1)

江水之上,船舸往來如梭,其中有一艘樓船正順流而下,風帆儘張,順風順水,一艘諾大的樓船卻是疾馳如奔馬,頗有一日千裡之勢,船頭懸的是幽冀燕王的旗幟,可是在船尾臨風飄舞的卻是一麵烈焰旗,黑色的旗幟上,一片火焰如火如荼地燃燒著,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化為灰燼一般。【】來往的船隻看到這麵旗幟,都是紛紛避讓。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這麵烈焰旗乃是火鳳郡主昔年在軍中的旗幟,而如今唯一能夠使用這麵旗幟的自然隻有燕王世子羅承玉,而羅承玉手掌幽冀大權,乃是天下三大諸侯之,信都的屬下往來天下從無人敢侵擾,這些年來,敢於冒犯烈焰旗的膽大妄為之徒,都已經被信都鳳台閣殺得乾乾淨淨何況天下百姓對於昔年鎮守幽冀拒胡戎於邊關的火鳳郡主自是衷心敬佩,對著這烈焰旗,就是天下有數的豪傑,也會低頭避讓。其實當初擬定的旗幟圖案本是浴火鳳凰,又稱飛鳳旗,每當火鳳郡主親率親兵,殺入敵陣的時候,那飄揚在戰場上的飛鳳旗便是三軍魂膽所係。可是後來,火鳳郡主嫌繡製一麵飛鳳旗耗費的人力物力太多,索性隻令繪染上火焰即可,除了中軍大纛的那麵主旗,被眾將勸阻,沒有除去之外,軍中便隻見烈焰旗,罕見飛鳳旗了。不過後來火鳳郡主也令人製了一些飛鳳旗,賞賜給作戰勇敢的將領或者軍士,軍中皆以能夠使用飛鳳旗為榮。在羅承玉主掌信都郡主府軍政大權之後,便對麾下眾將自承不可僭越郡主儀仗,所以除了郡主府之外,隻使用烈焰旗,幽冀除了原本郡主親賜的飛鳳旗之外,基本上再也看不到浴火鳳凰飛舞的場麵了。這艘明目張膽在江水之上行駛的樓船共有三層艙房,最上麵的一層隻有兩間最為寬敞豪華的艙房,除非燕王直係親眷乘坐此舟,可以使用之外,其餘時候基本上都被閒置,便是這次也不例外,西門凜雖然是幽冀重臣,卻隻在第二層的艙房裡麵選了一間最大的住下,隻不過西門凜卻以監押的名義將楊寧也安排在了這間房內。這艘樓船雖然外表華麗,但是內部的格局裝飾卻是幽冀風格,粗獷豪放,堅固耐用,西門凜所選的這間艙房也是如此,寬闊的房間內對著門口是一張寬大的木榻,床頭放著一個紅木衣箱,合上箱蓋便可當作幾案使用,臨窗擺著一張黃楊方桌,兩張椅子,除此之外,在桌子對麵,又塞進了一張軟榻,卻是西門凜命令臨時搬進來的。一路水程,西門凜便睡在軟榻之上,好監視楊寧的動靜。隻不過雖然是這樣在眾人看來,倒覺得西門凜像極了不放心子侄的長輩,除了嗬寒問暖之外,卻是看不出監押犯人的模樣。此時,西門凜正在臨窗攬卷,閒坐品茗,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楊寧卻是坐在另一邊,此刻他的身份是被押解的刺客,所以身上隻穿著青色便裝,手足之上更鎖著一套精巧的金色鐐銬,一條細細的金鏈將手足鐐銬之間連接起來,但是楊寧偶然移動手足的時候,卻沒有絲毫聲響,可見打造得極為精巧。這金色鐐銬看上去單薄易折,實際上卻是名匠精心打造的鎖鐐,一旦被它縛住,縱然是絕頂高手也不可能在一時半刻之內拗斷,再有西門凜這樣的高手監押,被鐐銬束縛了行動的楊寧絕對不可能逃出去。隻不過在眾人眼裡,楊寧似乎沒有逃走的意思,便是此刻,他也不過是坐在榻上,著迷地看著手裡的一本書卷,他看得十分認真,半天才會翻動一頁,時而看得眉飛色舞,時而看得緊皺眉頭,有的時候更是怔忡呆,此時的楊寧看上去完全是一個尋常少年沒有以往的孤傲麵貌。西門凜看著好笑,笑道:“子靜,也不必這麼認真,這本山海經雖然是當世奇書,但是內容多半是荒誕神秘,並沒有多少憑據,不過是看著好玩罷了,你文字功底太淺,若是看不懂就慢慢看,或者讓本座給你講解,彆一個人在那裡冥思苦想,為了一本閒書,弄得殫精竭慮,也未免太不值得了。”楊寧臉上一紅,他雖然識得許多字,甚至書法也頗得火鳳郡主和隱帝神髓,但是這些字連在一起,若是武功心法也還罷了,若是文章經史,他就多半看得糊裡糊塗,不明白其中含義,這原本是所知太淺的緣故,所以雖然這本《山海經》令他看得入迷,卻是似懂非懂,囫圇吞棗一般,不過他記憶力極好,竟是生生背了下來,想著將來慢慢去想,卻沒有想過問西門凜,畢竟他從來沒有向人求教的經驗。但是西門凜的神色雖然依舊冰冷嚴肅,但是眼中卻帶著輕鬆的笑意,看向自己的目光更是越溫和,楊寧心中一暖,走到西門凜身邊,指著書上的文字問道:“誇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於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注1)這是什麼意思,竟還有人去追日頭麼?”西門凜笑道:“這是上古神人誇父的故事,誇父是水神共工的後裔,共工曾經為了和黃帝後裔顓頊爭奪天下,失敗之後一怒撞倒不周山,令得天下洪水滔滔,生靈塗炭。誇父既然是共工的後裔,自然也有著相同的傲性,不知為了什麼緣故看太陽不順眼,定要追上去,結果在禺穀這個地方追上了烈日,禺穀乃是日沒之處,又稱做虞淵。可惜隻可惜他太疲勞了,離太陽又太近了,結果口乾舌燥,很想喝水,將河水和渭水都喝乾了,依舊不能止渴,便去北方尋找大澤,卻是沒有找到便渴死了。”說到此處,西門凜的目光多了幾分幽深,肅容道:“雖然誇父壯誌未酬,卻是留下手杖,化作桃林,以勵後人,便是死了也不會白死。有些人就是如此,縱然她不幸身故,但是她的遺誌卻仍然可以激勵後人,終焉不忘。”楊寧目中神光閃爍,他雖然沒有什麼心機,可是卻也聽出西門凜話中有話,但是他卻是不明白其中真意,隻是以他的性子,卻也不會出言詢問。西門凜似乎沒有察覺楊寧心中的迷惑,反而站起身來,繞過方桌,手拄舷窗目框,望向滔滔江水,朗聲吟道:“誇父誕宏誌,乃與日競誌。俱至虞淵下,似若無勝負。神力既殊妙,傾河焉足有!餘跡寄鄧林,功竟在身後。(注2)”略一回,見楊寧仍自迷茫,西門凜便又逐字逐句給他講解,楊寧聽得似懂非懂,但是眼睛卻是漸漸模糊起來,他努力睜著眼睛,不願讓淚水溢出。十七年的歲月,能夠領略到的隻有寒霜,便是冬日斜陽的一絲餘溫都能夠令他歡喜無儘何況西門凜這樣諄諄教導,不知不覺間,楊寧心中最後的戒備漸漸鬆懈下來,看向西門凜的目光也是多了幾分信任。西門凜話中雖然有些深意,卻並非是針對楊寧的,同行數日,他早已知道楊寧是不會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的,非是楊寧愚笨,而是他眼界不寬,所知不多的緣故。數日相處,他已經知道楊寧的性情,心中添了幾分喜愛,這樣桀驁而純真的性情,對於武道宗來自然是絕佳的子弟,可是若是想和羅承玉爭奪權力卻是相差甚遠。可是雖然如此,西門凜心中的憂慮卻是越來越深,若是楊寧真的隻是想奪權,那麼所作所為便有一定之規,不論是光明正大,還是陰謀暗算,隻要楊寧做的出來,他便有應對的法子,可是楊寧卻偏偏沒有奪權之心,再加上那酷似其母,若遇艱難,寧可玉石俱焚,也不肯苟且偷生的心性和傲氣,以及渾金璞玉的資質和與生俱來的血緣優勢,楊寧在西門凜眼中便如洪水猛獸一般。心意越來越堅決,西門凜已經下定了殺死楊寧的決心,但是這個決定雖然是因為西門凜的忠心已經傾向於羅承玉,卻並非說明他已經忘記了火鳳郡主的威嚴和恩義,在他說及誇父之時,西門凜想到的便是火鳳郡主。當年火鳳郡主忍辱嫁入皇室,便是立下了玉石俱焚的決心,那高傲不可侵犯的女子,情願受和親的屈辱,便是因為火鳳郡主心目中的仇人並非楊威,甚至也不是嶽秋心,她心中的仇人乃是整個天下,唯有傾覆楊氏皇朝,蕩滌整個天下,才能消減她心中怒火。當然在這其火鳳郡主也真心希望幽冀能夠入主洛陽,但是西門凜心中清楚,若是局勢不許可,那麼火鳳郡主是寧願粉身碎骨,拖了天下人陪葬,也不會放棄複仇的計劃的。雖然傾慕著,尊重著這樣的郡主,但是並不代表西門凜可以接收另外一個人有這樣的心思,尤其是一個心地如同白紙一般,卻有著狠毒心腸和手段的少年高手,他相信,若是郡主當真死了,那麼她在天有靈,也會希望自己的遺誌有人承繼,而非是被親生骨肉破壞殆儘。不論是公心還是私心,西門凜在橘園之內已經決定了定要在途中殺死楊寧。隻不過楊寧的身份特殊,雖然西門凜已經決定隱藏這個秘密,可是卻不能保證不會為人所知,所以他即使要殺楊寧,也要殺的光明正大,殺的無聲無息,不會令人覺其中蹊蹺,便是為了這個目的,他才會暫時摒去殺意,專心致誌的親近楊寧,為了得到殺死楊寧的機會,他已經設下重重陷阱。西門凜再度望了一眼再度將精力投注到那本《山海經》上麵的楊寧,看著他赤子笑容,心中頓時絞痛無比,可是縱然如此,他還是那樣溫和地笑著,儘力地博取楊寧的好感,這完全不用虛情假意,雖然隻是短短時日,可是在他心目早已將楊寧當成了真正的子侄,隻不過無論他如何喜愛這個少年,他也已經下定決心必要在渡過黃河之前殺掉楊寧,他意誌的堅定,並不遜色於那追日的誇父。雖然西門凜心中殺機始終沒有散去,可是憑著他並非刻意裝作的熱誠關切,再加上楊寧驟得親人關顧的失措,那原本有著野獸一般直覺的少年,竟是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向深淵走去。不知不覺間,專心讀書的楊寧和心中波瀾跌宕的西門凜都沒有再言語,兩人都沉浸在艙內靜謐而安寧的氣氛當時間緩緩流逝,艙中隻聽見楊寧輕輕翻動書頁的沙沙聲響。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然艙外傳來歡呼之聲,縱然在滔滔水聲之也聽得清清楚楚。西門凜神色一動,向下望去,隻見淩衝站在船頭,身邊簇擁著兩個演武堂的少年子弟,這兩個少年原本是西門凜派去照顧淩衝的隨從,其中一個正趴在船頭探頭向外望去,不時地出驚訝的歡笑,另一個卻正提著一條肥美的鯉魚嘖嘖稱讚,依依不舍地放入身後的魚簍當中。而淩衝單手執著長長的釣竿,透明而柔韌的絲線向下直直垂去,雖然樓船正在順流急馳,而且江麵上風勢頗驟,但是那魚線卻絲毫沒有飄動之意,可見淩衝必然是用了內力控製魚線,才不會讓那些魚蝦受驚逃開。西門凜見狀微微一笑,倒也佩服淩衝這門功夫,他正看得有趣的時候,楊寧已經站到他身邊來,也好奇地向下望去,恰好這時淩衝手臂一甩,收起魚線,魚鉤上麵竟然又是一條赤鱗金尾的大鯉魚,遠遠看去,那正在掙紮的鯉魚活潑非常,魚尾在陽光下竟是金光閃爍。楊寧不由一聲驚呼,聲音雖然輕微,但是淩衝卻有意無意地微微抬頭,看到西門凜和楊寧並肩站在舷窗的情景,淩衝會心地淡淡一笑,便低下頭去,出言指點那個少年隨從如何在儘量不傷害鯉魚的情況下解下魚鉤,而另一個少年則是拿出新的魚餌,接過同伴遞過的魚鉤裝上。而淩衝卻是拿起放在一邊淡黃色的酒葫蘆,仰麵朝天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口,隻是喝完之後卻是忍不住嘟囔了幾句,眼中還流露出遺憾的神色。楊寧凝神聽去,但是風勢極大,隻聽見斷斷續續的幾個字眼,似乎是淩衝在抱怨什麼“丟了葫蘆”的事情,而那兩個少年卻是朗聲大笑起來。聽著下麵的笑語歡聲,楊寧怔怔望著那三人,一雙澄透明晰的幽深黑眸流露出欣羨的神采,西門凜心中一動,笑道:“這江水裡麵的鯉魚雖然不錯,可惜比起黃河鯉魚來說卻是差得遠了,不過嘗嘗鮮也不錯,子靜可想試試身手,若是能夠多釣幾條上來,今晚也好加餐。”楊寧聽得興起,卻是赧然道:“我可不會釣魚。”西門凜笑道:“那倒不要緊,不如我們打個賭吧,就在船頭,你我兩人都不許用魚餌,不過是用什麼法子,甚至等著鯉魚自動上鉤也好,誰若能全然無損地釣上一條金尾鯉魚來,便是贏了。我若贏了,就罰你做一日小廝,你若贏了,本座就做主取下你身上的鐐銬,不知道你覺得這個條件怎麼樣?”楊寧認真地想了一想,雖然若是輸了不免丟些麵子,但是這人既然是自己的師叔,就是給他做一日小廝,卻也不會太難堪,反而若是能夠趁機解下,倒是一件難得的好事。他早已暗中試過,縱然是用足了力道,也沒有法子扯斷那細細的金鏈和手足上麵的鐐銬,雖然他並沒有逃走之意,可是卻絕對不喜歡自由被限。而且聽西門凜的意思,並不是真的比釣魚,而是比試內功手法,在這方麵,楊寧一向自信不弱於人。見楊寧躍躍欲試,西門凜心中不免覺得好笑,轉身走出房去,楊寧猶豫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心中癢癢,跟著西門凜走了出去。初時腳步還是十分矜持,倒是到了快要走出艙門的時候,卻已經變得十分輕快。西門凜聽得清清楚楚,唇邊已經露出一絲微笑。他這般做法並非是為了想要試探楊寧的武功,一來是看出楊寧幾乎從沒有過嬉戲玩樂的經驗,有意帶他鬆懈一下,另外一個目的卻是存心要去掉楊寧身上鐐銬。在西門凜看來,這些有形的鐐銬除了昭示殺機和戒備之外,並沒有什麼實際的作用,縱然是再堅固的鐐銬,也不可能束縛住人心,隻不過若是一開始就不用鐐銬,楊寧就不會將此事放在心上,若是先顯露出公事公辦的模樣,再用些手段心計,去除楊寧身上的鐐銬,才更容易博取楊寧的感激和信任。兩人走到船頭,淩衝見到西門凜麵色就是一變,勉強施了一禮便告辭了,那兩個跟在淩衝身邊負責照料他的傷勢,但是同時也肩負著監視之責的少年都是興趣未儘,看到淩衝離去,兩人互視一眼,都是滿臉的失意,但是被西門凜冷淡的目光一掃之下,都是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拿著魚簍釣竿匆匆施禮退下。拿著釣竿的少年剛剛要離開,身後卻傳來西門凜冷淡的聲音道:“誌恒,等一下。”那叫做誌恒的少年身軀一個踉蹌,連忙站得筆直,肩背已經變得緊繃繃的,幾乎是有些僵硬地轉過身來,或許是心中有些緊張的緣故,聲音也變得十分急促,他戰戰兢兢地道:“請統領大人吩咐。”西門凜一皺眉,這個少年叫做林誌恒,也是幽冀將門之後,不論是武功還是才智都是上上之選,可是不知怎麼回事,平常在同伴麵前倒是揮灑自如,一到了自己麵前就變成這副模樣,這次將他帶來,也是存了磨練他的意思,隻是這少年始終沒有什麼進步,此刻西門凜倒是覺得自己應該嫉妒淩衝,至少這少年在淩衝麵前倒是活潑開朗的模樣。心中一聲輕歎,西門凜下令道:“將釣竿留下,你再去取一付過來。”林誌恒隻覺得臉上的肌肉都變得僵硬了,此刻他萬分痛恨為什麼自己要拿著釣竿而不是魚簍,可是卻也不敢違背西門凜的命令,隻得慌張地答應了一聲,然後匆匆忙忙跑了下去,完全忘記了可以先放下手上的釣竿。西門凜微微搖頭,心道,若是再這樣下去,不論林誌恒的資質如何,都得放棄他了。過了片刻,林誌恒拿了兩把釣竿奔了過來,雙手捧著遞給西門凜,西門凜接過一杆,遞給楊寧,自己又取了一杆,笑道:“日頭快偏西了,我們也不要浪費時間,便以一拄香時間為限,各自要釣起一條金尾鯉魚,不許傷損鱗片,誌恒,你來計算時間。”林誌恒原本已經想著可以退下,聽到西門凜的命令,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卻是高聲答道:“屬下遵命。”用脈搏和呼吸計算時間,本就是練武之人必會的技巧,他自然也不例外,也不用去取沙漏或者日冕,便默默計算起時間來。西門凜輕甩魚杆,長長的魚線墜入水因為已經去除了魚鉤,所以近乎透明的魚線在水中漂浮不定,似乎西門凜也無意用內力定住魚線,楊寧輕輕一甩,魚線卻沒有甩出去,反而被風吹了回來,若非楊寧及時捉住魚線,差點被細長堅韌的魚線纏在身後,楊寧一皺眉,這時身後傳來一聲竊笑,楊寧回頭望去,卻看見林誌恒一臉的莊重,絲毫沒有偷笑的破綻。楊寧憋悶地回過頭去,目中寒光一閃,右手輕輕劃去,已經斬斷了那根魚線,將魚線一頭纏在手信手一揮,魚線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如同靈蛇一般蜿蜒前進,不過片刻已經沒入江水之林誌恒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生讚佩的輕呼,楊寧神色不變,但是眉梢眼角都流露出歡喜得意之情。江水滾滾,樓船急馳,浪花之間不時看見鯉魚躍出水麵,映著漸漸西斜的陽光,越顯得肥美,但是想要尋到赤鱗金尾的鯉魚,卻是頗為費力,就是十條八條裡麵,也很難看到一條金尾鯉魚,兩人的魚線都在水中漂浮,等待著金尾鯉魚進入魚線周圍的機會。西門凜的魚線幾乎是毫無力道,在水中漂浮不定,若非是還有西門凜的釣竿係著,隻怕就跟水中浮沉的異物一般模樣。而楊寧的魚線卻幾乎是筆直的垂入水縱然水流船動,也沒有生絲毫改變。雖然方才淩衝釣魚的時候,魚線也是幾乎沒有偏斜,可是看在西門凜眼卻知道兩者之間的明顯不同。淩衝不過是用內力抵禦外力在魚線上的影響,隻需偶然渡過一道真氣即可,對於他們這等級數的人,這是輕而易舉,毫不費力的事情。而楊寧卻是始終將真氣貫注在魚線之將魚線便成了身體的一部分,如臂使指,這不僅需要內力始終不停,真氣必須圓潤平和,控製手法更需要妙到峰巔。這要的要求並不容易達到,西門凜也是武道宗之人,自然知道這門的功夫偏於陽剛,除非是真氣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否則絕無可能做到這樣的程度,當然即使如此,若非魚線的堅韌和纖細,也未必有這樣的效果,但是無論如何,管中窺豹,憑此已經可以知道楊寧的真氣精純已經不在自己之下,所差的無非是內力深淺罷了。西門凜心中雖不平靜,但是表麵上卻是看不出來,不過是手上暗暗加強了內力,不知不覺間,他控製的魚線已經在水中繞成了一圈圈的模樣,隻不過這些圈套並不規矩,倒像是魚線糾纏在了一起。時間緩緩過去,就在即將到一拄香時間的時候,水波湧動,一群鯉魚遊過船邊,其中有四五條金尾鯉魚,當它們躍出水麵的時候,金光閃爍。楊寧和西門凜眼中都是射出光芒,這一刻兩人都沒有想要輸的意願,便是本已有心放水的西門凜,也早已忘記了原先的決定,武道宗弟子,沒有不喜歡爭強好勝的。幾乎就在同一瞬間,楊寧和西門凜同時動手,隻是兩人的方法卻是截然不同,楊寧手中的魚線就如同蟄伏的靈蛇一般瞬間襲出,刺穿了一條肥大的鯉魚的魚腮,一縷血絲滲出,瞬息消散在水魚線穿過魚腮之後並沒有停止,幾乎是立刻折轉方向,纏在了後麵的魚線上,竟是結成了死結,楊寧隻需輕輕一提,那尾金尾鯉魚已經身不由己地被拽離了水麵,落入了楊寧手中。西門凜手中的魚線原本就已經結成了一個個線圈,卻是絲毫不露殺氣,楊寧動手之前,一尾金尾鯉魚已經遊進了魚線漂浮的範圍之內,隻不過那些既沒有力道,又沒有鋒刃的魚線絲毫沒有令它覺得危險,還是搖頭擺尾地向前遊著,飄飄蕩蕩的魚線順著水勢,向那尾鯉魚身上纏去,直到纏了足夠多的絲線之後,西門凜才微微一笑,一縷真氣順著魚線傳去,原本毫無威脅的魚線仿佛突然變成了緊密的羅緊緊將那尾鯉魚纏繞住,雖然那尾鯉魚費力撲騰,濺起水花,可還是被西門凜提上了水麵,並在同時傳過一縷真氣,震暈了那條正在掙紮的鯉魚,雖然略微磨損了一些鱗片,可是已經可以勉強算得上是完好無損了。西門凜和楊寧幾乎是同時得手,楊寧看了看自己這條被戮瞎眼睛的鯉魚,再看看西門凜手中那條幾乎並無損傷的鯉魚,楊寧的幽黑的眼眸瞬間變得黯淡下去,西門凜卻也有些尷尬,畢竟他原本是準備讓著楊寧的,想不到卻是一時衝動,這豈不是弄巧成拙麼?楊寧歎了一口氣,正欲認輸,西門凜心中一動,轉頭看向身軀僵硬站在後麵的林誌恒,笑道:“誌恒,還沒有過時間吧?”方才林誌恒雖然看得了呆,卻是忘記了宣布時間已到,但是他自然知道兩人“釣”上魚的時候還未到時間,正欲答話,卻看到西門凜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林誌恒嚇得心口砰砰直跳,他雖然對西門凜畏懼極深,可是卻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西門凜是不許自己說真話,雖然不明白西門凜的用意,卻也隻能訥訥道:“啟稟統領大人,已經過一拄香時間了,您和子靜公子都沒有取勝。”西門凜滿意地點點頭,心道這小子果然識趣,為了這個緣故,自己便要多考慮一下,是否還要將他逐出演武堂,轉頭微笑看向楊寧笑道:“我們都輸了,就算是平手吧。”楊寧麵上冰寒如水,一雙眸子卻是變幻莫測,像他這等級數的高手,怎會對時間生錯覺,雖然他專心在釣魚上麵,可是完全沒有忽視時間的流逝,所以他很清楚林誌恒說了謊。他雖然單純,卻不過是少些見識罷了,人卻並不愚蠢,自然領會到了西門凜有意相讓。可是他怎會接受這樣的平手,勝便是勝,敗便是敗,冷冷望向林誌恒,他淡淡問道:“果然是已經過了時間麼?”楊寧的聲音冷淡漠然,林誌恒卻覺得仿佛就像是一支利箭刺穿了自己的肺腑,那雙冰寒如水的眼眸卻似乎燃燒著熾烈的火焰,如山的威勢撲麵而來,林誌恒隻覺得冷汗淙淙流下,他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不知怎麼,仿佛意誌已經不受自己的控製一般,脫口而道:“沒有。”話一出口,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如紙,膽怯地看了西門凜一眼。隻見西門凜麵色沉凝,一雙眸子神色變幻,卻是看不出絲毫情緒。楊寧卻是沒有理會西門凜的反應,定定地看向林誌恒,冷冷道:“你既是學武之人,將來想要做些什麼?”林誌恒隻覺得自己的反抗意誌被那雙如同冰火輝映的眸子淹沒一般,幾乎毫無反抗意識地道:“誌恒想要做大將軍,將來上陣殺敵,為國血戰!”這一句話他說得堅定無比,竟是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絲毫沒有平時的怯懦。這原本是他深心中的想法,可是他天性中有幾分怯懦,往往說出口來,都會遭人嘲諷,久而久之,竟是連自己也不敢再想了,今日卻被楊寧氣勢一迫,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話一出口,林誌恒意誌略微清醒,又是愧疚,又是自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一個囚犯麵前這般馴服。林誌恒自然不知道楊寧已經自然而然用上了武道宗秘傳的心法“明王怒相”,這是武道宗弟子不戰屈敵的絕學,在他的聲音和神態都暗含震懾精神的秘法,這本是從天音宗的絕技中化用出來的,若是意誌薄弱之人,往往會在這種威勢下崩潰,不戰而潰,翠湖也有類似的心訣,但是形式上卻是截然不同,一個像是雷霆閃電,另一個卻像是潤物春雨。這種心法西門凜自然也是會的,若非如此,他怎能在弱冠之齡接掌燕山衛,將一乾飛揚跋扈,各有所能的護衛管教的戰戰兢兢,林誌恒之所以畏懼西門凜就是因為曾經見過西門凜施展這門心法折服屬下,他天性怯懦,所以受其影響一直到現在。不過西門凜雖然覺了楊寧用了這種心法,卻沒有阻止,在他來如果能夠增強對楊寧的了解,他是不會介意犧牲一個林誌恒的。不過他越看越是心驚,因為他一向使用這種心法,總是有些刻意的痕跡。可是楊寧施展起來卻是不同,西門凜能夠感覺出來,楊寧早已經將這種心法融會到心靈之隻需一動念,便可自然而然地使用出來。西門凜掩住目中的驚色,心中明白,若論資質天賦,這個師侄比自己不啻天淵之彆,現在自己尚可壓住他,是因為自己多了十多年的修為,隻是若論修為的精純,自己是遠遠不及他的。楊寧卻是不曾理會西門凜的感受,隻是淡淡道:“你既然想要上陣殺敵,怎可以這般怯懦,任人欺淩擺弄,枉你生作幽冀男兒。我雖然不過個草莽中人,也曾獨自殺破重重護衛,衝進聽濤閣,差點將你們的世子殿下斬於刀下。可是他身邊的護衛沒有一個退後,玄組的周雲、焦平,明明知道勝不過我,可是死也不肯放我進去,還有那個文弱書生,明明是螳臂當車,可是卻敢當著我的麵侃侃而談,我殺的人雖然很多,可是卻還沒有遇見幾個軟骨頭,尤其是幽冀的勇士,個個都是鐵骨錚錚,便是做錯了事情的人也是如此。你這般軟弱,怎配做幽冀的將軍彆提想要統領火鳳郡主親手打造的勁旅了!”林誌恒隻覺得五內俱焚,彆人看他的目光雖然往往帶著鄙夷和惋惜,可是他卻總是裝作不知,到了後來,甚至他已經習慣了彆人的輕視,總是安慰自己,將來做個小官吏也好,縱然是原本心存厚望的父兄,也已經對他失望,可是今日被這個囚犯淩辱責罵,他還是覺得一股怒氣從心底湧起,忍不住握住雙拳,抬頭瞪視楊寧,他恨恨地道:“你一個階下之囚,還敢在這裡大放厥詞,我能不能做將軍,也不是你可以決定的。”楊寧聞言眼中閃過血紅的光芒,若是給羅承玉或者當日聽濤閣中其他人看見,必然會覺楊寧此刻的神情竟是像極了當日幾乎狂的模樣,隻怕已經嚴加戒備了,便是西門凜在旁邊看見,已經提起真氣開始戒備了,船艙門口是已經出現了淩衝的影子,他原本就沒有走遠,此刻見到這般境況也不由現出身形。西門凜和淩衝四目對望,都顧不得還沒有解開的心結,各自交換了一個眼色,已經是準備聯手出擊了,畢竟和這樣一個少年高手單打獨鬥,並不是最好的選擇何況還有林誌恒的安危也要留心呢。西門凜甚至已經在盤算,是否要趁機除去楊寧,能夠將忠於燕王的淩衝牽扯進來,倒也是不錯的選擇,也未必還用動用衛白布下的那一招棋子。可是這時林誌恒卻已經被憤怒和屈辱所控製,怒不可遏地衝上前去,一把去拽楊寧的領子,楊寧雙手微動,係住手足鐐銬的金鏈輕輕顫動,西門凜和淩衝都是身形微動,便要出手。可是看到林誌恒變得血紅的眼睛,以及憤怒而絕望的目光,楊寧卻是想起了聽濤閣那一日,自己在製住羅承玉的時候,在對方明亮鑒人的眼瞳裡麵,看見的自己,也正是這樣的目光。不知怎麼,楊寧心中的震怒竟是漸漸平息了,終究是沒有出手,西門凜和淩衝兩人見狀也都是強行抑製住了出手的衝動,隻是更加緊張地盯著兩人。楊寧原本不過是瞧不起林誌恒的懦弱,在他心裡,早已經將幽冀當成了心靈寄托之地,見到幽冀也有這樣的膽小鬼不免氣憤非常,所以才會怒斥林誌恒,他本就是率性而為的人,根本沒有任何顧忌,此刻見到林誌恒這般激怒,在自己麵前竟是沒有一絲懼意,反而生出好感來,輕而易舉地掙開林誌恒的雙手,他冷冷道:“懦夫,我問你,今日我和統領大人的打賭,是不是我贏了。”林誌恒聞言神智一清,凝神看向楊寧,隻覺得他的神情雖然已經沒有那麼猙獰可怕,可是身上的光芒卻仿佛是出鞘的名劍一般耀眼,他張開嘴想要說話,卻覺得仿佛有一柄無形的劍抵住他的咽喉一般,可是他心中波濤洶湧,怒意不減,竟是仿佛感覺不到死亡的威脅一般,高聲斷喝道:“自然是你輸了!”西門凜和淩衝雖然覺得頗為欣賞林誌恒勃的勇氣,卻是擔心楊寧怒出手,各自又是前進了一步,豈料楊寧聞言不怒反笑,繼而冷冷道:“在我的麵前,就是你們世子殿下和那些天組、玄組的護衛,也沒有一個敢這般放肆的,就是你最怕的西門統領,何嘗又不是小心謹慎,你既然有這樣的膽子說我輸了,這世上還有什麼可怕的?”仿佛醍醐灌頂一般,林誌恒聞言卻是愣住了,目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看到已經接近兩人身邊丈許的西門凜和淩衝,都是神色凜然,便知道楊寧所說不虛,再望向,竟覺得從前莫名的畏懼,竟是不知不覺間消失了,他本是天分極高的人,心中迷障一破,頓時靈思潮湧,冷靜非常。這時,楊寧已經收斂了威勢,也不理會眼前眾人,徑自向艙門走去,他原本就是桀驁不遜,目中無人的性子,就是對西門凜親厚,也未曾將他看得多重。西門凜和淩衝都在細細思索著眼前的局勢,隻要楊寧沒有出手的意思,他們也不會多事。反而林誌恒心中感激非常,竟是幾步向前,拜倒在地,恭謹地道:“誌恒多謝公子教誨!”這句話他說來摯誠無比,竟是幾乎忘記了眼前這人乃是刺殺世子殿下的凶手,也忘記了這種不妥的舉動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影響。楊寧聞言身形一滯,卻是沒有回頭,徑自走進了船艙。————————————注1:《山海經海外北經》注2:陶淵明《讀山海經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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