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陽,郊外。兩個漢人文士,一路坐著馬車而來。林載贄仰脖子灌了一口水,擦汗道:“總算是到沛京了,這天竺國如此炎熱,太師封王至此也是遭罪啊。”林奇材苦笑:“賢弟莫要拿太師調侃,否則被人聽見,必將你毆打一頓。”林載贄搖著折扇說:“太師自是千古賢者,但也不必放在供桌上。彆說太師,便如孔子又何嘗不能開玩笑?”“你啊,太過狂妄了。”林奇材隻能歎息一句。林奇材,福建泉州人,在另一個時空,是嘉靖三十八年會試第二名。林載贄,福建泉州人,後改名李贄,中舉之後懶得進京趕考。兩人是族兄弟,林奇材為主宗,林載贄為旁支。跟曆史上一樣,林載贄鄉試中舉之後,也不願跑去京城參加會試。他想到天竺遊曆,一個人難免孤單,於是把族兄林奇材拉來,因為林奇材的生父就在天竺做生意(林奇材被過繼給叔叔為嗣子)。靠近城牆之後,林奇材打量道:“天竺國都的城牆,還沒有泉州城高大,也不知太師何時增築。”林載贄說:“一國強弱,不在城高,而在民富。”林奇材反問:“為何不能城高且民富?”“亦可。”林載贄笑道。兩人進城並未遭到阻攔,甚至沒有士兵來檢查,天竺國是不用交入城稅的——僅限於王淵的實控地盤。相比起來,地方土邦則稅項繁重,特彆是對商賈而言,過一個土邦交一次稅,長途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也就舍爾沙在位時,北方簡化過稅項,那真的是一位英主。無數北方商賈,紛紛來到南方做生意。在體驗了南方的善政之後,這些商賈都選擇支持王淵,恨不得北方土邦全部完蛋。若有哪天,王淵取消北方自治,再來一次武力平定,北方大部分商賈都會當帶路黨!兩人進城之後,發現城內頗為繁榮,雖然比不上泉州,但已經難能可貴了。街麵上走動的人群,大概一半是漢人,還有許多膚色黝黑或白皙的異族。但無一例外,他們全都在說漢話,隻不過有些人的口音特彆古怪。其實,兩人眼中的異族,許多都已經選擇歸化,或者乾脆就是混血漢人。從天竺棉會時期算起,第一批混血漢人,年齡都已經三十歲了。他們大多父親是漢人,母親則是高種姓白人,因為當初挑選老婆時,大家都喜歡膚色更白的。林奇材的生父就在沛陽,二人驅車來到一處大宅,門楣上刻著“晉江登瀛林”字樣。實在是迫不得已,天竺的林氏移民太多,僅沛陽城內就有八個林宅。因此在落戶安家時,門楣必須多加幾個字,否則根本無法進行區分。林載贄說道:“此宅頗有異域格調。”林奇材解釋說:“以前就是一個天竺貴族的宅第,伯父(生父)買下來之後,又請江南的園林師進行改建。在吃穿住行上,天竺國沒有逾製的說法,穿著龍袍上街都沒人管,隻要彆把宅第造得像城堡即可。”“太師的器量真大。”林載贄由衷讚歎。王淵雖然是天竺王,但依舊是大明太師,這個加官一直沒有取消,因為它隻是個榮譽頭銜而已。敲開大門,一個老仆疑惑道:“二位有何貴乾?”林奇材笑道:“福伯,我是奇材啊。”老仆頓時激動起來:“竟是四少爺,我跟老爺離開泉州時,四少爺還不到三尺高,如今都長成這般模樣了。”林奇材問道:“父……伯父在家嗎?”“少爺快進來,”老仆熱情的迎著二人進去,邊走邊說,“老爺受陛下召見,如今正在王宮裡。”林奇材疑惑道:“伯父做官了?”老仆笑著說:“不是做官了,是林家要跟王室結親。七王子已經二十歲,跟咱們小姐兩情相悅。陛下開明得很,知道這事以後,沒有棒打鴛鴦,反而把老爺請去商量婚事。”林載贄突然揶揄道:“兄長,太師家的公子,竟然要做你妹夫了。”林奇材有點消化不過來,王淵在他心目中,是高不可及的大人物,現在兩家居然要變成親戚?一直到下午時分,林奇材的生父林顯終於回來,林奇材和林載贄立即前去拜見。對於林載贄,林顯隻是略微點頭,態度有些不冷不熱。雖然同出一個祠堂,但兩家早已分宗百年,當時不但分宗,甚至直接分姓,林載贄的祖宗一度改為姓李。這也是林載贄,為何後來改為李贄的原因。林載贄的祖宗,曾經在族譜上寫文章,暗諷林奇材的祖宗為了錢財,娶一個色目女子為妻,甚至該改信了綠教。林奇材的祖宗,也在分家之後的族譜上,暗諷林載贄的祖宗違反倫常,竟然娶了一個姓林的妻子,因為古代同姓不能結婚。兩家一直鬨得很僵,若非遠在天竺,林顯估計直接轟人出門了。林奇材問道:“伯父剛從王宮回來?”林顯對此頗為得意,點頭說:“正是,為父受陛下召見,還在王宮吃了禦賜的宴席。”林奇材問道:“太師答應婚事了?”“什麼太師?那是大明的叫法,在天竺應該叫陛下,”林顯責備一句,隨即又說,“太師真是簡樸,大明皇帝特賜一千工匠,專門為陛下修繕王宮。陛下卻隻修補了透風漏雨的地方,讓這些工匠都去修築大學,而今沛陽大學修得遠比王宮壯闊恢宏!”林載贄拍手大讚:“此真英明之君也!”一個首陀羅侍女端來茶盞。林奇材問道:“伯父,為何府上除了福伯之外,奴仆皆為異族之人?”林顯解釋說:“陛下有令,天竺國內,漢人不得為奴。便是阿福的身契,也早已換為雇傭契書,每過五年就要換新契。”林載贄問道:“不能收義子義女嗎?”林顯笑著反問:“你當陛下那麼好糊弄?”大明也是禁止蓄奴的,三品以上規定了奴婢數量,三品以下不得蓄養奴婢。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各種變相蓄奴,最常見的就是收養義子義女。朱元璋為了防止此事,專門規定,跟“義女”啪啪啪是亂那啥……王淵則從經濟方麵下手,規定“義子義女”有繼承權。誰敢通過收養手段,變相的蓄漢人為奴,那就等著自己死後,幾十個義子義女打遺產官司吧!林顯歎息道:“天竺跟大明不同,天竺的朝廷,可以直管到村鎮。陛下頒布的法令,若誰敢違反,一旦查出來,沒有任何人情可講。當然,陛下也很講規矩,不搞不教而誅那一套。隻要律法沒禁止的事情,就算搞得天怒人怨,陛下也不會捉人下獄。”林載贄又讚道:“按章程辦事,此大治之象也!”隨即又疑惑,“天竺朝廷,為何能管到村鎮?村鎮也有品官嗎?”林顯說道:“村有村長,為正二品吏,做得好可以升遷為官。鎮有鎮長,為正一品吏,做得好也可以升遷為官。你們不知,天竺的三榜進士,必須從正一品吏做起。”林奇材和林載贄麵麵相覷,三榜進士外放,居然要先做鎮長?這也太掉價了吧!林顯笑道:“二榜進士就好得多,外放之後至少是縣長,跟大明的進士一般無二。還有啊,天竺底層官吏,許多都出自濟世派,這些人放在先秦就是墨家子。”翌日,兩個書生去參觀沛陽大學,林顯則把周玉真請來對生辰八字。周道長現在混得很滋潤,沛陽城裡但凡信教的有錢人,無一例外全部都是道教信徒,隻有底層的苦哈哈才會信佛教。隻可惜,周玉真雖然進項頗豐,卻在國王那裡被比下去。每年的宗教撥款,佛教是道教的十倍有餘。撥款是跟歸化數量掛鉤的,佛教徒一窩一窩的歸化,歸化人數是道教的一千八百多倍。除了佛教徒,另一個業績優秀的團體當屬濟世派。準確的說,是最早來天竺布道的濟世派。剛開始隻有六聖西行,如今信徒已經發展到三十多萬人,而且這些傳道的濟世派不做官,屬於一股非常奇特的民間力量。更像是……帶著宗教色彩的合會組織。他們專門在移民區以外傳教,大量吸納低種姓和賤民,建立起一個個世俗社區,跟印度傳統的宗教社會相對抗。特彆是幾年前的北方蘇丹國入侵,造成印度中部地區人口銳減,許多土地都拋荒成為無主之地。這些家夥就組織低種姓和賤民,大規模的遷徙過去,建立起那種無政府管理、無貴族壓迫的烏托邦小社會。但他們又非真正的無政府主義者,王淵派去的官吏他們也接受,隻是一旦出現貪官汙吏,就立即發動群眾進行驅逐。天竺如今真的是群魔亂舞,各種宗教和思想都在傳播,王淵一邊行墨家之法,又一邊搞無為而治,兩套水火不容的東西竟然能夠並行。