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日,雨後初晴,君山西南處,瀟湘斑竹掩映聽濤閣內外戒備森嚴。【】聽濤閣其實是一座占地頗廣的華麗莊園,倚山背水,景色怡人,此處名義上為嶽陽一位富商所擁有,可是實際上卻是滇王吳衡的彆院,用來招待秘密往來的各地使者,自從八月二十五日,唐仲海與滇王吳衡在長沙一會之後,失意北返,這座莊園就入住了神秘的貴客,雖然為了掩人耳目,寧素道沒有派來重兵把守,但是所有道路關鍵之處都設下了明暗崗哨,不許閒人接近。在通往聽濤閣的關鍵之處,山路道口,兩個錦衣大漢負手而立,狀似悠閒,實際上卻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留意著動靜,他們都是寧素道郡守府中的一等侍衛,改了裝扮在這裡守衛。其中一個白麵漢子看看天色,笑道:“馬上就到午時了,換班之後我可要好好喝幾杯酒。”另一人皺眉道:“不是說王上今日要來麼,你可彆不經心,若是有什麼紕漏落在王上眼隻怕你三年五載都沒有機會升職了。”那白麵漢子似乎來了精神,狀似神秘地道:“你還不知道麼,今日王上不來了。”另一人疑惑地道:“怎麼會呢,我昨日明明聽統領說今日王上要來和貴客相見,讓我們小心巡視。”白麵漢子得意地道:“你那是過時的消息了,昨夜那些貴客送了書信給王上是要延遲一日,王上已經同意,所以明日才是最重要的,這幾天我們日夜輪防,早就疲憊不堪了,若不趁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不出紕漏才怪呢。”那人有些嫉妒地看了白麵漢子一眼,此人若論武藝才能不過爾爾,可就是有本事將統領大人哄得眉開眼笑,消息靈通的很,他既然這樣說了,就是**不離十,默默頭上的汗珠,頭上秋陽高照,曬了幾個時辰,他也不免覺得疲倦,既然今日王上不會到此,他也就放鬆了許多,索性走到路邊竹林之內,揀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口中卻道:“我歇一會兒,你幫忙看著,若是統領大人過來巡視,可要知會我一聲。”白麵漢子眼中閃過怒色,繼而變成譏誚,笑道:“也好,你放心,統領大人若是過來,我遠遠就能看到。”側過身去,白衣漢子心中暗惱,心道,平日裡隻知道明裡暗裡罵我會拍馬屁,老子可從來不曾偷懶躲閒,憑你這點本事心術,若能高升真是妄想,若非老子不想和你結仇,今日就陰你一次,讓統領大人訓斥你一頓。正在這樣想著,突然看到山路上一個灰衣少年緩緩而行,向這邊走來,他本來正在氣惱,便高聲道:“喂子,這裡不許閒雜人等擅闖,你要遊山往東去,不要在這裡盤桓。”他說話官氣十足,若是聰明之人,便會立刻離開,這些日子都是如此。不料那灰衣少年絲毫沒有停頓,在他說話之時已經來到近前,白麵漢子心中一抖,這少年行走之時看上去明明極為緩慢,可是百十餘丈,卻轉瞬行過,這人定有問題。他按住刀柄,叱道:“你是何人,站住,不許接近。”他提高了聲音,想讓在林中休憩的同伴警覺,這少年雖然明顯不可易與,若能前後夾攻,或者能夠得手。那少年停住腳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白麵漢子隻覺得那人的目光滿是殺氣,他緊握刀柄的手青筋迸起,感覺周身上下如同被冰水浸透一般寒冷,他心中大驚,仰頭就要長嘯示警,可是他一張口,鮮血卻是狂湧而出,他猛烈地咳嗽著,咳出的鮮血中夾雜著內臟碎片,不知何時,那少年竟已無聲無息地震碎了他的五臟六腑。他倒在地上,努力地望著旁邊的竹林和那個灰衣少年,期望看到這少年被同伴襲殺。那灰衣少年走到他身邊,低頭去解他腰間的佩刀,就在這時,一道寒芒從林中電射而出,襲向那少年背心,白麵漢子眼中閃過激動的神色。孰料灰衣少年的身形突然飛騰而起,如同電火流光,以魚龍反躍的奇絕身法倒縱而起,他手中正是白麵漢子的佩刀,人在空中淩空一刀劈下,寒光流虹,白麵漢子雙目迸裂,眼睜睜看著同伴被那神魔莫測的一刀分屍裂體,鮮血和殘軀從空中墜落,白麵漢子眼中最後的影像,是那灰衣少年向聽濤閣方向緩緩走去的背影。聽濤閣內院正堂之藍衣青年負手而立,望著堂上的那副長寬丈二的中堂畫“破釜沉舟”陷入深思,那是一幅名家筆墨,畫卷上霸王項羽披甲執銳,殺氣騰騰,正率軍衝陣,遠處河隱隱看見沉舟的殘骸,霸王的武勇,秦軍的恐懼描述得淋漓儘致。在堂下,青衣書生莫青雲和練無痕不知交換了多少個眼色,卻都是神情無奈,昨日回到聽濤閣,藍衣青年突然推遲了和滇王吳衡會麵的時間,在這兩人看來,若是吳衡在此,必有高手隨侍,這樣即使那灰衣少年果然出現,也不可能得手,若是僅憑他們自己的力量,隻怕會損傷慘重,可是他們的意見卻被藍衣青年否決。他們知道主上的性情,決策之前雖然從諫如流,一旦下了決定,便不容更改,所以兩人雖然不安,卻也沒有辦法阻撓當前的局勢變化。聽濤閣正堂外麵的寬廣院落之兩個黑衣青年一左一右扼守,一佩靈蛇劍,一佩直鋒尖刀,正是當日在半山亭護衛的兩人,他們凝立如山,警惕地守衛著院門。突然佩劍的黑衣青年輕輕轉頭,皺眉道:“周雲,我好像聽見了古怪的聲音,很像是臨死之前呼救被遏止的聲音。”那佩刀青年麵色一寒,道:“焦平,莫非那人果真是衝著主上來得麼?”這時,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聲清晰的慘叫,卻中途斷絕,似被人生生切斷了咽喉。兩人都是大驚,對視一眼,正要說話,這時候另外兩聲慘叫響起,兩人心中都是一凜,聽第一聲慘叫,應是護衛聽濤閣園門的方向,而接下來的慘叫聲卻是向這邊靠近,看起來這人定是一路殺來,這般狠毒驍勇,定是那灰衣少年無疑。絕不能讓這少年進去,兩人向內示警之後,交換了一個眼色,當日在軒轅台,兩人雖然被灰衣少年威懾,可那主要是因為兩人本就沒有得到出手的指令,如今縱然那灰衣少年厲害無比,他們也不能輕易退卻,否則今後還有什麼顏麵繼續守護主上。接下來兩人幾乎是備受煎熬,慘叫聲此起彼伏,那人竟是要鏟除四周的郡府護衛之後,才會進來一般,可是他們的主上早有吩咐,不許他們出去迎擊,隻能在此地固守,無奈之下,兩人隻能眼眥欲裂地等著刺客到來,雖然那些守衛和他們沒有關係,可是眼睜睜看著有人在自己身邊殺人而無能為力,這種屈辱讓他們更加渴望一戰,即使是必死無疑。不過兩人也漸漸生出寒意,那人如此快捷輕鬆地鏟除四周的護衛,換了自己絕無可能做到。正在兩人苦苦等待的時候,耳邊傳來踉踉蹌蹌的腳步聲。兩人舉目望去,隻見多日來場合他們打交道的巴陵郡守府的護衛統領順著石板小徑正向他們奔來,周雲連忙迎上道:“劉統領,快些到我們這邊來。”焦平冷冷一笑,跟著周雲迎上,隱隱護著周雲之側,神色間有些不以為然。那統領眼中閃過期望之色,拚命奔來,孰料,就在他剛剛被兩人一左一右拉住手臂的時候,一道驚鴻淩空掠過那人身側,血花飛濺,劉統領的級飛起,在周雲和焦平的驚呼聲劉統領屍身倒地,那抹驚鴻餘勢未歇,從兩人身邊擦身而過,飛行五六丈,沒入黑漆院門當卻是一柄斷刀。周雲和焦平嚇出一聲冷汗,同時怒喝道:“什麼人,滾出來,不要藏頭露尾。”青石小徑拐角處,竹林之後,傳來一聲長歎,然後兩人便看到一個灰衣少年負手而出,明明剛進行了慘烈的殺戮,可是他身上卻沒有一滴鮮血,他的眼是一絲激動情緒也無,若非是周雲和焦平兩人早已有了成見,隻怕絕不會相信這少年就是屠殺了滿園護衛的刺客。子靜望著兩個熟悉的麵孔,忍不住又是一聲輕歎,想不到今日要殺之人竟然是一見如故的知交,想起昨日那藍衣青年的誠意拳拳,怎不讓他有些失落,可是自己竟然已經允諾過那黑衣領,就沒有任何扭轉的餘地。抬足向正堂的院門走去,每一步都留下了鮮血染成的足印,雖然衣衫沒有血跡,可是他足靴底部卻已經是血跡斑斑。周雲深吸了一口氣,拔刀出鞘,冷冷道:“閣下今日前來,可是為了行刺我家主上,姑且不論主上對閣下十分禮遇,那些護衛何辜,閣下要如此濫殺。”子靜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道:“這些人殺就殺了,有什麼好說的,世上沒有無辜之人,他們既然拿著刀劍,就要有被刀劍所殺的準備,念在昨日與你有一麵之緣,你若退去,我不殺你就是。”焦平撤劍上前冷冷道:“那也未必不定反而是我們饒你一命呢。燕山護衛玄組焦平,陰山劍派焦平請閣下賜教。”周雲也寒聲道:“燕山護衛玄組無悔刀周雲,請閣下賜教。”子靜望望明淨的天空,歎息道:“既然你們自己尋死,也怨不得我,左右今日我要殺了你們的主上,已無情意可言,再說若能斬草除根,或者今日之事不會有人知道,我便可以繼續留在洞庭了,你們認命吧。”焦平和周雲麵麵相覷,這少年莫非是呆子麼,他在此殺人全無掩飾,就是滇王的屬下再無能,也能查出他的身份,此事想要無人知曉,隻怕比登天都難,兩人原本以為這灰衣少年有意戲弄,孰料這少年神情肅然,顯然不是開玩笑,兩人揮去這少年是否白癡的疑問,先難。周雲執刀撲上,一刀斬向子靜麵門,他的刀法充滿了一去不回的氣魄,刀化長虹,威勢淩人,而焦平從側麵呼應,細長的劍身如靈蛇吐信,攻向子靜右肋,這兩人的武功一個堂堂正正,猛烈悍勇,一個詭異狠毒,防不勝防,配合起來當真是天衣無縫。子靜眼中閃過璀璨的光芒,此刻他手中早已沒有了兵器,身影一閃,一掌向周雲胸口擊去,周雲這一刀本是激憤之中劈出,幾乎是他全部心血的結晶,猛烈絕倫,孰料竟被這少年擊破刀勢,他幾乎是下意識得橫刀平推,輾轉如意,毫無窒礙,周雲隻覺刀法從未如此得心應手,若這少年不後退,必然會被鋼刀斬斷手臂,他若想後退,此時焦平已經劍刺他的背心,至少周雲自認這種情況是無法脫身的。子靜一聲長笑,身形縱起,毫無預料地倒翻一匝,右足踢向周雲的鋼刀,同時間不容地避開了焦平的長劍,丈許空間之內,毫無力的征兆,翻轉如風車,這幾乎是絕不可能的動作。周雲隻覺得強悍絕倫的力量從佩刀上湧來,內力如劍,攻向他的心脈,他一口鮮血奔出,踉蹌後退。同時他的視野看見那灰衣少年貼到一劍落空的焦平身後,焦平臨危不亂,長劍倒卷,向後穿刺,這一劍如羚羊掛角無先兆,周雲忍不住喝道:“好!”豈料灰衣少年身軀詭異地扭轉,長劍從他腰間劃過,卻連他衣衫也沒有劃破,灰衣少年一掌擊在焦平背上,焦平身形一顫,向前方飛墜。周雲一眼看到焦平灰白的麵色和無神的雙目,知道若是任他撞擊在地上,隻恐立刻喪命,也不顧自己正在連連吐血,飛撲上前一把抱住焦平,兩人跌做一團。周雲掙紮起身,扶抱著焦平將他放平,伸手去探他的脈搏呼吸,雖然微弱,總算還沒有斷氣的征兆,他正要伸手去抓落在一邊的佩刀,胸前再受重擊,他翻身栽倒在地,然後胸前便被一隻鐵足踏住,他隻覺得呼吸困難,頭昏目眩,朦朧中隻看見一個孤傲淩雲的身影,隱隱看見那人右手一招,自己的佩刀飛入那人掌好一招乾淨利落的“擒龍手”,然後他便看到那人揮刀下斬,周雲幾乎是目眥欲裂,血紅的雙眼瞪著那人。就在千鈞一之際,有人厲喝道:“子靜公子,住手。”然後周雲的神智便陷入昏迷,人事不曉。子靜手中的尖刀指著周雲咽喉,距離不到半寸,他之所以停住不是因為有人出聲阻止,而是洞開的院門之內五丈,和他距離十丈之處,那引弓待的俊秀青年,朱紅的短弓上搭著一支血紅的箭矢,一縷殺氣透過箭矢指向自己的眉心。而站在院門處虎視耽耽地是那個消瘦平凡的黑衣青年,此刻他雙手扶在腰側,手上帶著鹿皮手套,手指間有星芒閃爍,這青年竟是一個暗器高手。那個青衣書生則站在消瘦青年身前,方才就是他出聲阻止子靜痛下毒手。莫青雲上前半步,躬身一揖道:“子靜公子手下留情,請看在主上薄麵,放過這兩人吧。”子靜靜靜地望著莫青雲,手中的直鋒尖刀沒有絲毫移動,他冷冷道:“昨日在軒轅台上,你也在場,應該知道我來此的目的,既然你們在此出現,不問可知,貴上就是我要刺殺的目標,既然如此,雙方已經是敵對之局,我又何必看他的麵子,放過這兩個敢對我出手的護衛。”莫青雲歎息道:“昨日主上與我等仔細研究,猜測子靜公子可能會出現在聽濤閣,畢竟這君山之上,值得公子刺殺的人並不多,得知公子身份之後,我等皆說子靜公子或者會放手此事,隻有主上堅持公子乃是一諾千金之人,縱然得知主上身份,也不會罷手離去,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方信主上料人之準。公子雖然是有所為而來,可是畢竟隻是為了一個承諾,今日若是不能得手,公子不是便會撒手此事麼,如此說來,尚有轉圜餘地,公子何必定要殺了這兩個護衛,他們已經不足為害,還請公子寬宥。”子靜眼中閃過一絲猶豫,片刻,他收回左足,提刀向莫青雲走去,口中冷冷問道:“大哥在裡麵麼?”莫青雲不由苦笑,哪有口中叫著“大哥”,卻要進去殺人的兄弟,不過他不敢激怒這看似平常,卻瘋狂嗜血的少年,答道:“主上在堂上恭候,令我請公子進去。”子靜輕喔一聲,向內走去,再和莫青雲擦肩而過之時,走過丈餘的時候,那引弓待的英俊青年箭矢仍然不曾收起,指著他的要害,而那消瘦少年是目放寒光,轉身過去,雙手輕輕舉起,看來隻要莫青雲一聲令下,他們就要從前後夾擊。莫青雲神色千回百轉,卻終究是沒有下達命令。子靜又向前走了數丈,當他經過那執弓青年身側之時,突然停住了腳步,冷冷道:“你為何不下令出手。”莫青雲苦笑道:“我知子靜公子乃是有意誘使我等突襲,好獲得殺死我們的機會,所以不敢下令。”子靜仰天大笑,清秀的麵容露出愉悅的神色,道:“你猜對了,大哥的麵子雖然不好不賣,可是翻臉在即,若能趁機殺了你們三人,我得手的機會就更大了,隻可惜你太聰明了,罷了,等到我殺了大哥之後,你們還是要和我拚命的,到時候再領教你們的本事吧。”兩個黑衣青年麵上都顯出怒色,執弓青年朗聲道:“燕山護衛玄組花無雪稍後便向閣下請教。”那消瘦青年也冷冷道:“燕山護衛玄組唐平也會恭候閣下指教。”子靜麵上突然閃現一絲苦惱,燕山護衛,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隻是卻想不起來,想不起來的事情他從來不多操心,舉步向內院走去,一道道大門次第而開,子靜全無走入陷阱的自覺,隻是傲然向內舉步,這等氣度,周圍窺測之人都是暗暗心折。當子靜終於走到內院正堂的時候,一眼便看到昨日相識的藍衣青年負手站在階上,在他身後,那武功絕高的黑衣青年肅手而立,在階下則站著另外四名護衛,除此之外,便隻有院中海棠樹下站著一個黑衣老者,須皆白,神色冰寒。藍衣青年見到子靜,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歎息道:“兄弟,我雖然早有預料,可是仍然希望今日你不會來此,你今日想必是定要出手殺我,是麼?”子靜看到藍衣青年,原本堅定的心誌突然生出歉疚,無論如何,自己是莫名其妙地要行刺於他,可是他卻沒有對自己惡言相向,對著階上一揖,子靜歉然道:“大哥怪我也好,怨我也好,此事已經沒有絲毫餘地,若是我殺了大哥,自然你的屬下要殺我報仇,我儘量不取他們性命也就是了。”藍衣青年尚未答話,那黑衣老者冷哼道:“好大的口氣,老夫天組孟湫,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在老夫麵前殺害世子殿下。”子靜心中一震,迷茫地看了藍衣青年一眼,藍衣青年歉然一笑,道:“兄弟勿怪,昨日你我都沒有通過名姓,為兄乃是燕王世子羅承玉,兄弟你既然和洞庭雙絕結義姐弟,理應也是幽冀一脈,為何同室操戈,若是兄弟肯退讓一步,豈不是皆大歡喜。”子靜低下頭去,原來如此,怪不得自己覺得耳熟,燕山護衛,不就是幽冀燕王麾下最精銳的侍衛營麼,據說乃是火鳳郡主創立的,其中能人異士,數不勝數,個個都可以獨當一麵,隻恨自己平生不願聽到幽冀二字,所以竟然沒有反應過來,若是早知道這些人是來自幽冀的,他絕不會踏進聽濤閣半步。見他如此,幽冀眾人心中一寬,都以為這少年或者是畏懼幽冀勢力,或者是因為雙絕之故,已經開始服軟,若能如此最好不過,這少年的狠辣無情和驚世駭俗的武藝讓他們生出不願為敵的想法,那老者更是開言道:“老夫和清絕先生也是多年舊交,兩個丫頭既然是他的傳人,又在嶽陽樓挑戰顏紫霜,老夫也是欽佩得很,子靜公子不如去將兩個丫頭接來,隨我們世子返回幽冀,豈不是更好。”這時,那原本變得消沉低落的少年,突然抬起頭來,仿佛是寶劍出匣,明燈破帷,頃刻間變得威勢如山,少年的眼睛竟已變得血紅,肅殺之氣衝天而起,幽冀眾人幾乎都是反射性地做好了防備,練無痕更是搶前一步將羅承玉擋在身後。可是那少年的目光仿佛透過了練無痕的身軀一般,定定的望著羅承玉。羅承玉輕輕伸手,推開練無痕,迎上那血紅的目光,出乎他的意料,那雙原本清澈幽冷的鳳目中仿佛點燃了熾熱的火焰,那是一種無可言表的悲痛和憤恨。他朗聲道:“子靜,你可是和幽冀結下深仇大恨,能不能告訴為兄,或者有化解的可能。”子靜突然仰麵大笑,那笑聲中充滿了無奈和絕望,良久,他才厲聲道:“原來你就是羅承玉,罷了,我就是拚著將來自儘謝罪,也不會放過今日的良機,羅承玉,你若今日死在我手上,自然是一了百了,最多我陪你一死罷了,你若是逃過此劫,今生我絕不和你相爭就是。”羅承玉眼中滿是疑惑,道:“子靜,你似乎針對的是為兄本人,這是怎麼一回事?”子靜望著他俊朗的麵容,喃喃道:“你自然不明白的,你自然不明白的。”說罷一頓足,飛身撲向羅承玉,手中的尖刀刺向羅承玉胸口。練無痕早有防備,縱身迎上,一聲錚鳴,一道寒光映照蒼穹,迎向子靜手中的尖刀,內院十分寬闊,可是這兩人同時淩空出刀,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刀風勁氣撲麵而來,滿眼中都是刀光如雪,飛散的刀風過處,花木零落,枝葉飛舞。那對相貌相似的兄弟護著羅承玉退入堂其他的燕山護衛,除了那黑衣老者仍然凝立不動之外,都避到了院牆角落,他們心中都是震驚非常,從前他們雖然尊重練無痕的地位武功,可是仍然覺得他進入天組尚不夠資格,今日見到正在生死相搏的子靜和練無痕,看到漫天的刀光飛舞盤旋,而自己卻是連接近也很困難,才真得生出敬服之意。練無痕心中覺得分外暢快,這麼年了,除了和刀王一戰自己得以儘展所長之外,平日交手,不是絕招未出,敵人就已經授,要不就是敵人采用種種手段避免和自己交鋒,就是在自己加入燕山護衛之後,偶然和天地兩組同僚交手,不論勝敗,都沒有這樣快意。他,刀魔練無痕,憑著絕世刀法縱橫天下,天下三大殺手之一,江湖地位顯赫。其實他哪裡算得上殺手,殺手往往暗中偷襲,一擊不飄然遠揚,他卻是光天化日之下,憑著魔刀上門獵殺,勉強算得上是刺客,不是殺手行徑。練無痕生平的誌願就是成為天下第一刀,為了這個誌向,他去挑戰刀王,隻可惜一戰敗北。刀王楊遠,四大宗師之一,同時也是朝廷欽封的逸王,楊威的堂弟,他落敗之後,朝廷派出大內侍衛追緝,想要將他生擒活捉。他是在生死兩難的情況下被人所救,之後既是感恩,也是為了避禍,他投靠了幽冀,可是他最大的願望仍然是遇到刀法名家,通過對決提升武技。今日他才得償夙願,這少年的刀法是那樣的狂野狠辣,和他以攻對攻,居然平分秋色,練無痕一向自負,他的刀法就是以殺戮攻擊見長,若是論攻擊,無人可出其右。雖然敗在楊遠沉凝渾厚的刀法之下,可是他對楊遠的刀技卻覺得沒有興趣,不是同道中人,可是這少年居然可以在攻擊上和他匹敵,這讓他怎不興奮欲狂。望著正在交手的兩人,那執著折扇的黑衣護衛張大了嘴,顯得十分可笑,滿場刀光流射,明滅的光影中幾乎看不見兩人身形,他艱難地閉上眼睛,希望平靜下來,他是玄組最為冷靜的一人,知道自己為兩人刀法懾服,若不清醒過來,會難以應付接下來的局麵。過了片刻,他平靜下來,不去看場中的刀光虹影,四處環顧,隻見孟湫已經站在堂前石階之上,以防若是子靜取勝飛身來襲。自己這一組除了焦平、周雲不見影蹤之外,都散立四周,望著絢爛奪目的刀光愣,和自己一組的同僚離戰場稍近,粗豪的麵容上滿是細微的刀痕,血絲如織,隻是他卻望著刀光呆,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受傷了。執扇護衛一聲低罵,艱難地移動到同僚身後,將他拖到牆邊,輕點他的靈台**,那個護衛渾身一顫,已經清醒過來,不敢再望戰場,罵道:“練爺是刀魔也就罷了,怎麼這小子的刀法也這樣邪氣。”就在這時,場中兩人同時叱喝,然後傳來一聲一連串錚錚的刀鳴,執扇護衛忍不住舉目瞧去,隻見交戰兩人都是橫在空每一次翻轉,都是雙刀連續撞擊的時候,兩人都仿佛是蛟龍一般在空中翻滾搏鬥,力竭之時,兩人都是頗為默契地以刀點地,再次騰躍在空中。錚錚的刀鳴之聲越來越巨大,而且彼此衝擊回響,震得玄組這些青年護衛個個頭暈目眩,就在這時,子靜突然硬生生在空中凝滯了一瞬,在練無痕翻轉之時一刀斬去,練無痕心知不好,長刀橫向背後,翼望可以擋住這雷霆一擊。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少年手中尖刀從中折斷,而練無痕身軀如同斷線風箏一般向地上墜去,幸好他的刀乃是寶刀,他又封架及時,避開了一刀兩斷的厄運,可是仍然被內力震傷落地。灰衣少年在空中翻身一匝,折向地麵,如同飛鷹博兔一般撲落,手中斷刀斬向練無痕脖頸,練無痕卻似乎早有準備,頭下腳上,雙腳連環飛踢,砰一聲巨響,一腳踢中了子靜手臂,斷刀飛落。子靜眼中閃過熾烈的光芒,借力飛縱而起,身軀在空中翻轉,突然折向,向站在堂內的羅承玉撲去。與此同時,練無痕跌落塵埃,被執扇護衛撲上抱走。那黑衣老人舉目望著淩空飛來的灰衣少年,眼中閃過寒芒,一掌劈出,陰風怒號,灰衣少年在空中一掌還擊,兩人掌力撞擊在一起,巨響聲灰衣少年倒震而退,內力差距畢竟擺在哪裡,這灰衣少年又是淩空出招,自然要落了下風。可是子靜的身法當真是驚世駭俗,他深吸一口真氣,閉住呼吸,身如輕羽一般隨風飄去丈餘,驀然升高,然後反撲回來,這一次那黑衣老人目光奇光四射,又是一掌劈出,子靜這次卻是順勢遠飄,在空中一個翻滾,撲擊回來,黑衣老者隻得又是一掌擊出,他的內力深厚,子靜攻不進他的戰圈,隻得再次縱入空淩空撲擊。就這樣子靜撲擊了九次,老者也將他擊退了九次。這老者擅長一種“九絕陰風掌”,一掌之下可以令人魂斷神消,不料子靜雖然不能擊破他的防守,卻能周而複始地反撲攻擊,這樣的僵持局麵本來應對兩人不利,可是老者卻覺那子靜麵色漸漸平複,反而是自己全力了九掌,力道不繼,不由暗中焦急,就在少年第十次撲擊而下的時候,一道紅光一閃而逝,沒入子靜背後。這時,那老者看不到變化,仍然一掌擊出,這一次卻不是空空落落,“砰”一聲巨響之後,子靜的身軀仿佛如同枯葉一般向外飛去,“轟隆”,子靜撞到了那棵海棠樹上,樹乾折斷。此刻,那老者才覺,子靜翻滾跌落的身軀背後,一支紅色箭矢沒入他肩背之間。他舉目望去,看見麵色如紙的花無雪站在院門處,仍然保持著拉弓放箭的姿勢。他心中掠過一絲怒火,卻又轉瞬消逝,燕山護衛的使命就是護衛主上,自己既然不能取勝,也難怪花無雪暗算對手。這時羅承玉匆匆走出,向海棠樹下走去,他麵色焦急,顯然很擔心子靜的生死,老者本欲攔阻,但是想到自己這一掌擊實,這灰衣少年定是喪命無疑,不必再為此惹怒世子,所以終於沒有出聲。羅承玉奔到海棠樹下,看著子靜蒼白如雪的麵色,心中一痛,俯身去探他脈搏,就在這時,原本生死不知的少年突然伸手鎖住羅承玉腕脈,縱身躍起。幽冀眾人都是一聲驚呼,就要搶前救援,子靜一聲怒喝道:“站住。”說罷另一手扼住羅承玉咽喉。眾人隻得止住步伐。羅承玉關切地道:“你受傷重不重,還能支撐麼?”子靜的身軀一顫,扼住羅承玉咽喉的左手略微鬆了一鬆,低聲道:“我傷得很重,若沒有人救治,撐不過一個時辰。”羅承玉道:“既然如此,你也算是全力一戰了,你答應彆人的承諾已經做到,不如放了我,讓我派人為你療傷好不好,你若對我有什麼仇恨不滿,待我們事後再解決如何?”子靜的聲音從後麵傳來,是那樣的疲憊茫然,他低聲道:“你不恨我麼,我是真的要殺你。”羅承玉誠摯地道:“子靜,不論你為了什麼緣故恨我,可是我相信我們之間並沒有直接的仇恨,你若相信我,我會有辦法解決這件事情,如今雖然兩敗俱傷,但是總算你們性命都無恙,若是再這樣下去,就是拚個你死我活,又有什麼好處,子靜,你和雙絕情同姐弟,想來應該對幽冀沒有仇恨,是我的緣故,讓你如此懷恨麼?”子靜的身軀在顫抖,終於,他頹然鬆手,將羅承玉推開,幾個燕山護衛連忙過來將他護住,子靜凝望了他片刻,突然一掌擊在自己胸口,羅承玉驚道:“子靜!”一道紅芒從他背後彈出,那是一支精巧歹毒的紅色小箭。子靜身軀搖晃了一下,向院門處走去。羅承玉喊道:“子靜,你要留下養傷才是。”子靜站住,冷冷道:“你是要迫死我麼?”羅承玉憂心忡忡地道:“子靜,你何必如此?”子靜放聲大笑,笑聲中鮮血泉湧,背上,口血流如注,但是子靜的身姿卻仍然是孤傲淩雲,他舉步向院門走去,原本想要阻攔他的燕山護衛都為他的形貌震懾,不由讓開了道路。走到門口,子靜又停住了腳步,道:“青萍和綠綺姐姐在七星塢養傷,讓雷劍雲帶你們去找她們,我將她們托給你照顧,你可答應。”羅承玉心中漸沉,這分明是托付後事,這少年寧死也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這究竟是為了什麼?他黯然道:“雙絕本是幽冀後人,此事為兄義不容辭,隻是子靜你傷勢太重,能不能留下來養傷,等你傷愈,我絕不會強留於你。”子靜冷冷道:“我縱死也不會接受你的好意,隻恨我下不了手殺你,羅承玉,後會無期。”言罷,他突然施展輕功飛身離去,雖然受了重傷,可是他的身形還是那樣敏捷輕靈,彈指之間掠過百丈距離,杳然消逝無蹤。羅承玉正在痛悔當孟湫突然驚叫道:“不好,世子,那是‘千裡一線’,他是隱帝的傳人,很有可能他就是……”最後幾個字,他是貼近羅承玉耳邊說的,羅承玉的麵色頓時變得雪白,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是他,快,立刻派人去將他找回來。”孟湫痛苦地道:“遲了,他既是隱帝傳人,此刻早已鴻飛冥冥,隻怕,是尋不到了。”羅承玉麵色變得陰森可怖好,若非有人利用子靜刺殺於我,也不會有今日之事,接到雙絕之後,一定要查個清楚,我要看看是何人如此膽大,竟敢讓我們……,哼!”花無雪此刻已經是冷汗涔涔,他就是再白癡也知道自己也許犯了大錯,上前單膝跪倒道:“主上,屬下知罪,請主上重重責罰。”幽冀眾人都望向羅承玉,擔心他重責花無雪,畢竟花無雪也是為了護主才犯了過錯,羅承玉黯然搖頭道:“不關你的事。”說罷攙起花無雪,向內堂走去。此刻外麵傳來紛亂的聲音,郡守府終於覺了聽濤閣的慘變,派來了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