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寨和青城派一進聽香水榭,暗中便較上了勁,雙方互不為禮,你眼睛一瞪,我鼻孔一哼,倘若王語嫣等不來,一場架多半已經打上了。姚伯當出口傷人,原是意在挑釁,但萬萬想不到對方說乾就乾,這暗器竟來得如此迅捷,危急中不及拔刀擋格,左手搶過身邊桌上的燭台,看準了暗器一擊。當的一聲響,暗器向上射去,拍的一下,射入梁中,原來是根三寸長的鋼針。鋼針雖短,力道卻十分強勁,姚伯當左手虎口一麻,燭台掉在地下,嗆啷啷的直響。秦家寨群盜紛紛拔刀,大聲叫嚷:“暗器傷人麼?”“算是哪一門子的英雄好漢?”不要臉,操你奶奶的雄!”一個大胖子更滿口汙言穢語,將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上了。青城派眾人卻始終陰陽怪氣的默不作聲,對秦家寨群盜的叫罵宛似不聞不見。姚伯當適才忙亂中去搶燭台,倉卒之際,原是沒有拿穩,但以數十年的功力修為,竟給小小一枚鋼針打落了手中物事,以武林中的規矩而論,已是輸了一招,心想:“對方的武功頗有點邪門,聽那小姑娘說,青城派有什麼青字九打,似乎都是暗青子的功夫,要是不小心在意,怕要吃虧。”當下揮手止住屬下群盜叫鬨,笑道:“諸兄弟這一招功夫俊得很,可也陰毒得很哪!那叫什麼名堂?”諸保昆嘿嘿冷笑,並不答話。秦家寨的大胖子道:“多半叫作‘不要臉皮,暗箭傷人!’”另一個中年人笑道:“人家本來是不要臉皮了嘛。這一招的名稱很好。名副其實。有學問。有學問!”言語之中,又是取笑對方的麻臉。王語嫣搖了搖頭,柔聲道:“姚寨主,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姚伯當道:“怎麼?”王語嫣道:“任誰都難保有病痛傷殘,小時候不小心摔一跤,說不定便跌跛了腿,跟人交手,說不定便丟了一手一目。武林中的朋友們身上有什麼拐傷。那是平常之極的事,是不是?”姚伯當隻得點了點頭。王語嫣又道:“這位諸爺幼時患了惡疾,身上有些疤痕,那有什麼可笑?男子漢大丈夫,第一論人品心腸,第二論才乾事業,第三論文學武功。臉蛋兒俊不俊,有什麼相乾?”姚伯當不由得啞口無言,哈哈一笑,說道:“小姑娘的言語倒也有些道理。這麼說來。是老夫取笑諸兄弟的不是了。”王語嫣然一笑,道:“老爺子坦然自認其過。足見光明磊落。”轉臉向諸保昆搖了搖頭,道:“不行的,那沒有用。”說這句話時,臉上神情又溫柔,又同情,便似是一個做姊姊的,看到小兄弟忙得滿頭大汗要做一件力所不勝的事,因此出言規勸一般,語調也甚是親切。諸保昆聽她說武林中人身上有何損傷乃是家常便飯,又說男子漢大丈夫當以品格功業為先,心中甚是舒暢,他一生始終為一張麻臉而鬱鬱不樂,從來沒聽人開解得如此誠懇,如此有理,待聽她最後說“不行的,那沒有用”,便問:“姑娘說什麼?”心想:“她說我這‘天王補心針’不行麼?沒有用麼?她不知我這錐**有一十二枚鋼針。倘若不停手的擊錘連發,早就要了這老家夥的性命。隻是在司馬林之前,卻不能泄漏了機關。”隻聽得王語嫣道:“你這‘天王補心針’,果然是一門極霸道的暗器……”諸保昆身子一震,“啊”一聲。司馬林和另外兩個青城派高手不約而同的叫了出來:“什麼?”諸保昆臉色已變,說道:“姑娘錯了,這不是天王補心針。這是我們青城派的暗器,是‘青”字第四打的功夫,叫做‘青蜂釘’”。王語嫣微笑道:“‘青蜂釘’的外形倒是這樣的。你發這天王補心針,所用的器具、手法,確和青蜂釘完全一樣,但暗器的本質不在外形和發射的姿式,而在暗器的勁力和去勢。大家發一枚鋼鏢,少林派有少林派的手勁,昆侖派有昆侖派的手勁,那是勉強不來的。你這是……”諸保昆眼光中陡然殺氣大盛,左手的鋼錐倏忽舉到胸前,隻要錘子在錐尾這麼一擊,立時便有鋼針射向王語嫣。旁觀眾人中倒有一半驚呼出聲,適才見他發針射擊姚伯當,去勢之快,勁道之強,暗器中罕有其匹,顯然那鋼錐中空,裡麵裝有強力的機簧,否則決非人力之所能,而錐尖彎曲,更使人決計想不到可由此中發射暗器,誰知錐中空管卻是筆直的。虧得姚伯當眼明手快,這才逃過了一劫,倘若他再向王語嫣射出,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如何閃避得過?但諸保昆見她如此麗質,畢竟下不了殺手,又想到她適才為己辨解,心存感激,喝道:“姑娘,你彆多嘴,自取其禍。”就在此時,一人斜身搶過擋在王語嫣之前,卻是段譽。王語嫣微道:“段公子,多謝你啦。諸大爺,你不下手殺我,也多謝你。不過你就算殺了我,也沒用的。青城、蓬萊兩派世代為仇。你所圖謀的事,八十餘年之前,貴派第七代掌門人海風子道長就曾試過了。他的才乾武功,隻怕都不在你之下。”王烈點頭,王語嫣的見識不錯,若她是男子,定然勝過慕容複百倍,比王夫人強多了,要是寧兒在這裡,一定會喜歡她的,一時興起收她做徒弟也說不準。想到這裡,王烈心中又是感傷起來,寧兒是個喜歡熱鬨的人,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玄冰洞中已經這麼多年,心中該有多孤寂。這當兒諸保昆全身冷汗直淋,腦中一團混亂,一回頭,隻見司馬林等各人雙手籠在衣袖之中,都狠狠瞪著自己。司馬林冷冷的道:“諸爺,原來你是蓬萊派的?”他不再稱諸保昆為師弟,改口稱之為諸爺,顯然不再當他是同門了。諸保昆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神情極為尷尬。司馬林雙目圓睜,怒道:“你到青城派來臥底,學會了‘破月錐’的絕招,便即害死我爹爹。你這狼心狗肺之徒,忒也狠毒。”雙臂向外一張,手中已握了雷公轟雙刃。他想,本派功夫既被諸保昆學得,自去轉授蓬萊派的高手。他父親死時,諸保昆雖確在成都,但蓬萊派既學到了這手法,那就誰都可以用來害他父親。諸保昆臉色鐵青,心想師父都靈子派他混入青城派,原是有此用意,但迄今為止,自己可的確沒泄漏過半點青城派武功。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如何能夠辯白?看來眼前便一場惡戰,對方人多勢眾,司馬林及另外兩位高手的功夫全不在自己之下,今日眼見性命難保,心道:“我雖未做此事,但自來便有叛師之心,就算給青城派殺了,那也罪有應得。”當下將心一橫,隻道:“師父決不是我害死的……”司馬林喝道:“自然不是你親自下手,但這門功夫是你所傳,同你親自下手更有什麼分彆?”向身旁兩個高高瘦瘦的老者說道:“薑師叔、孟師叔,對付這種叛,不必講究武林中單打獨鬥的規矩,咱們一起上。”兩名老者點了點頭,雙手從衣袖之中伸出,也都是左手持錐,右手握錘分從左右圍上。幾人武功同出一門,諸保昆又豈是三個人的對手,不過數招,他就已經受傷,鮮血飛濺,灑得四壁粉牆上都是斑斑點點,王語嫣見阿朱皺著眉頭,撅起了小嘴,知她厭憎這一乾人群相鬥毆,弄臟了她雅潔的房舍,微微一笑,叫道:“喂,你們彆打了,有話好說,為什麼這般蠻不講理?”司馬林等三人一心要將“弑師奸徒”斃於當場;諸保昆雖有心罷手,卻哪裡能夠?王語嫣見四人隻顧惡鬥,不理自己的話,而不肯停手的主要是司馬林等三人,便道:“師叔祖,您還不出手製止嗎?”“包不同來了,不需要我多事。這麼幾個小角色,用不著勞煩我老人家。”王烈懶洋洋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已經聽到一個人在鬼鬼祟祟地靠近花廳,應該是包不同,開口點破他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